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永远的裂痕
沙滩上的蚊子很多,咬得很厉害,又不能当众抓痒。
但是,石季婉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她用力地抓了抓腿肚子,同时向母亲抱怨道:“这儿的蚊子真多。”
“不是蚊子,是沙蝇。”丁绯琼解释道。
“嗯,倒还真像是沙滩上的苍蝇。”
“小得很,比蚊子还要讨厌。”
“我都快要被它们给咬死了。”
“就在这儿坐坐吧,从这边看过去,风景还不错。”在沙滩旁的小树林边,丁绯琼拣了块白色的石头坐了下来。
石季婉在旁边坐了下来,但还是不停地抓着痒。
丁绯琼对女儿说:“别抓了,越抓越痒。”
“如果不抓的话,我实在是痒得难受。”
“没关系,坚持一下就行了。”
“早知道穿袜子了。”石季婉说了这句话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到海滩上要穿袜子?
这时,从水里突然站起来一个人,映在那青灰色黄昏的海面上,一眼瞥过去,显得清晰异常。
他露出水面上的半截身子像匹白马,一撮黑头发紧贴在眉心。
他扬手向这边招呼了一声。
丁绯琼马上站起身来,对女儿说:“好了,你回去吧。”
石季婉看到母亲踏着那太大的橡胶鞋淌进水里,脚步似乎有些不大稳。
水里的那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年青的英国人,此刻正站在水里等着她。
这个人就是苏珊和洪五小姐口中的那个英国军官吗?
那天她母亲到宿舍里来的时候,是不是他开着车来接送她母亲的?
虽然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但是,她是不会去问她母亲的。
当然,她母亲也不会告诉她的。
所以,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过了两天,石季婉照例到母亲那里去吃下午茶。
苏珊又来了。
见到石季婉,她照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婉!”
然后,她把给凌医生买的绒线衫拿给丁绯琼看,说很便宜,想再多买几件,将来带到重庆去做生意。
丁绯琼拿过来,正仔细地看着,苏珊随口问道:“哎,你昨天输了不少吧?”
“嗯,昨天就于大使一个人手气好。”丁绯琼显然不大愿意说这个话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回来早,不到两点。”苏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丁绯琼的表情,依旧接着问道,“听说你输了八百块?”
丁绯琼像是要阻止苏珊说下去,没有回答她,马上把话题岔到别处去了。
石季婉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们的谈话,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
后来她脑子里“轰”地一声,突然就炸开了:为什么不多不少,偏偏就是八百块?
今天刚来的时候,母亲没有提让她还钱给哈德逊先生的事情,她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侥幸过了这一关,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笔钱已经被她母亲打牌给输掉了!
这么重要的一笔钱,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输掉了!
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母亲和苏珊接下来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丁绯琼只管继续和苏珊说着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变化。
当然,也许是她故意不愿意去正视女儿的,因为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是非常理亏的。
别人辛辛苦苦地攒了那么一大笔钱,专门送给她女儿当奖学金,结果一夜之间就被她给挥霍掉了,连个毛也没有剩下。
为了转移话题,她依旧和苏珊热烈地讨论着买什么东西最划算,将来可以卖个好价钱。
过了一会儿,丁绯琼和苏珊一起上街去买东西。
她轻描淡写地告诉女儿,让她改搭公共汽车回去。
一路上,石季婉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她给母亲打电话,说是要留在宿舍里批改修道院学校的考卷,抽不出时间去母亲那里。
丁绯琼也没有勉强。
当然,也许这个时候,她也不好意思去面对自己的女儿。
过了一个星期左右,石季婉的情绪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再次到了饭店之后,她的态度彻底地改变了,她已经不去在意她母亲说什么和做什么了。
她与她母亲之间,似乎已经横亘了一堵厚厚的墙。
“有没有去看过先生?他叫什么来着,哈什么逊?”没想到,丁绯琼居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
但是,她却绝口不提那八百块钱的下落。
“哈德逊,我写了封信给他。”石季婉冷冷地说。
“怎么能拿了人家的钱,不亲自上门去道谢?”
“我不能冒冒失失闯到别人家里去。”
“当然要事先打个电话。”
“他没有电话。”
“一个大学教授怎么可能没有电话?”
“我听说他家里连电都不用。”
“哦,怎么还有这样的人,他多大年纪了?”
“四十左右吧。”
“结婚了吗?”
“不知道,听说他一个人住。”
“他赚多少薪水,能这么大方?”
“和本地人比起来,肯定是赚得多。”
“他住在哪里?”
“石牌湾道,信封上写的。”
“在哪儿呢?”
“不知道,一定很远。”
“下次我们去兜风时,你当面去谢谢他。”
石季婉拉高了嗓门:“他不要人家去,会惹他不高兴的。”
“他只不过是客气罢了。”
“不是,他真的是那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
“他就是那种人。”
丁绯琼不再说话了。
石季婉很疲惫,不知道要如何熬过今天和母亲吃下午茶的时光。
“南丁格尔嬷嬷要我今天早点回去,她们晚一点要到修道院去。”最后,她终于找了个理由。
“好吧。”
离开前,石季婉洗了个澡。
她正要拿毛巾擦身子时,浴室的门突然“砰”地一声打开来,丁绯琼悻悻然地冲进来,从玻璃架上像是取了什么,口红或是镊子。
然而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用眼神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情急之下,石季婉想拿毛巾遮掩住自己的身体,但是这样做,似乎又显得她有些做贼心虚。
她直直地站在水中,暴露感使她浑身直打哆嗦。
丁绯琼在浴室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甩门出去了。
原来她母亲怀疑她为了八百块把自己交给了历史老师,而她能从外表上看出来!
石季婉曾经听老一辈的人讲过,分辨女孩子是不是处女有很多种方法,而她母亲似乎觉得自己能够从表面上判断得出来。
她强忍住心头的愤怒,把浴缸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