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FT共进下午茶:厄休拉•伯恩斯
施乐前掌门人、财富500强首位黑人女性CEO厄休拉•伯恩斯回忆她职业生涯中最艰难一刻:直面有“企业掠夺者”之称的激进投资者卡尔•伊坎。
采访者:英国《金融时报》管理编辑 安德鲁•希尔
厄休拉•伯恩斯(Ursula Burns)2009年成为施乐公司(Xerox)首席执行官时,创造了历史——她成为首位领导《财富》500强企业的黑人女性。在当时对她铺天盖地的报道中,最常出现三个标签:黑人、贫穷和女性。
伯恩斯生于纽约下东区贫民窟,由母亲抚养长大。高中毕业后,她先后就读于纽约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取得机械工程理学硕士学位。她1980年作为夏季实习生加入施乐公司,开始了对这家打印机公司的漫长服务。1999年,她被任命为负责全球制造业务的副总裁。10年后,她从另一位女性手中接棒,晋升施乐董事长兼CEO。
在执掌施乐之初,她拍板以60亿美元收购联盟计算机服务有限公司(ACS),以期在传统打印机业务出现颓势之际,寻找新的增长点。但这笔交易为几年后伯恩斯遭遇职业生涯中最艰难一刻,埋下了伏笔。
2015年底,就在伯恩斯考虑退休之际,大名鼎鼎、有“公司掠夺者”之称的激进投资者卡尔•伊坎(Carl Icahn)宣布建仓施乐股票,随后不断对管理层公开施压,要求将施乐分拆成两家公司——一家打印机复印机公司和另一家商业流程外包公司,而后者几乎就是当年被收购的ACS资产。
2016年初,伯恩斯宣布拆分施乐,但她强调,早在伊坎入股施乐之前,她就已经着手对公司进行战略评估并考虑分拆。
在回顾她得知伊坎“盯上”施乐的那一刻时,去年辞去施乐CEO一职的伯恩斯回忆道:“那绝不是愉快的一天。”但在商战硝烟散去一年多后,她感慨:“那是很艰难的一段经历,也是我收益最大的一段经历。”
现任电信运营商VEON董事长的伯恩斯说,施乐的这段管理生涯带给她最大的心得是:“领导力至关重要,它绝非可有可无。关键时刻要有拍板的能力。如果你只是像个保姆一样经营公司,它肯定会失败。”
以下是伯恩斯与英国《金融时报》管理编辑安德鲁•希尔(Andrew Hill)的访谈实录:
安德鲁•希尔:你曾提到过,你职业生涯中面临三重“攻击”,就是黑人、贫穷和女性。这些对你逆流而上有帮助吗?
厄休拉•伯恩斯:我认为有帮助。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不会,但它们确实帮助了我。有趣的是,这三种“攻击”不是我自己说的。我从不给自己贴上某个标签。我认为唯一真正的打击,是曾经的贫穷。作为一个黑人或者一名女性,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打击,那是上帝创造你的方式,所以那么说有点奇怪。我认为对我有帮助的原因是,我的母亲坚信,我的出生、我成长的地方等等这些因素,并不能决定我将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的未来取决于我做了多少努力,以及我对自己有多少信心。
安德鲁•希尔:施乐对你的任命,本身就很独特,因为你是从另外一位女性手中接班。这会不会让你有很大压力?
厄休拉•伯恩斯:对,很有意思,在我被宣布成为CEO时,有两个方面备受关注,一是一位女性CEO交棒给另一位女性,这是前所未有的,也是到目前为止的唯一一次;第二就是 (我是)第一位黑人CEO。其实在我们公司内部,对黑人CEO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关注,因为想想吧,当时我已经进入公司30年了,在后15到20年里我一直担任高管职位,而在过去12年中我同我的前任安妮•麦卡伊密切合作,所以我对从另一位女性手里接棒做了充分准备。我对自己成为首位黑人CEO没想太多。
我们媒体人是不是渲染太多了?
厄休拉•伯恩斯:是的。但我现在比那时更能理解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了。因为有太多女性,太多被埋没的人才,其实都具备经营企业的才能,这毫无疑问。我不是唯一一个,我只是那时唯一被发现的一个,被当时整个社会认可进入这个游戏的一个。其实有很多人都有资格进入,只是经常媒体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当时出现了很多讨论,都是关于我有多么的杰出和优秀。我最近想明白了,我觉得媒体对我这么多溢美之词,是为了让你们自己更容易接受我的入局。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们就一定会想,为什么我是唯一坐在这个位子的人。
安德鲁•希尔:在你开始领导施乐的几个月里,就主导了对联盟计算机服务有限公司(ACS)的收购。这笔收购耗资64亿美元,意在提振公司增长,抵消传统打印业务的下滑带来的损失。现在看来,你仍然觉得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厄休拉•伯恩斯:绝对是的。我觉得施乐不可能达到今天的成功,ACS也无法达到今天的成就,如果当时我们两家没有联姻的话。我认为在中长期,这笔收购的价值一定会展现出来。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简直称得上疯狂,但我觉得它是施乐实现转型的最快途径。
安德鲁•希尔:时间倒回到2015年的秋天,你宣布对施乐的业务进行全面评估。然后在几周内, 激进投资者伊坎声明他持有集团7.1%的股份。他当然决不会用“公司掠夺者”这种称呼形容自己。但作为CEO,一觉醒来发现世界上最恶名昭著的投资者盯上了你的公司,你是什么感觉?
