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初秋的早晨,下着朦朦的细雨,最是适合躺在被窝中梦周公。
当然,也有人早起,在厨房里卿卿我我……啊不,干活儿。
厨房很大,灶台也大,共有十几个灶眼儿,此时火势正旺,一只灶眼儿上正熬着粥,另一只灶眼上则架着一只大铁锅,米雁回正往上头贴面团,很快,热锅将面团烤得膨胀起来,散发出麦子的香味。
红藕手上择着青菜,有一搭没一搭的,一双眼睛只瞅着米雁回的动作。
米雁回将两面烤得金黄的面饼铲起,放进笸箩中,一只叠着一只,煞是好看。他转过头来,看到红藕正看着那一叠面饼,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米雁回拿起一只薄薄的面饼,掰了一小块,伸到红藕的唇边。面饼很香,看起来又薄又脆,红藕张嘴,将那一小块面饼咬着。果然,比想象中还要美味。
她将面饼吞了下去,看看米雁回:“我想学。”
米雁回便笑道:“这味道是我独创的,以后若是我们失散了,你若做这贴面饼,即使是在百里内,我定能循着这味道寻到你。”
“好啊,若是你寻不到,我就日日贴这面饼卖,卖到我成了小富婆,与别人成了亲,再生一个孩子来继承这手艺……”
米雁回将手指放在她的唇上,一脸的严肃:“不准嫁给别人。”
他的手指带着面饼的香气,还带着一丝烟火味,红藕看着他如星辰大海的双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两人安置好许氏,在酒楼里逛着。
酒楼建了有些年头了,红藕八年前来季城时,郑家大酒楼就已经存在了。酒楼里头的大部分的物什,郑家都留了下来,他们开了地窖,发现里头甚至还储存了满满当当的蔬菜。若是此刻雇上几个跑堂小伙记,在厨房里打下手的,不过几日便能开业。
米雁回转了几圈,当下拍板,还是继续做卖羊肉汤面的老行当,也不雇人,就在大堂里摆着卖,这样他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酒楼是米雁回的,他要做什么红藕自然没有二话,但若让她白吃白喝,即使二人将来是夫妻,红藕也是不好意思吃白食的。
米雁回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今日教你烙面饼,你每日做上一筐,卖完便歇着。”他自是心疼她,但夫妻双双做事,她卖烙面饼来他卖羊肉汤面,倒也是美事一桩。
红藕觉得如此也好,两人便合计着,明日便开张。毕竟一万八千两的大酒楼,片刻都是钱。
外头秋雨绵绵,厨房里头暖意盎然。
李大勇一觉醒来,觉得口有些渴,起来找水缸,水缸找着了,里头没有水。他边嘟囔着:“臭丫头,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边走到东厢房的门口。
房门大开着,里头悄无声息。李大勇伸脚进去,见贺三秋仍旧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三丫头!三丫头!”李大勇在门口叫了两声,贺三秋毫无反应。
“死丫头,还不起来?”李大勇走进去,不耐烦地推了推贺三秋,贺三秋仍旧一动不动。
李大勇心中突然起了一股凉意,他颤着手指,去探贺三秋的鼻息。
冰冷的,一丝气息也无。
贺三秋竟然死了!
