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画家佳作品鉴:王个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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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丹青承前启后 壮心不已继往开来
——王个簃艺术解读

1927年,一代艺术大师吴昌硕溘然长逝,而此际他所开创的吴派金石大写意画风正如火如荼地影响着整个中国画坛。近现代卓有成就的艺术大家如齐白石、陈师曾、黄宾虹、潘天寿、王个簃、刘海粟、朱屺瞻、沙孟海、诸乐三、吴茀之等,无不受到吴昌硕的影响。王个簃则因其为人笃实、天赋超群而得到吴昌硕的特别青睐,成为吴昌硕的衣钵传人和促进吴派艺术发扬光大又自出新意的佼佼者。

王个簃自幼攻读经、诗,在南通求学期间开始学习书画、篆刻,得李苦李、陈师曾、诸宗元等指点,奠定了深厚的传统文化与艺术功底。自1924年到上海拜师于吴昌硕门下起,王个簃与吴昌硕朝夕相处,在吴昌硕的精心指导下,刻苦钻研书画、篆刻艺术。吴昌硕曾在王个簃31岁时所作《龙幻图》上欣然题诗:“猛笔个簃临大涤,题诗老缶碍秋毫。涛声浩浩天风落,聊当滹沱一战鏖。”并长跋:“个簃大弟泼墨处,浑穆生动兼而有之,时手鲜有其人。缶亦当退避三舍。”后又有“老学师何补,英年悟最宜”五言诗相赠,以及“启之(个簃)大弟,印学独开门径,铸不钝行,笔无纤意,真英年独步也,钦佩钦佩”之评价,寄托了老师对学生的殷切期望。

王个簃在七十余年漫长的艺术生涯中,为吴派艺术的传承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不仅如此,王个簃还跳出吴昌硕的影响,在继承中创新,形成自己独有的艺术风格,将吴派艺术推向了新的高度。

王个簃绘画深得吴昌硕真传,继承了吴氏“重、拙、大”的绘画特点,与此同时潜心研究青藤、白阳、八大山人、石涛等明清大家的作品,取各家之长,用自己的天赋和阅历统驭画笔,突破前人的藩篱,形成独有的俊逸洒脱的风格,毕生创作了大量的作品。王个簃七十年的绘画历程大约可分为三个时期:早期追随吴昌硕的艺术风格,浸淫于传统文化的探求;中期外师造化,深入生活求新创;晚期重构新局,开笔墨设色新境界。

20世纪30至40年代是王个簃绘画历程的早期。这一时期的王个簃受吴昌硕影响较大,常以花卉蔬果为绘画题材,同时吸收明代大写意画家徐渭、陈淳用笔、用墨之法,章法严谨,笔墨精到,造型准确生动。现藏南通市个簃艺术馆的《刀鱼图》最能体现这一时期的风格。《刀鱼图》为王个簃1932年参加英国伦敦、德国柏林“中国绘画展览”获奖之作,以水墨大写意笔法绘刀鱼篮筐,生动传神,栩栩如生,深得吴昌硕绘画三昧。书法题款行草篆隶兼有,用笔神似吴昌硕,刚健沉厚。画幅之上有吴昌硕长题,赞赏勉励之情溢于言表,为画作增色不少。此外,早期作品如《龙幻图》《菊石图》《岁朝图》等,笔墨酣畅、古朴淳厚,均有吴昌硕的和诗长题,可见师徒情谊深厚。吴昌硕逝世后,王个簃遵循老师“画当出己意,摹仿随尘垢,即使能似之,已落古人后”的教诲,开始寻求自己的风格。

刀鱼图

松柏长春

芋肥芝香

翠柏泻秋声

墨葡萄

20世纪50至70年代是王个簃绘画历程的中期。在特殊的政治环境和时代背景下,王个簃绘制了一定数量从内容到形式高度统一的作品。作为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他带领画院画师深入农村、工厂、部队,体验生活,写生创作,开拓出新的绘画题材。现藏南通市个簃艺术馆的《稻菽千重浪》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此图以中国画的笔墨、西画的构图,绘出了一派农村丰收的景象,反映了“笔墨当随时代”的追求,是王个簃不满足于古法套路,敢于尝试和创新的具体体现。

20世纪80年代初,王个簃厚积薄发,进入了晚期开启新境界的历程。此时国家百业待兴,中西方文化碰撞、交融,传统与现代互为砥砺。面对大变革的时代,王个簃坚持以弘扬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为己任,从文人画的笔墨传统中求创新发展,融贯古今中西。其85岁之后的作品面目一新,风格独特,开辟出一方源于吴昌硕而又不同于吴昌硕的笔墨设色新天地。王个簃90岁以后创作的《松柏长春》《芋肥芝香》《翠柏泻秋声》均为神来之笔,随意点化,妙在似与不似,“脱头落瓣”“色墨斑驳”,笔墨在意象与抽象之间,而金石气息弥漫,诗、书、画、印意趣横溢,俱臻化境。沙孟海先生称他“游刃从容,不假矫饰,烟云舒卷,莫可方物”。

