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隐月魅影入 学宫起波澜
庚辰日黄昏,冢宰甘盘府。甘盘在祭殿中祖宗神位前焚香点烛,默默祈祷。
祈祷毕,甘盘起身来到正厅的中央,用铜铲掘下去,须臾,出现了一个口小腹大的瓦罐,甘盘揭开罐口,一条通体金色灿烂的金蚕蛊赫然在内!
甘盘面露狂喜之色,极其珍爱地凝视着这只金蚕蛊。不知何时,甘宾已悄悄立于甘盘身后。“父亲,金蚕蛊养成了吗?”
“整整一年了,它吃尽了毒蛇、蜈蚣、蝎子、鳝鱼、螳螂……已成毒之王者。不枉我日日祈祷,虔诚敬奉,今日方大功告成。”甘盘长舒了一口气,似是积郁久矣。
甘宾:“父亲,这金蚕蛊毒,如何使用呢?”
甘盘:“刮取金蚕蛊之粪便研为粉末,藏于指甲之中,趁人不备,将其弹在食物之上即可。”
甘宾:“中蛊者症状如何?”
甘盘:“中蛊者,或咽喉肿胀,不能吞饮;或面目青黄,日渐羸瘠;或胸有积物,咳嗽时作;或胸腹胀鼓,肢体麻木。凡中蛊者,或数日死,或数月死。”
甘宾:“父亲,我们的目标是妇好,还是大王?”
甘盘恨恨地道:“大王与妇好已俱在为父股掌之间,但我不会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去死,我要从他们的亲人入手,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去,尝尽骨肉分离、撕心裂肺之痛,然后再打发他们上路。”
甘宾已算是心肠歹毒之辈,听了父亲的话,亦不禁毛骨悚然。“父亲,那么您的计划是——”
“先杀掉大王的孩子,子引、子跃、子载,要一个一个地杀,先杀哪一个都成,当然最好是先杀掉子引。”甘盘似已成竹在胸,仿佛一具具尸体就陈列在甘盘的眼前。
“可是,父亲,子引、子跃、子载身侧时时有人护卫,我们这样做,难道不怕暴露吗?”甘宾提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我们当然不能自己出手,要借刀杀人。”甘盘心机深沉,老谋深算。
“借谁的刀,如何借,还请父亲明示。”甘宾一脸迷茫,急切地追问。
“妇娘其人,心胸狭隘,不能容人,被大王冷落,早有妒意,定会不择手段,剪除后宫所有对手。此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了。”甘盘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父亲放心,请您静观风云吧!”甘宾言罢,悄悄地退下了。
辛巳日亥时,夜色笼罩王城,喧闹了一天的街市重归一片宁静祥和。
北蒙王宫高墙环绕,月黑风高,树影幢幢,却见一条黑影闪展腾挪,穿房越脊,轻车熟路地来到隐月殿之外,四顾无人,便足尖一点,跃上墙头,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隐月殿。
妇娘方遣散侍婢,吹灭灯盏,正欲安寝,忽听有人低声敲门,妇娘先是吃了一惊,继尔定下神来,低声问道:“是谁?”“是故人,小臣甘宾。”门外传来低声回答。
“吱呀”一声,妇娘将门闩拉下,推开一条缝,甘宾却以极快的速度,幽灵一般,一闪身便进了室内。深夜接见男子,妇娘颇觉于礼法不合,惊恐、犹豫、迟疑中,不禁“呀”了一声。
甘宾急用手轻掩妇娘之口,“夫人受惊了,事关重大,不得不夜里来访,夫人恕罪。”
妇娘久不得武丁召幸,深宫寂寞,又见甘宾英武俊朗,仪表堂堂,两番进见,礼敬有加,言语得体,心中已生爱慕,此时内心升腾的烈火,便迅速燃烧了所有的不安与惊恐,燃烧了所有的屈辱与寂寞,燃烧了所有的谨慎与矜持!
