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韬(中华经典藏书·升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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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启第十六

文王问太公曰:“何如而可为天下?”

太公曰:“大盖天下,然后能容天下(1);信盖天下,然后能约天下(2);仁盖天下,然后能怀天下(3);恩盖天下,然后能保天下(4);权盖天下,然后能不失天下(5);事而不疑,则天运不能移,时变不能迁(6)。此六者备,然后可以为天下政(7)。故利天下者,天下启之;害天下者,天下闭之(8);生天下者,天下德之(9);杀天下者,天下贼之(10);彻天下者,天下通之(11);穷天下者,天下仇之;安天下者,天下恃之(12);危天下者,天下灾之(13)。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道者处之(14)。”

【注释】

(1)大盖天下,然后能容天下:意谓以宏大的器量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就能容纳天下。施子美曰:“圣人之于天下也,惟有无所不覆之道,则天下之于圣人也,亦有无所不服之心。圣人所以覆天下者,不一而足。有大焉,有信焉,有仁焉,有恩焉,有权焉,皆所以覆天下也。大盖天下者,以其德之大而无所不及也。圣人惟以是德而盖之,故能遍覆包含而无所殊,是以能容天下也。此无他,有容德乃大也。惟有容,乃足以见其德之大,则以大盖之,岂不足以容天下乎?”刘寅曰:“量之大,覆盖天下,然后能包容天下。”朱墉引周鲁观曰:“盖天下亦非有笼罩之术,有自然旁洽一世意。”又引《句解》曰:“大如大海汪洋,百川细流,污秽不洁之物皆纳其中。”

(2)信盖天下,然后能约天下:意谓用诚信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就能约束天下。约,约束,束缚。施子美曰:“信盖天下者,以其诚之至而可以结之也。圣人惟以是诚而结之,故能使之附丽系属而不散,是以能约天下也。此无他,信见信也。惟信乃足以见信,则以信盖之,岂不足以约天下乎?”朱墉引《翼注》曰:“信者勿二勿欺,以真心实意与天下相感孚也。约,即范围不过之意。天下惟我所为,而不能逃吾之约束。”又引邓伯莹曰:“无荡性轶志越礼犯伦之人也。人君开诚布信,非为约束天下而设,但至诚充塞,自能使天下之心截然齐一。”

(3)仁盖天下,然后能怀天下:意谓用仁慈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就能安抚天下。怀,安抚。施子美曰:“仁盖天下,此圣人之仁政可以及之也。圣人惟以是仁政而盖之,故能使之归往趋赴之不暇,是以能怀天下也。盖民罔常怀,怀于有仁。民惟怀于有仁,则以仁盖之者,岂不足以怀之乎?”朱墉引许济曰:“仁者心之德。倘百念而有一念之偏,斯仁不足以盖天下矣。必大公无我,无一人不在其所爱之中,然后能感格人心,而天下尽在怀柔之内矣。怀犹襁褓也,天下之人怀之如父母之于子,抚循怀抱而不忍相离。小民之所以以歌孔迩咏怙冒也。”

(4)恩盖天下,然后能保天下:意谓用恩惠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就能保住天下。施子美曰:“恩盖天下,此圣人之恩惠足以及之也。圣人惟推是恩以盖之,故能使之亲附固结而不忍去,所以能保天下也。盖推恩足以保四海,惟推恩足以保四海,则以恩盖之,岂不足以保之乎?”

(5)权盖天下,然后能不失天下:意谓用权力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才能不失去天下。施子美曰:“权盖天下者,此圣人之势足以制之也。圣人惟以是势而制之,故可以维持天下而使之奔走服从,所以能不失天下也。盖国柄不足以借人。借人国柄则失其权。权足以盖之,岂不能不失天下乎?”邵鸿、徐勇说:“‘大’强调的是对异己的容纳,也是取天下必须注意到的方面;‘权’则强调了‘势’对于巩固君主专制集权统治的重要性。这两者也是《六韬》思想的组成部分,而且前者似乎有儒家仁恕之道的影响,后者则显然出自慎到及法家的重势一派,故我们在此又看到了《六韬》思想中的兼容特色。”

(6)“事而不疑”三句:意谓遇事果断不疑惑,犹如天命不可改变,时令更替不能变易。天运,指天命。施子美曰:“道既足以覆之,则其举之也必可以成功,故事可以往而不疑,虽天之运不能移易,时之变不能迁徙,盖以其事可以决往,功可以必成,天时不能易也。此无他,天官时日不若人事。人事既至,天必从之。虽有运变,何足怪邪?”邵鸿、徐勇说:“这一论断,与‘祸福在君,不在天时’,堪称先秦时期唯物主义思想的典范,足与《荀子·天论》等同类名作相媲美。可见《六韬》不仅是一部先秦优秀军事学著作,同时也是一部有重要思想史价值的子书。”