紫藤花

芭蕉栀子

红荷

王个簃晚年常有“声画”与“心画”之偶得,神与物游、妙想悟得之境界。综观王个簃后期绘画,笔力雄健遒劲,线条奔放流畅,兴之所至,是篆、是草、是写、是画,八面出锋,不可方物。藤本类作品如《墨葡萄》《牵牛花》《紫藤花》,行笔飞动,腾蛟起凤,缠绕交织,刚柔并济。施墨浑穆华滋,烘染秀润雅致,干墨、湿墨、浓墨、淡墨、宿墨、焦墨、带水泼墨兼而用之。大写意作品如《芭蕉栀子》《红荷》《夹竹桃》等,水墨恣肆,元气淋漓,设色厚重浓艳,腴古苍润,随意点染,斑斑驳驳,色墨融汇,古意盎然。章法奇绝新颖,从有法到无法,“纵心所欲而不逾矩”,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惨淡经营,画从意出,佳构自成。题款挥毫立就,佳句喷薄而出,行笔方圆枯湿,斑驳飞扬,字体灵活多变,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以诗意入画,以书法入画,以情景入画,灵感所至,随所皆适,诗、书、画、印并茂天成。从《南国风光》《红枫》到《长白初秋》组画,泼彩之新奇,用色之瑰丽,色墨之交融,构成浑然一气之交响华章。

南国风光

红枫

以诗入画是中国文人画的优秀传统,王个簃的画也不例外,其诗文与书画篆刻构成了不可分割的艺术整体。王个簃的诗文,早年追踪唐宋,格调高古,韵味朴厚,意在杜甫、苏轼之间;中年肆意而发,慷慨当歌,工细深密;晚年清新高雅,通俗平易,沉稳而富有巧思,淳朴而饶有兴致,感情真挚,才华独具。他青年时代侍学吴昌硕先生,多有诗词唱和之作,在《湖上和缶师》中写有:“斜风细雨独凭栏,西子残妆见一端。云走乱峰千柱兀,猿啼荒涧万松寒。疏星倒影连渔火,香雪余粮待鹤餐。一月湖山看未足,还应分付坐蒲团。”诗句对仗工整,用词精当,不让古人。

王个簃书法篆刻得吴昌硕亲授,点画之间几可乱真,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行草隶篆各体皆善,尤以篆书为最,直追缶翁。行草书早年学傅山、王铎,晚年渐趋圆厚凝重,书体枯湿互现,浓淡相宜,用以画作题款结体得势,与绘画相映成趣,互为表里,深得吴昌硕书画一体之要诀。篆书学石鼓文,参入散氏盘、琅琊台刻石笔法。隶书以张迁碑、衡方碑为主,篆隶相参,作品雄健遒劲,朴拙古貌之气扑面而来。王个簃87岁所书《篆书歌诀》最能代表其书法主张:“握管要紧,笔头开通;运腕牢记,笔笔藏锋;回旋转折,灵活生风;先工后放,奋笔如龙;自成节奏,下笔轻松;能疏能密,气贯长虹。余致力于石鼓文六十余年,得横、竖、曲、围、折篆书笔法五种,并作歌一首。”这是他对自己一生书法实践的总结和理论思考,也是后学理解和认识他书法风格最好的注解。

长白初秋

王个簃对继承吴昌硕“重、拙、大”的书法风格有着清晰的理解和追求,在《王个簃谈艺录》中有详细说明:“‘重’指用笔厚重,是对轻而言,没有轻就没有重;‘拙’是不着意修饰,求自然含蓄之趣,是与巧相言,没有巧就没有拙;‘大’是指大气磅礴,是对小而言,没有小就没有大。要处理好局部细节和整体气势的关系。”其艺术追求出自缶老,又不囿于缶老,终究独立于缶老。

王个簃治印以秦汉为宗,主张平整中取生动、质朴中求自然,浑厚凝练,不矫揉造作,分寸之间不离规矩,结构严谨,下刀稳重,结字章法皆有出处。粗看起来平稳从容,但细细品味却是稳中有险,拙中有奇,令人回味无穷。他在刻印自述诗中写道:“铸凿摹拟贵劲挺,巧拙参差在屈律。所谓钝刀非着意,妙在藏锋传其神。经营位置考繁简,钻研骨法权重轻。无法驰骋生有法,刻意推敲日日新。”王个簃在晚年所写的《随想录》中总结道:“我以为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才是自己的,印象才会深刻,运用才会自如。步前人的足迹,不会有新的创造……我从事篆刻六十年来,坚持书写石鼓,参以琅琊石刻、古籀文笔意,并其他金石文字,旁及行、隶,未敢或辍,以求得用笔熟中生、拙中奇,凝练浑朴,气势厚重。我以为刻印要从汉印入手,在印面方寸之间,铺陈排列、章法经营,要从容自然,奏刀要注意气势,能入能出,平正中求险劲,波磔中求自然,不以怪诞霸气取性,不以娇妍媚俗。这是我毕生所追求的目标。”