妇娘一下子将全身扑进甘宾怀中,双手用力搂住甘宾健壮的身躯,将脸庞深埋于甘宾胸口,耳中分明传进一个成熟男子怦怦的心跳声。
甘宾亦早已垂涎于妇娘的高贵与美色,趁势将妇娘紧紧搂在怀中,轻吻着妇娘的额头与鬓发,“夫人,甘宾仰慕您很久了,无奈您是高高在上的火凤,我却如您脚下的一只蝼蚁,今日能一亲芳泽,便是立刻去死,也了无遗憾了!”
妇娘抬起头,双眸深情凝视着甘宾,“不要说什么生生死死的,你死了,谁来陪伴我的孤寂岁月?我们虽不能在阳光下尽情飞舞,却可以在万籁无声的静夜里相拥,夜虽清冷,心却是热的,这就够了,这就够了……”说着说着,妇娘已是泪水涟涟。
甘宾轻抚着妇娘娇艳的脸庞“甘宾愿做夫人的一条狗,一条忠实的狗,随夫人呼来唤去;甘宾愿做夫人的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随便夫人让这把刀插在哪里。夫人的理想,就是甘宾的理想;夫人的仇敌,便是甘宾的仇敌。当我们打倒了一切敌人,我们便可以双宿双飞,享受阳光,享受尊崇,享受荣华富贵。”
妇娘委屈而又迷茫:“我们的敌人太强大,压得我整日喘不过气来,除了任人宰割,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甘宾从怀中摸出一个暮蓝色瓷瓶,塞在妇娘手中,“有了它,我们的敌人便会一个个倒下。”
妇娘十分好奇:“这是什么,竟有如此威力?”
甘宾:“这是金蚕蛊,中蛊者必死,放眼王都,能解此毒者寥寥,中毒若深,便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妇娘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剧毒,却不知如何施放?如何杀人于无形?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甘宾搂着妇娘,轻轻耳语:“这瓶中是金蚕蛊的粪便粉末,夫人将其藏在指甲之中,只需轻轻一弹,粉末便会附着于食物之上,对方毫无察觉,毒已渗入五脏六腑,数日后便会发作,将不治而亡。这便是杀人于无形之中,又可全身而退。”
妇娘:“谁将成为我们的第一个猎物呢?难道是妇好不成,我好恨她,恨不得她马上毒发身亡!”
“不,我们不只是要她的命,我们更要让她受尽折磨,让她尝尽夫人所受的痛苦和屈辱。我们要从她的孩子入手,杀掉她的孩子,摧毁她生的欲望和勇气,让她变成行尸走肉!”甘宾凶相毕露。
妇娘略一沉吟:“栖凤殿我不常走动,到那里下毒恐招致怀疑;但学宫我却常去,那妇癸又是个毫无心机之人,子引、子跃、子载整日在学宫读书,找机会下毒绝非难事。”
甘宾:“夫人冰雪聪明,定是马到功成,假以时日,夫人便可主宰六宫,母仪天下。”
妇娘挣开甘宾怀抱,倒了两尊美酒,递与甘宾一樽,“我们不妨提前庆祝一下。”
两人举起金尊,一饮而尽。
壬午日辰时,王城学宫,妇癸正在督促众王公贵族子弟读书,子引、子跃、子载端坐在第一排,目不斜视,书声琅琅。
妇娘一身艳装,在侍女宛丝的陪同下,轻移莲步,迈进学宫,远远地看见妇癸,便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妇癸妹妹,你好辛苦啊,浑不似我这般百无聊赖,隐月殿了无生气,到你这儿散散心,你可别嫌弃姐姐啊!”
妇癸忙起身相迎:“姐姐说的哪里话来,妹妹这边厢也枯燥的紧,这国老的重担压的我都喘不过气来,难得姐姐空闲,能来这里同妹妹说会儿话,快请上座。”
妇娘坐定,盯着妇癸的脸看了一眼,“妹妹怎么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许多呀,大王近些时日有来这里吗?”
妇癸下意识地用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并赶紧探首到梳妆台前,“是吗?我怎么没有觉察呀,我真的消瘦了许多吗?唉,整日忙着学宫的事,都顾不上自己了。”
妇娘见妇癸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便紧跟着又问了一遍:“大王常来这里吗?”妇癸听闻此言,便有些黯然神伤:“唉,大王很忙,朝中诸事繁杂,大王顾不得学宫这边的事。”
妇娘借机挑拔:“听闻大王时常去王后那里,唉,王后可真是抢尽风头呀!”
