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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阳

邹阳(约前206—前129),西汉文学家,齐临淄(今属山东)人。起初在吴王刘濞门下任职,刘濞想谋反,邹阳劝谏无效,便与枚乘等人改投梁孝王门下。当时梁孝王有继景帝位的想法,大臣袁盎等反对景帝立梁孝王为嗣,梁孝王与门客羊胜、公孙诡等便商量派人去刺杀袁盎。邹阳以为不可,羊胜等乘机谗毁邹阳,梁孝王将邹阳下狱。邹阳在狱中写信给梁孝王自诉冤屈,梁孝王见信后将他释放,并奉为上宾。

狱中上梁王书

这是邹阳在狱中写给梁孝王的信。信中紧紧抓住梁孝王希望得到人材从而成就帝王之业的心理,列举许多历史事实,借古喻今,说明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需要信任忠直之士,远离谗毁之词。谏诤的同时也喊出了自己的冤屈,但却丝毫无乞怜之相,反而写得“气盛语壮”(刘熙载语)。

邹阳从梁孝王游[2085]。阳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2086],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2087]。胜等疾阳,恶之孝王。孝王怒,下阳吏,将杀之。阳乃从狱中上书曰:

【注释】

[2085]梁孝王:刘武,西汉文帝次子,封为梁王。

[2086]忼(kāng)慨:激昂,愤激。

[2087]羊胜、公孙诡:均为梁孝王门客。ft

【译文】

邹阳给梁孝王做门客。邹阳为人机智而有谋略,性情愤激,不随便附和别人,和羊胜、公孙诡同为梁孝王门客。羊胜等人嫉妒邹阳,在孝王面前说他的坏话。孝王因此恼怒,把邹阳交给了狱吏,要杀掉他。邹阳就从狱中上书给孝王,写道: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荆轲慕燕丹之义[2088],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2089],太白食昴[2090],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熟察之。

【注释】

[2088]荆轲:战国末年刺客。他从卫国到燕国,正碰上燕太子丹欲向秦王报仇,于是说服逃亡到燕国的秦将樊於期自杀,带着樊於期的头作为礼物,通过秦王宠臣蒙嘉的介绍去见秦王,伺机行刺。传说上天为荆轲的精诚所感,出现了白虹贯日的景象,太子为此而担心刺杀的计划暴露。

[2089]长平之事:秦将白起伐赵,在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大败赵军,为乘胜灭赵,派秦人卫先生说秦昭王增兵益粮。

[2090]太白:金星。昴(mǎo):星宿名。古人认为昴宿在赵国分野。ft

【译文】

“我听说过‘忠诚不会不受报答,诚实不会被怀疑’,我曾经以为这话说得对,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句空话罢了。从前荆轲仰慕燕国太子丹的道义,他的诚心使得出现白虹横穿太阳的景象,而太子丹却担心他。卫先生为秦国策划长平之役,他的忠心使得出现太白星侵入昴宿的天象,而秦昭王却怀疑他。两人的精诚变异了天地,而两位君主还不相信他们,岂不令人悲哀!今天我竭尽忠诚,毫无保留地讲出我的想法,希望得到您的理解,而您不能明鉴,终于把我交有关部门审讯,使我遭到世人怀疑。这就是让荆轲、卫先生再世而燕太子丹、秦昭王仍不觉悟。希望大王您仔细思考一下。

“昔玉人献宝[2091],楚王诛之[2092];李斯竭忠[2093],胡亥极刑[2094]。是以箕子阳狂[2095],接舆避世[2096],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2097],子胥鸱夷[2098],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熟察,少加怜焉!

【注释】

[2091]玉人:指楚人卞和。相传他在荆山得一璞玉,两次献给楚王,都被认为是石头,以欺君之罪被砍去双脚。楚文王即位后,他怀抱璞玉坐在荆山下痛哭。文王令工匠剖雕璞玉,果是宝玉,遂称此玉为“和氏之璧”。

[2092]诛:惩罚。

[2093]李斯:秦代政治家,曾辅佐秦始皇统一中国。胡亥即位,荒淫无道,李斯忠心进谏,反而被诬陷谋反,被腰斩。

[2094]胡亥:秦二世。胡亥依靠李斯、赵高的力量篡改秦始皇遗诏,篡取帝位。

[2095]箕子:商代末年君主纣王的叔父。阳:假装。

[2096]接舆:楚国隐士,被称为“楚狂人”。

[2097]比干:殷纣王叔父,因谏纣而被剖心。

[2098]子胥鸱(chī)夷:伍子胥自杀后,吴王夫差把他的尸体装进皮袋子投入江中。鸱夷,皮袋子。ft

【译文】

“从前卞和向楚王献宝,被楚王砍掉双脚;李斯尽忠于秦国,却被胡亥处以极刑。所以箕子要装疯,接舆要逃离尘世隐居,他们都是怕遭受那样的祸患。希望大王您能体察卞和与李斯的心意,而抛弃楚王和胡亥的那种偏听偏信,使我不至于被箕子、接舆所嘲笑。我听说比干被殷纣王挖心,伍子胥自杀后被吴王夫差装入皮袋弃尸江中,我起初还不信,现在才知道是真的。希望大王您细加审察,对我稍加怜惜!