李大勇喘着大气,浑浑噩噩地走出了东厢房,在经过房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但他依旧坚毅地走到院门处,推开院门,走出去,又体贴地关上院门。他紧张地走了好远一段路,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妈呀,那女人果然是个扫把星!幸好他命大,逃过这一劫。只可怜了那贺三秋,竟是个短命的。得赶紧去喝杯酒,冲冲霉气。
他正要走,忽而闻得哒哒的马蹄声,只见前面有一辆马车朝他迎面而来,巷口窄仄,他赶紧贴身伏在墙壁上,让过那辆马车,岂料后头还有几辆,马车经过时,他仿佛听到有女子的嬉笑声。女人是祸水,女人是祸水……李大勇吓得紧紧贴着墙壁,动也不敢动一下。
马车里,一个保养得极好的中年妇人撩开帘子,眼中精光四露却又很快收敛了。
马车缓缓在后街小院停下,两个容貌端正、穿着上等衣料的丫鬟跳下车,一个去叩门,一个拿了伞,又搬马凳,恭敬地将一位穿着宝蓝色对鹿花树江锦直襟的中年妇人扶下来。
门叩了许久,没有人开门。那叩门的丫鬟叫麦儿,是梁维庸继母身边的大丫鬟之一。那中年妇女,正是梁维庸的继母江氏。
江氏生得倒不貌美,但肤色极白,一头如云秀发梳成高髻,上头只插着一支鎏金镶嵌红宝石的钗子,一双细眼掩着光,眉毛画得细细的,一抬眼,便是当家主母的气质。
麦儿尝试着推了推门,门扇应声相对而开,里头破败的景色呈现在众人面前。
麦儿跨过门槛,唤道:“大公子,大公子?”
没有人应。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无边的秋雨,渐渐地飘下来,淋湿了麦儿新作的秋裳。麦儿急步上了台阶,推开正房的门,却见里头狼藉一片,桌椅板凳胡乱翻在地上,偏厅、外间、起居室通通没有人。
几个小丫鬟和小厮涌了进来,其中一个小厮好奇,见东厢房的门开着,便伸头去瞧,瞧见里头有一个女人,便叫道:“这里有人!”一个小丫鬟走进去,推了推那个女人,女人纹丝不动,小丫鬟便不敢推了。倒是一股寒毛直立,她回头颤声道:“这人,像是不行了……”
替江氏撑着伞的丫鬟豆儿低声说:“大奶奶,这大公子莫不是遭了不测?”
江氏缓缓道:“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那……”
“收拾一下,住上十天半个月,若真没了消息,对太奶奶也有个交待。”
“是。”豆儿恭敬地低头,只是可惜了那缘生,她来时缘生他娘还托她带了一包袱的秋衣呢,还有那荷香,月底便要出嫁了,那林申可怜巴巴的,还望着荷香回去呢。
麦儿收拾干净偏厅,在矮榻上铺了软和的绣花垫子,又熏了香,豆儿才扶着江氏进来。江氏对梁维庸这个继子自然是不痛不痒,但昨日太奶奶突然召见她,让她无论如何将梁维庸带回家。
她问,秋闱也不参加了吗?
太奶奶手上捏着佛珠,阖着眼帘:“人若死了,什么都是浮云。”
她当时心中不以为然,但她安在梁维庸身边的缘生也许久没有捎信息回来了,的确有些奇怪。而今果真出了事,心中倒是有些忐忑,好好的几个大活人不见了,怎么都有些不安。
她心中想着,也许是嫌弃老宅不好,自个寻了好的地儿住着去了呢。
梁维庸醒来时,浑身酸痛。底下的床榻似乎有些硬,周围也有一股酸臭的味道。他蹙眉,抬眼看到的是光秃秃的屋顶,那副郑容儿特地让人换了的金丝绣花淡绿色帐子倒是不见了。有人拿去洗了?他疑惑地起身,折头却看见他面前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梁维庸蹙眉,郑容儿又搞什么花样?
年轻男人长得还挺俊俏,只是一张薄唇角上有纹,一看便是个满腹心计之人,一双细眼审视般地看着他,让梁维庸很不舒服:“你是谁,他们呢?”
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只看着他。
梁维庸冷笑一声,那郑容儿是改变策略了,这是让人监视着他了?他自是不慌张,又躺回床上,虽然床板有些硬,但躺着总比坐着好。
他躺下去不久,便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梁维庸呵了一声,照旧不动。
年轻男人出了门,外头有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中年干瘦男子朝他恭敬道:“三公子。”
年轻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宋遥。
宋遥略略点了点头:“你们也累了,先去歇息着罢。”
“是。”
待两个男子离去,若风抱着剑,倚在墙上:“三公子。”
“帮我捎个口信给郑容儿,就说……”宋遥抬眼看着外头无边的秋雨,唇角微微弯起,“她的面首,我帮她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