妇癸闻言,内心颇觉酸楚,但一经转念,便释然而言:“大王与王后相识与患难,情深意笃,我虽羡慕但不嫉妒,我只要大王记得我,信任我,这就够了,我万事不争,只愿意静静地等待。”
妇娘对于妇癸的坦然与淡定一时竟束手无策,心下道:好一个呆傻的家伙,被人冷落还振振有词,真真可气又可怜!
恰在此时,忽听侍女素云通报:“夫人,妇妌娘娘到了。”妇癸与妇娘齐起身相迎,妇癸:“是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今天也不知什么日子,连日理万机的大司农,也来光顾这清静的学宫。”
妇妌迈进室内,见妇娘也在,颇觉惊讶:“妇娘妹妹也在,有些日子不见了,妇娘妹妹愈发的光艳可人了!”
妇娘忙道:“姐姐可真会打趣我,妇娘哪比得姐姐挺立朝堂,叱咤风云,天下粮谷,四方贡赋,皆需经姐姐之手,姐姐不愧是大王股肱,国家柱石啊!”妇妌谦辞道:“不过是稍稍忙碌了一些,哪有妹妹说的这般夸张!”
妇娘又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大王如此倚重姐姐,想必时常留宿姐姐的黍离宫吧?”妇娘一言,蓦地引起妇妌心中无限的感伤,自己一直深爱着大王,原以为可以凭自己的勤勉,博得大王青睐,谁曾想换来的仍是夜夜空闺!妇娘的言语就像刺剑,刺中了她心坎中最柔弱的地主,妇妌一时语塞。
妇癸把话头抢了过去,“姐姐到学宫来,可不是来消遣的吧,是不是不放心子跃啊?放心吧姐姐,子跃在学宫很听话,很上进,勤奋聪慧,日日常新,尤擅刑名法术,治国方略,将来定是栋梁之材啊!”
妇妌忙道:“我怎么敢不放心妹妹啊,子跃自进学宫,所有长进,皆是妹妹功劳。我这番来,是因母国进贡了一批时鲜白梨,甜脆可口,汁香四溢,今天特意带一些过来,让众子弟品尝品尝,恰巧妇娘妹妹也在,那就一起一饱口福吧。”
说着,妇妌让随行侍女漓洛端上一盘洗过的白梨,果然白中透黄,晶莹圆润,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妇妌用眼色示意了一下漓洛,漓洛便将梨盘端至妇娘面前:“请娘娘品尝。”
妇娘眼睛一亮,目光中闪现一种不易察觉的歹毒之色,她用右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白梨,放到鼻子跟前嗅了一嗅。
“啊,真不愧是果中佳品,闻着就有一股清香之气,可惜啊,我没有这等好口福,近日胃痛时作,太医嘱咐不让吃生冷之物,我只有眼馋的份了。”
说罢,妇娘又将白梨放回盘中,并流露一种惋惜不舍之情。
妇癸想了想,“不如这样,子弟们也都学累了,让他们放松一下,正好吃些果品。”说罢,向学堂内喊道:“子引、子跃、子载,你们几个快过来,到这里来尝一尝新鲜的梨子。”
几个孩子闻言跑了出来,子跃欢喜地喊道:“母亲,您来了,今天我读了好多书呢!”
妇妌面露欣慰之色,“子跃有出息,母亲很高兴,这就奖励子跃。”
说罢,妇妌拿起刚刚妇娘放回盘中的那个白梨,刚要递给子跃,转眼一看,见子载亦偎依在妇癸怀中亲热着,只剩下子引,独立一旁不言不语。
妇妌起身走到子引面前,拉起子引的一只手,将梨子放入子引手中,“子引,吃个梨子润润喉,一会儿好有力气读书。”子引:“谢谢姨娘娘。”便拿着梨走到一旁,咬了一小口,轻轻咀嚼起来。
妇娘看在眼里,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