“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2099]。’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2100],藉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2101],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2102],行合于志,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2103],为燕尾生[2104];白圭战亡六城[2105],为魏取中山。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人恶之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2106]。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2107]

【注释】

[2099]倾盖:指道路上两车相遇,车盖相交。

[2100]樊於(wū)期:原为秦将,后逃往燕国。因为秦王用重金买他的头,他便自杀以头颅作为荆轲见秦王的礼物。之:到,往。

[2101]王奢:原为齐国大臣,逃亡至魏,当魏国遭到齐的征伐时,以不愿连累魏而自杀。

[2102]死两君:为两君而死。

[2103]苏秦:战国时代的纵横家,游说六国联合抗秦,后因暗中助燕被齐车裂。

[2104]尾生:传说他是个守信的人。因与一女子约定桥下相见,女子未到而洪水涨起,于是抱柱而死。

[2105]白圭:原是中山国大将,因失掉六城而将被杀,他便逃到魏国,后来替魏征服中山。

[2106]食(sì):给人吃。駃騠(juétí):良马。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燕王不听旁人讲苏秦的坏话,反而给他很好的待遇。

[2107]浮辞:无根据的流言。ft

【译文】

“俗话说:‘有人相处到老,相互还是很陌生;有人陌路偶遇,就像老朋友一样一见如故。’为什么呢?在于彼此间的了解和不了解啊。所以樊於期从秦国逃到燕国,把自己的脑袋交给荆轲用来完成燕太子丹的大事;王奢离开齐国到魏国,在城头自杀,以使齐军退去,保存魏国。王奢、樊於期与齐、秦并不是新交,与燕、魏也没有什么旧谊,他们之所以离开齐、秦二国而为燕太子丹和魏文侯去死,是因为他们与燕太子丹和魏君的行为和志向相合,仰慕道义的心情无比深厚。因此苏秦不能取信于天下各国,对燕国却成为像尾生一样守信的人;白圭在中山国曾打仗丧失六个城池,后来却帮助魏国夺取了中山国。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诚然是彼此相知的缘故啊。苏秦当燕国丞相时,有人到燕王那儿去诋毁他,燕王听了按剑发怒,反而把良马的肉赐给苏秦吃;白圭因攻克中山而显贵于魏国,有人到魏文侯面前去诋毁他,文侯听了反而赐给他夜光宝璧。这又是为什么?因为这两位国君和两名臣子剖心沥胆互相信任,他们的关系岂能为没有根据的流言飞语所动摇!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于宋[2108],卒相中山;范雎拉胁折齿于魏[2109],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2110],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2111],徐衍负石入海[2112],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2113],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2114],缪公委之以政;宁戚饭牛车下[2115],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者,岂素宦于朝[2116],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2117],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2118]。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国岂系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浮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吴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仇敌,朱、象、管、蔡是矣[2119]。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侔[2120],而三王易为也。

【注释】

[2108]司马喜:战国时人。在宋国受到膑(bìn)刑,后来先后三次做中山国的相。膑:一种刑法,砍掉膝盖骨。

[2109]范雎:原是战国时魏国人,因被怀疑向齐国透露情报而遭酷刑,肋断牙折,后逃到秦国为相,封应侯。拉:折断。

[2110]捐:抛弃。

[2111]申徒狄:殷末人。蹈:跳入。雍:黄河支流。之:到。河:黄河。

[2112]徐衍:周末人。

[2113]比周:结党。

[2114]百里奚:春秋时虞国人。缪公:秦穆公。

[2115]宁戚:春秋时卫国人。

[2116]素宦:一向做官。

[2117]季孙:季孙氏,鲁国上卿。

[2118]墨翟(dí):战国初鲁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

[2119]朱:丹朱,尧的儿子,因为不贤,尧传位于舜而不传给他。象:舜后母弟,传说曾与其父谋害舜。管、蔡:周武王的两个弟弟,封于殷地。武王死,成王继位,周公摄政,管叔、蔡叔同武庚一起叛乱。

