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话

27名大学生和研究生参与了访谈，他们有男有女。他们被问到“你们觉得美国文化中的那些元素可以引入到沙特阿拉伯？”有两位回答一样也没有，其他的回答则五花八门都不一样。有的提到“各种组织形式、诚实、卫生保健、道德规范、人们之间的良好沟通和各种社会活动”。有的说“读书和做研究的兴趣、社会中的个人价值观、人们权利的保护、辩论技巧、辩论和一切从简的文化观念”。有人列举说“爱护公物，尊重他人，遵守交通规则”，有人说“有效地利用自己的空余时间，在意自己受过良好教育，热爱知识、探索和守时”。还有人说“各种学位体制、各种专业和时间管理技巧”。也有人提到“个体和社会约束的独立性”。另一些人说的是“个人持续的发展和乐观的心态”。除此以外还有人说“走路、排队的良好习惯，没有歧视，各年龄的均等受教育的机会，互相扶助，守时守信”。有的人说“美国人比沙特人要更开放”，有的说“尊重女性，言必行，对个人的价值判断依据这个人的行为而不是他的社会关系，可以自由表达观点”。还有人提到“女性可以开车，男女可以一起接受教育”。有人补充“思维不固化，并且大学里鼓励研究工作”。还有人说“理解他人，与他人合作”。另外，还有人补充说“带着良好意愿、没那么多复杂想法地跨性别间沟通交流，合理使用科学技术”。还有人说“良性竞争，个人主义，接受他人的不同观点并且支持团队合作”。

接着被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你们觉得美国男人和女人滥交吗？”有人说“不能一概而论”。而有的人回答“是的，但不是每个人如此”。有一位说“40%-50%的美国人都滥交”。另一位认为“多数人都滥交”。美国人的礼仪观念“很淡薄，可以从未成年人保护法和性骚扰法窥见一斑。因为与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以及对他人的性骚扰都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不得不立法来约束人们”。总体而言，“美国人的性观念非常开放”。“除了信奉穆斯林的美国人”，其他人都很滥交。还有人认为，他们之所以不滥交，是因为“他们有相关的规则和制度”。

13名沙特女性被问及“你们会嫁给美国男人吗？”有些人表示愿意，但前提是他得同意搬到沙特阿拉伯居住，并且也信奉伊斯兰教，或是愿意皈依伊斯兰教。而有些人因为语言、文化、社会和意识上的差别而不愿意嫁给美国人。有些人回答“美国男人特别的自私，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几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他们从不嫉妒，所以一定曾经和别的女人有染”，美国人“不信奉伊斯兰教，所以嫁给他的话是一种罪恶”。美国人“在女人间游刃有余，而且思想开放，我觉得他随时都会做背叛我的事”。他“会随随便便抛弃女人”，“不符合我的审美观”。有一位说“我讨厌外国人”。另有人说“我一定优先考虑自己国家的男人”。还有人说，“没法接受把家里交给一个非阿拉伯人来掌管”。

27名沙特男性被问及“你们会娶美国女人为妻吗？”有些人回答不会，因为他们觉得美国女人“过于开放”。她“不一定能给我想要的情感”。有些人表示会考虑，不过有一定前提。她必须“要皈依伊斯兰教，并且遵守沙特文化”。 她必须“得遵循沙特女性的外表打扮”。 她必须“要遵守妇道”，“要长得漂亮”，“还要有高贵的气质”。她必须“要住在沙特阿拉伯”。她“不能再和其他男性交朋友，也不能去有伤风化的地方，比如夜店”，她还得戴面纱并且着装低调合宜。有一个人说“娶美国女人的话，她就得信奉我的宗教，同沙特女人一样的着装，还要遵守沙特的文化行为规范”。另一个人则说“不会强迫她这么做”，有一位则更进一步表示“不会强加她任何要求。娶美国女人为妻有很多好处，可以锻炼英语，对她做宗教辅导，可以拿到美国国籍，而且美国女人长得又那么漂亮”。

这27名沙特男性被问及的第二个问题是 “如果你正与一位美国女性约会，你会告诉家里人吗？”一些人回答不会，因为“因为告诉他们，我的声誉会受损，而且保密是美德”。有人回答不会的原因是“对一个人的不良行为避而不语是穆斯林教义的规定”。“我自己和我的家庭之间是有一定界限的，我不会越界”。“这会被视为一项罪过，不为社会所谅解”。与女性约会“是错误的，是对宗教的背叛”。一旦告诉了家人，“家人一定不会再让我在美国继续读书，并且会要求我立即回国”。还有人说只有在“迫于心理和情感上的压力到了不能承受的程度”，才会告诉家里人。另一个人说就算告诉家里人， 他也不会告诉父母以外的其他家人。