厄休拉•伯恩斯:好吧,那绝对不是愉快的一天。有趣的是,一开始我不太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并没有“哦我的天”这种感觉,我是慢慢才意识到,这场战争会耗费多少精力。
安德鲁•希尔:你还记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你在干嘛吗?
厄休拉•伯恩斯:记得。我通常早上起床都要散步或跑步。那时我正绕着中央公园散步,我的投资关系主管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件事。我们知道某个人一直在盯我们的股票,现在确定是卡尔。然后接下来的几天,记忆有点模糊了,我记不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记不清时间,但我知道,必须要召集董事会,必须尽早寻求多方建议。在这个过程中我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暴露本色,而是让自己的言行都更谨慎。
安德鲁•希尔:你感觉那是对你的个人攻击吗?伊坎攻击的是——或者他至少是在威胁说,你长期任职并领导下的这家公司缺乏诚信。他攻击你主导的那笔ACS交易,他想要拆分施乐。
厄休拉•伯恩斯:对,拆分,最开始是这样的。但我那时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如果没有它,我认为一切都会变得非常不同。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建议,有人告诉我,就事论事,别把它想成是冲着你来的。到我退休前,我在施乐工作了38年。人在这种时候,攻击你的公司无异于在攻击你。所以是的,我觉得是冲着我来的。但我不应该这么想。因为从伊坎的角度想,他并不觉得这是件私人的事情。在那个位子上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别人,他有自己的使命,他也会尽他所能实行他的计划。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对我的家庭表达得很清楚,我是时候退休了。这就像我打出了手上最后一张牌。再加上有人的那句提醒,这让我能更超脱地不感情用事地做事。后来我和伊坎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能达到的程度要好很多。我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底线,都亮明了各自的立场,我必须为施乐争利益,他必须为伊坎集团争利益。所以绝对是很艰难的一段经历,但也是让我收益最大的一段经历。
安德鲁•希尔:你曾经说过,当伊坎入股施乐时,你已经在考虑将集团拆分为一家服务公司,即会最终独立上市的Conduent和一家硬件公司?
厄休拉•伯恩斯:对。在卡尔入局之前,我们已经开始了这个进程。这真的很有意思,我当时接受了一个电视采访,采访者提到卡尔•伊坎,暗示是伊坎迫使我这么做。然后我说,这不是事实。如果真是这样,你们报道的故事会更精彩,但事实真的不是如此。他不可能反应那么快,我们也不可能操作得那么快。后来我接到了更多电话,人们说你当时表态的时机太完美了,你一定是练习过很多次。我说,根本没有,我一次都没练习过。
安德鲁•希尔:我们在2011年见面时,谈论了施乐与ACS的合并。当时你对我说,这笔交易可能会失败。后来你再次见到我时说,我自己可能要丢饭碗。所以你觉得,你失败了吗?
厄休拉•伯恩斯:一点也不,一点也不。我觉得也许我们当时可以有不同的做法,有些地方也许可以做得更好,比如有些决定可以做得更快速些。很自然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回头想,有些事情可以做得更好。
安德鲁•希尔:很显然,你并没有丢掉饭碗。实际上正相反,你现在是VEON电信运营商的董事长,你还是好几家其他公司的董事,包括雀巢、埃克森美孚、美国运通和优步。你从施乐公司那里带去了些什么经验教训?尤其是对雀巢而言,因为它现在也面临来自激进投资者的压力?你可以说,我经历过,我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厄休拉•伯恩斯:我想我从施乐获得的教训是,特别是在我职业生涯快结束的时候,领导力是至关重要的,不是可有可无。你必须有拍板的能力,而不是花大量的时间在回顾。如果你只是像个保姆一样经营公司,它肯定会失败,尤其是在科技行业,尤其是此刻,当一切都受科技的影响时,你必须要继续前进。所以我认为那件事对卡尔•伊坎,对施乐,都是好事。它发生在了对的时刻。我自己也感觉不错,比不错更好,事实上我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