[2120]侔(móu):相比。ft

【译文】

“女子无论美丑,一入宫中就会受人嫉妒;士子也无论贤或不贤,一入朝廷就会受人嫉恨。过去司马喜在宋国受到膑刑,最后做了中山国的丞相;范雎在魏国被敲断肋骨打掉牙齿,后来到秦国被封为应侯。这两个人,都深信必定实现的筹划,舍弃营结朋党的私心,怀着孤独清高的态度与人打交道,所以不可避免成为受嫉妒之人。因此,申徒狄跳进雍水飘到黄河,徐衍背着石块跳进大海,他们不被世俗所容,却大义昭然,不肯在朝廷结党苟取功名,以蒙蔽君主的心。所以百里奚在路上乞食,秦穆公却把朝政委托给他;宁戚在车下喂牛,齐桓公却委任他治国。这两人岂是因一向在朝廷里当官,借助同僚们造声誉,然后才得到二位君主重用的吗?只要心意相通,行为相合,彼此关系就牢固如胶漆,连亲兄弟也不能离间,又岂能被众人之口所迷惑呢?所以偏听偏信就会产生奸邪,专用某一人就会造成混乱。过去鲁国君主偏听季孙氏的话而赶走了孔子,宋国君主采用了子冉的计谋而囚禁了墨子。以孔子、墨子的能言善辩,尚且无法使自己避免谗言谀语中伤,致使鲁、宋二国陷于危险的境地。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众人的蜚短流长足以使金子熔化,无数诽谤堆积起来足以使骨头销蚀啊。所以秦国任用西戎人由余而称霸中原,齐国任用越国人子臧而威王、宣王得以强盛。这二国哪里是被俗情所拘泥、被世人所牵制、被偏执片面主张所左右的呢?只要公正地听取意见,全面地观察,就能建立当世的英明政治。所以彼此心意相合,则吴国和越国可以成为兄弟,由余、子臧就是例子;心意不合则骨肉同胞也可成为仇敌,丹朱、象、管叔、蔡叔就是例子。如今国君若真能采取齐国和秦国的英明做法,抛弃宋国和鲁国的偏听偏信,那么春秋五霸不足以相比,三王的业绩也是容易做到的。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2121],而不说田常之贤[2122],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2123],故功业覆于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2124]。夫晋文亲其仇,强伯诸侯;齐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卒车裂之[2125];越用大夫种之谋[2126],禽劲吴而伯中国[2127],遂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2128],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2129]。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2130],堕肝胆[2131],施德厚,终与之穷达[2132],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2133],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湛七族[2134],要离燔妻子[2135],岂足为大王道哉!

【注释】

[2121]子之之心:子之是燕王哙的相,他曾骗燕王哙让位于他。

[2122]说(yuè):同“悦”。田常:即陈恒,春秋时齐简公的臣下。简公欣赏他,他却杀了简公。

[2123]修孕妇之墓:传说殷纣王曾剖孕妇之腹以观胎儿,周武王灭殷后,就为被害者修了墓。

[2124]厌:满足。

[2125]车裂:一种酷刑,又称“五马分尸”。

[2126]大夫种:指文种,春秋时越王句践的大臣。助句践战胜吴国,后来却被迫自杀。

[2127]禽:同“擒”,制伏,俘获。伯(bà):称霸。

[2128]孙叔敖:楚人。楚庄王时三度为相而不喜,三度免相而不怨。

[2129]於(wū)陵:在今山东邹平东南。子仲:陈仲子,楚王重金聘他为相,他却举家出逃为人灌园。三公:周代指司马、司徒、司空。

[2130]见(xiàn):同“现”,显露。情素:情愫,真挚的感情。

[2131]堕(huī):毁坏。

[2132]穷:不顺。达:通达。

[2133]跖(zhí):春秋时期鲁国人。相传为当时的大盗。由:许由,尧、舜时代的贤人。据说帝尧曾多次向他请教,后来想把君位传给他,遭到了他的严辞拒绝。

[2134]湛:同“沉”,湮灭。

[2135]要离:春秋时吴人。吴王阖闾派他刺杀王子庆忌,他为了接近庆忌,砍断右手,烧死妻子,佯装犯罪逃走。燔(fán):焚烧。ft

【译文】

“因此,圣明的君主觉悟到这一点,抛弃子之那样的忠心,而且不喜欢田常那种贤才,封赏比干的后代,修建被害孕妇的坟墓,所以功业覆盖天下。这是什么道理呢?是因为他们向善之心永无满足。晋文公亲近以前的仇敌,终于称霸诸侯;齐桓公任用以前的仇人,终于一匡天下。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心地仁慈,待人恳切,心地真诚,不是用虚言假语可以替代的。至于秦国用商鞅变法,向东削弱东方的韩国、魏国,很快成为天下强国,然而最后却车裂处死了商鞅;越国用大夫文种的计谋,征服强大的吴国而称霸中原,结果又诛杀了文种。因此孙叔敖三次罢相而不怨恨,於陵陈仲子推辞掉三公高位而去给人浇水种菜。如今国君要是真能去掉骄傲之心,怀着有功必报的诚意,袒露心迹,显出真情,肝胆相照,厚施恩德,始终与士人同甘共苦,无所吝惜,那么可以让夏桀的狗冲着尧吠叫,可以让盗跖的刺客去杀许由。何况现在还可以倚仗国君的大权,凭借圣王的资本呢!这样看来,那么荆轲被灭七族,要离烧死妻子儿女,还有必要对大王您说吗!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2136]。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奇[2137],而为万乘器者,以左右先为之容也[2138]。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随珠、和璧[2139],只怨结而不见德;有人先游[2140],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羸[2141],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2142],怀龙逢、比干之意[2143],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于当世之君,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2144],而不牵乎卑乱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2145],而匕首窃发;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归[2146],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2147]。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语[2148],驰域外之议,独观乎昭旷之道也。今人主沉谄谀之辞,牵帷廧之制[2149],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2150],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2151]

