第二章 景观往事
埃及牛与英格兰景观
1900年,埃及南部发掘出了一座古老坟墓,出土的文物中,有一组4头奶牛并排组成的泥塑,从考古学意义来说,这组由5500年前的人类用尼罗河里的一块黏土手工捏制而成的泥塑,历史地位甚至要比更负盛名的图坦卡蒙黄金面具还要高出一截。
仅以问世时间而论,埃及牛泥塑比图坦卡蒙黄金面具提早了2200年,但这不是它的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泥塑揭示的当时人类的生存状态——因为气候变化,远古人类不得不放弃自由狩猎,转而驯养动物。在这样一个人类进化的重大时间节点面前,就算是集合了图坦卡蒙时代所有的宝藏,仍会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美妙又残忍的另一面,是考古学家进一步的分析。
在那个相当遥远的年代,这些已被驯化的埃及奶牛,其扮演的角色并不是提供牛奶——而可能代表了一个行走的血库。在奶牛被驯养初期,不仅产奶量有限,人类从牛奶中获取营养这一后天技能,也尚在进化途中。
根据种种考古实证研究,这组埃及牛泥塑表明,在当时的尼罗河谷,母牛为人类提供血、肉、保障和能量,并最终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牛也因此成为埃及生活的重心,并被广为尊重。
此时,距离被人类驯化的牛,承担另一重任——农耕时代的畜力,还要再等上大约1000年。它离不开另外一些条件,比如野生农作物种子的驯化,以及人类部族的生活方式由流动变为定居。
时光继续向前,农耕时代来临了,人口不断繁衍,同时伴随着大量劳动剩余,也就有了贫富分化和阶级,早期的城邦和国家出现,各色伟大的国王驱使着命运悲惨的奴隶们东征西伐。诗人珀西·比希·雪莱在巨大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面前游吟道:
“吾乃奥兹曼迪亚斯,万王之王
功业盖世、强者折服!”
此外空无一物,
废墟四周、黄沙莽莽。
寂静荒凉,伸向远方。
再雄踞一世的国王,也敌不过岁月流逝。人类社会继续向前,蒸汽机被发明了出来,畜力成为历史,不论是埃及牛泥塑,还是拉美西斯二世雕像,都被陈列在了大英博物馆里;世界不是方的,而是一个不完美球体,人类有了火车、轮船和飞机,电力点亮了越来越大的城市;互联网出现了,城市里的宅男宅女足不出户,从外卖小哥手中接过了食物。
回顾这段历史,它隐含的人类农业变迁,也是本书的认识尺度——在人类漫长的进化史上,农业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相反,它与人类社会发展如影随形,且一直处于不断进步的途中,城市本身也自农业社会演进而来。
作为科学意义上的农业进步,博学多才的美国天文学家、宇宙学家、科普作家卡尔·爱德华·萨根(Carl Edward Sagan)说:“医学和农业的进步所挽救的人命,比死于历史上各种战争中的人的总和要多得多。”
以蒸汽机革命为节点,大规模农业人口进城,再到工业化和现代城市崛起,不过近几百年的光阴。即便在如今的现代社会,从食物供给、人力输出等方面,农村与城市仍无时无刻不发生着密切联系。
在“非孤立”地认识农业这件事情上,相比于农业专家在某一领域内更为专注地寻求突破,可能考古学家或历史学家的研究更有参考意义。
比如英国历史学家威廉·G.霍普金斯(William George Hoskins)对英格兰景观形成的研究。地表上因人类活动而导致的景观变化,对现存踪迹的考证,更能揭示变化背后的隐藏原因。
为了适应体量不断加大的农业机械,更具规模化、效率更高的耕作方式,上世纪70年代,在英格兰东部地区,每年都会有几千英亩的树篱被连根拔起。这些消失的树篱,则可追溯至16世纪的议会圈地时期,地面景观的变化,本身就是农业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英格兰如此,中国同样如此。
用景观变化来观察城市和农村,它的另一个好处是足够直白和全面,它与农业的共通之处,是它们都与土地直接产生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