王个簃注重对绘画题款的研究。如果说绘画笔意是间接体现艺术家的书法功力,那么题款则是书法在绘画画面上的直接呈现。王个簃追求书法与绘画的高度和谐统一,相互映衬,珠联璧合。他在《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书法与中国画》一文中指出:“关于题款,我觉得,绝不可轻视题跋,它是一项专门的学问。字写得好的人,题跋落款不一定就好,如果不懂画,不了解题跋落款是画画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很难题好的……因为题跋落款的地位很重要,并不是有空白处就可以下笔的,一定要细细推敲整体画面的结构。题得多时,要使人不感到冗长;题得少时,也要使人不感到局促,使字与画起到相辅相成的艺术效果。”又说:“题款的位置一定要考虑到整个画幅的安排,不要搞成对称,上下要有参差,长题单款都要注意整体画面的结构布局,不仅如此,字体的选择,走笔疏密,乃至于印章的大小,都大有讲究。一般说,长行直下,可以增添画面气势,短题恰到好处,可以使画面达到平衡。”王个簃把题款和书法的分行布白视作一门高深的学问来研究,他独到的见解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告诉我们:不仅书法功底要深厚扎实,题款的安排布局也要恰到好处,使得书画能够融为一体,这样的作品才更加具有感染力。

艺坛对王个簃所取得的艺术成就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一代书法大家沙孟海先生认为:“能继承缶庐老人印艺的,只有王贤(王个簃)一人。王个簃是吴昌硕衣钵传人。”并有诗联相赠:“异气禀自然,上寿百十岁;下笔开生面,垂名动万年。画印诗书概括神州美学,高浑郁勃发展吴派艺术。”韩天衡先生在《出自缶老,不囿于缶老》一文中对王个簃的诗、书、画、印四绝做了全面而深刻的评述:“个老作画,运篆籀之笔,泼墨酣畅,奔放处见法度,古拙中见生意,整体中见气魄,细微处见精湛,烂漫疏朗,有法无法,诚可作秦汉古碑观。个老作书,得石鼓文之精英,雄重而跌宕,高古而清灵,以周秦石鼓文,参以嬴秦琅琊台刻石,人书共老,古今通会,益见豪迈丰神。个老的篆刻,乱头粗服,天真烂漫,以石为纸,信刀刻划,妙在拙中寓智巧,碎中求神完,得三代气象,开印坛别调。个老的诗文,早岁追踪盛唐,格高韵古,嗣后游踪古今,遂以清淡为浓艳,以通俗为奥深,沉稳而富有奇妙巧思,淳朴而极饶真情实感。”

对于如何继承和发展中国优秀书画篆刻传统,王个簃在七十余年的艺术实践生涯中形成了宝贵的经验,这些经验对认识和理解王个簃的艺术成就、启发和促进后学继承传统书画篆刻艺术大有裨益。王个簃对后学提出了十项忠告:“第一,既要重视传统,又要不为传统所囿;第二,深入生活要以我为主;第三,‘外师造化’,又要高于造化;第四,创作要有自己的强烈的主观意念;第五,一幅画的构图要有全局观点;第六,大画当作小画画可以放笔随意挥洒,小画当作大画画,可以心细,小中见大,天地空阔;第七,一幅画的布局、用笔、用墨以至于题字钤印都有个虚、实、轻、重问题;第八,中国画讲究线条,线条要有提按、徐疾、顿挫、干湿、浓淡、虚实的变化;第九,熔诗、书、画于一炉,如果都臻上乘,可称为三绝;第十,各种艺术是相通的,这就需要不断充实、提高多方面艺术素养。”1981年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王个簃画集》是王老80岁前绘画作品的总结,风格隽润、婀娜、洒落酣畅。同时出版的《王个簃随想录》,叙述了他的从艺和创作经历,在艺术理论上已形成了自己的画论体系。稍后出版的《王个簃印集》《王个簃霜荼阁诗集》《王个簃书法集》,体现了他多方面的艺术才能和成就。王个簃是一位有待深入研究的当代艺术大家,他一生对艺术执着追求,穷尽毕生精力,为我国传统书画篆刻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