【注释】

[2136]眄(miǎn):斜视。

[2137]轮囷(qūn)离奇:盘绕屈曲的样子。

[2138]容:打扮。

[2139]随珠:随侯的夜明珠。和璧:和氏璧。

[2140]游:宣扬推荐。

[2141]羸(léi):身体柔弱。

[2142]伊、管:指伊尹、管仲。

[2143]龙逢(pánɡ):关龙逢,夏代贤臣,因强谏桀而被处死。

[2144]陶钧:陶工使用的转轮,比喻政权。

[2145]中庶子:太子属官。

[2146]吕尚:姜姓,字子牙。

[2147]用:因为。乌集:乌鸦聚集在一起。这里指偶然相遇的人。

[2148]挛拘:拳曲。这里指狭隘偏执的言论。

[2149]帷廧(qiánɡ):指妻妾宠臣。廧,同“墙”。

[2150]皁(zào):同“皂”,喂牛马的槽。

[2151]鲍焦:春秋时齐国人,淡泊自守,抱木而死。ft

【译文】

“我听说把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在夜里扔到路上,大家见了没有不按剑互相斜视的。为什么呢?因为它们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眼前。弯曲的树根,模样屈曲离奇,却成了君主的器玩,是因为有国君身边的人已经事先将它雕琢装饰过了。所以,无故来到眼前,即使投出的是随侯之珠、夜光之璧,也只能使人结下仇怨而不感恩;而只要有人游说在先,即使是枯木朽株,也能建立功勋而使人难忘。现在天下的布衣穷居之士,又贫穷又病弱,他们即使具有尧、舜的治国之术,伊尹、管仲的辩才,怀着关龙逢、比干的忠心,但一向没有像树根那样经过雕琢,他们虽然竭尽精神,想向当世的君主亮出自己的忠心,但君主必定会蹈袭按剑斜视的做法来对待他们。这就使得普通士人不能得到枯木朽株那样的对待了。所以圣王治理天下,要像陶工转钧那样独立操纵,不被卑微混乱的言论所牵制,不为众人的七嘴八舌所动摇。所以秦始皇因听信了中庶子蒙嘉的话而信任荆轲,然而突然遭到匕首袭击;周文王在泾水、渭水之间打猎,把吕尚载归朝中,结果称王天下。秦因轻信左右而亡国,周则因任用偶尔相识的人而成就了王业。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周文王能够越过狭隘偏执的言论,听取中原以外的议论见解,慧眼独具地看到那光明正大的道路。如今人君沉溺于阿谀谄媚的言辞,受到妃妾近臣的牵制,使得不为世俗左右的士人与牛马同槽,这就是鲍焦之所以愤世嫉俗的原因啊。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底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2152]。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2153];邑号‘朝歌’,墨子回车[2154]。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2155],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2156]!”

【注释】

[2152]底厉:同“砥砺”,磨刀石。这里作动词,磨炼修养的意思。

[2153]里名“胜母”,曾子不入:曾子,春秋时鲁国人。据说他极其孝顺,凡是取名“胜母”的地方都不进,因这名称有违孝道。

[2154]邑号“朝歌”,墨子回车:墨子,墨翟,春秋时哲学家,主张“非乐”。商代曾建别都名“朝歌”,墨子认为这名称不合自己的主张,回车不入。

[2155]堀(kū):通“窟”。薮(sǒu):生长着很多草的湖泽。

[2156]阙(què)下:宫墙下。这里指君王。ft

【译文】

“我听说服饰庄重上朝的大臣,不会因私心而玷污道义;磨炼品德注重名声的人,不会因贪利而损害德行。所以一个地方名叫‘胜母’,曾子就不肯进去;一个城邑名叫‘朝歌’,墨子就掉转车头。现在要使天下胸怀大志的士子,被威重权力所笼络,被地位显贵者胁迫,改变面孔、玷污德行去事奉阿谀谄媚的人,以此求得亲近君主,那么,士子只有隐居在山泽土窟之中直到老死而已,哪里还会有人来向君主效忠而朝见君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