(7)此六者备,然后可以为天下政:意谓上述这六个条件齐备,都按照这样做了就可以治理天下政事了。施子美曰:“惟备是六者,则天下必为己有矣,故可以为天下政。为天下政者,盖若是则可以为政于天下,以天下之权归于己也。昔者武王之兴也,承文之丕谟,扬己之丕烈,则其大足以盖天下矣。盟津之会,不期者八百国,则其信足以盖天下也。不忘远不泄迩,则其仁足以盖天下也。发财散粟,列爵分土,则其恩足以盖天下也。箕子告之以惟辟作福,惟辟作威,则其权足以盖天下也。天下安得而不归乎周?则其所以容之、约之、怀之、保之,不失之也明矣。至于牧野之役,三千一心,虽雷雨晦明,群公尽恐,而太公乃折蓍焚龟,示以必往,诚以事不可疑,虽天运时变,不能迁移也。武王惟备是六者,所以能为天下王而制天下政也。周家八百载之业,其基于此矣。”朱墉引王汉若曰:“‘备’字是不遗漏缺欠意。‘可为天下政’,谓使天下来行之也。全是要人君以心运道、以法运政之意。奉而行之谓之政,言我欲天下奉而行之,必我有以使天下奉之,而后可以为政。备者,言六者缺一不可也。”又引《醒宗》曰:“六者备,如天之日月风雨露雷、地之流行坎止、四时之春夏秋冬也。”

(8)“故利天下者”四句:意谓让天下人获利的,天下人就会与他一起开创事业;让天下人受害的,天下人就会阻塞他的事业。按,这四句又见于《发启》。施子美曰:“此言上有以适天下之欲,则天下皆欲其王己,故启之以取天下之路。利者人之所欲也,因所利而利之,彼岂不吾启邪?若夫不有以利之而反害之,则彼必失其所欲,岂欲其王己邪?故必闭之而使不得有为于天下。”朱墉引陈明卿曰:“‘利’字非若私恩小惠。王者以民生自有之利还之天下,如不违农时而无苛政厚敛之举,则利于天下者无穷矣。”

(9)生天下者,天下德之:意谓使天下人得以生存的,天下人就会感激他。德,感激。朱墉引许维东曰:“生天下,凡制田、里教、树畜、饮食、衣服、惠爱、嗷咻,皆是。”

(10)贼:杀,除掉。

(11)彻天下者,天下通之:意谓能使天下人明晰表达见识的,天下人就会归顺他。彻,明,显明。通,顺,归顺。施子美曰:“此言上以情示乎下,则天下必以其情而达之。彻者,彻其情而示之以无所隐也。彼见上以情示之,则亦必以情应之,此所以天下通之也。”朱墉《直解》曰:“彻,识见明朗也。通,向顺也。”

(12)安天下者,天下恃之:意谓使天下人生活安定的,天下人就会依靠他。施子美曰:“言有以因其俗,则彼必资是以乐其业,安者使之安止其所,生水安水,生陵安陵,彼既获其安,则必归所恃,此天下所以恃之也。”

(13)危天下者,天下灾之:意谓使天下人陷入危殆的,天下人就会把他看成祸害。施子美曰:“若夫不有以安之,而反有以危之,则彼不安于其所,而思祸变之作,此所以灾之也。”

(14)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道者处之:意谓天下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治理好天下。处,处理,治理。施子美曰:“惟非一人之天下,故天下不能私一人,而一人亦不能求天下。必其有以施之,而后天下以是报之。苟非其道,必不能之矣,故惟有道者乃能处之。昔者文武之兴,仁政之施,所以利天下也。救民水火,所以生天下也。明誓之告,所以彻天下也。一怒之威,所以安天下也。文武之君,惟以是施之,宜天下启之、德之、通之、恃之而咸与归之也。文武之君,非有道之主,则亦何以能处此也?此《书》称武王曰有道曾孙,宜其可以处此也,天下安得不周?”朱墉引《开宗》曰:“此言王者之道必有包括天下气象,而后天下可以惟我所为,惟我所处。”朱墉《全旨》曰:“此章言人君欲有为于天下,不于天下求之也。贵有六者之全德,苟有一二之未全,虽强天下以从我,而亦有所不能。故治己所以治人,观民先于观我,环至而立效,有非可以勉强所能得者也。复推出人心向背之机,总由于己德之厚薄,更见策励人君处。”张烈在《〈六韬〉的成书及其内容》一文中说:“‘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道者处之’的明君观,这种观点出自《逸周书》。”《逸周书·殷祝解》云:“汤曰:‘此天子位,有道者可以处之。天下非一家之有也,有道者之有也。’”钮先钟说:“这一篇所讨论者是一个非常广泛的问题,即‘何如而可为天下政’?简言之,也就是如何能够建立世界秩序,似乎是儒家‘平天下’观念的引申。……这的确是一种具有宏观的理论,其关键在于一个‘盖’字。换言之,必须重视整体,重视全局。”

【译文】

文王问太公道:“怎样做才可以治理好天下呢?”

太公答道:“以宏大的器量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就能容纳天下;用诚信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就能约束天下;用仁慈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就能安抚天下;用恩惠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就能保住天下;用权力覆盖天下,这样做了以后才能不失去天下;遇事果断不疑惑,犹如天命不可改变,时令更替不能变易。上述这六个条件齐备,都按照这样做了就可以治理天下政事了。所以让天下人获利的,天下人就会与他一起开创事业;让天下人受害的,天下人就会阻塞他的事业;使天下人得以生存的,天下人就会感激他;使天下人遭到杀戮的,天下人就会除掉他;使天下人能够明晰表达见识的,天下人就会归顺他;使天下人生活困窘的,天下人就会憎恨他;使天下人生活安定的,天下人就会依靠他;使天下人陷入危殆的,天下人就会把他看成祸害。天下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治理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