16名已婚沙特妇女被要求写出她们对美国女性的想法。有的人认为美国女性“有趣，原意帮助别人。而且从不墨守成规”。有人喜欢“美国女人优秀的沟通技巧”。有的说“除了我在电影里看过的，其他的无从得知。我讨厌美国女人极端的独立性”。美国女人“就是美国制造的商品”。“她惹是生非，而且很大程度上有点男人婆”。她们的女人味“已经没有了。但我喜欢她们的理性、思考方式和条理性。可我又讨厌她们不自尊自爱”。在电影里的女子“和在现实生活里不一样，现实生活中的美国女人简单，除了身边事物外一无所知。而电影里的美国女人随时随地都是英雄，而且无人能与她们作对，所以我讨厌她们这种霸道的方式，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而不惜毁掉别人的生活”。有的人讨厌美国女人“因为美国女人道德败坏，要求与男人平等，要求独立，而且谁出价高就卖身于谁”。有的人表示“只喜欢信奉伊斯兰教的美国女人”。有人表示“喜欢性格温和的、普通的美国女人。可是讨厌她们的种族主义思想，尤其是对我的民族、宗教和家庭的敌视”。有一位受访者表示“喜欢她们漂亮的脸蛋，但是很讨厌她们的极端独立性和不守妇道”。“美国女人漂亮，但是当不了我们孩子的母亲”。美国女子“和其他女人一样，谦逊质朴。可是不喜欢她们对自己的伴侣太强势，还对他们不忠”。她们“还不错，漂亮但是有时候很蠢。她们喜欢找乐子。很多人超重，而且不忠诚。”

接下来要说的是中止当前政治动态和现行“改革”的因素，这些改革旨在废除沙特男性对女性的监管权。这表明了绝大多数沙特女性，还是秉持保守的观点，出于各种政治考虑要求维持这种监管。反对监管权的现行改革只是得到沙特女性自由派的支持，可是她们只是少数人，主要来自社会精英群体，与西方有所接触（并且深受影响）。非沙特籍记者是没有机会接触到沙特的保守派女性和女工薪阶层。他们只能与沙特自由派女性接触，并从她们的视角来了解沙特世界。要求废除监管权是绝大多数沙特女性要求的吗？还是随口说出来的想法？是基于对普通沙特女性的调查和访谈，还是只是从沙特女性活动家和自由派的推特文章里判断的而已？整体说来，这些改革是符合沙特妇女的观点（暂不考虑这些观点是多么的保守），还是以她们的名义，并凌驾于其意愿之上？沙特女性的社会生活结构是应该符合绝大多数沙特女性（不管这些女性多么保守）的需求观点，从下而上地建构，还是应该自上而下地，依据西方活动家、记者以及少数沙特自由派女性（这些人往往认为自己的观点比其他人都更为先进）的视角进行呢？

许多非沙特记者的报道中说明了保守的沙特女性（据说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很幼稚而且很消极。可是，事实是这样的吗？很多沙特社会以外的人都很好奇沙特这些保守的女性是否已经意识到很多的传统习俗对她们不利。然而，根据受访的46位沙特保守女性的反馈来看，我发现这些沙特女性其实都认为，在外人看来，这些传统习俗不利于她们，可是她们却有自己的政治意图和看法，而不为非沙特人所理解罢了。她们选择保留许多传统习俗，因为她们坚信这些传统事实上对她们是有利的（虽然不是那么直接，也不那么明显）。比如说，很多受访者说在公共场合要求她们戴面纱，那是因为她们会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好看，所以这样可以避免她们的丈夫拿自己和别人比较。这个例子或许说明了为什么她们明知戴面纱会被视为受压迫，但是仍然要求自己的女性同胞戴面纱。这些女性受访者同样表示支持社会生活中的性别隔离（设有男性专属区和女性专属区），因为这样做的话她们就可以在自己的专属区内精心打扮，而且即使没有男性在场能也避免被男性骚扰。“不会有任何性别带来的情绪压迫，可以自由自在的。”某位受访者如此说。

出于嫉妒的原因，沙特男人限制自己妻子的活动范围，而且不鼓励她们外出活动。然而有些受访者接受并喜欢她们丈夫这么做，因为他们的丈夫表现出了嫉妒，而且很多沙特女性喜欢她们的丈夫为自己吃醋。同样的，受访者们不认为男性对女性的监护权是一种大男子主义的表现，反而认为是男性对她们的照顾。受访者们还表示不愿意让女性开车，“因为我们现在把男人当作我们的司机和佣人。哈哈。” 而且沙特女性也不想参加工作，也不介意工作机会只留给男人。“谁想一大早起来去上班呢？要是能够不工作，什么都不干，还能从别人那拿到钱花，谁还在乎自己的职业发展呢？”

这么看来，沙特的传统女性到底是太傻太天真，还是大智若愚呢？她们的保守，以及她们对这些在外界看来是对女性压迫的传统观念支持的背后，她们是否有着自己的原因和判断？她们遵循这些传统到底是得还是失呢？一般沙特保守女性实际上并非古板守旧，只是她们选择行事保守， 因为她们越是想要自由，她们就会失去得越多，而另一方面她们的丈夫会因为她们想要的自由而得利更多。为了说明这一点，一些沙特女性还特地向她们的丈夫表明自己不愿意出国旅游来表明自己的保守，甚至以此来要求自己的丈夫也不能出国旅游。可实际上在她们内心深处，这些保守的女性是希望出去旅游的，尤其是当她们的女性朋友向她们讲起国外旅行见闻的时候。可是，这些保守女性的担忧是，如果她们表现出同意和丈夫一起出国旅游的想法，“这次他是和我一起去，那么下次他就会和他的朋友们出去，还很可能会干些不好的事。所以还是谁都别出去的好。”这样看来，又要禁不住问一遍，沙特的传统女性到底是太傻太天真还是大智若愚呢？

在外人眼里看来，沙特女性是受害者，像奴隶一般受到不公平对待。但是除了极少数在媒体和社交网络特别活跃的沙特女社会活动家，绝大多数沙特女性通常不这么认为。而这些活动人士被沙特社会视为异群，不能代表典型沙特女性的想法。本研究的受访者，就跟许多其他的沙特人一样，并不觉得西方人想要“解放”她们的想法是有积极意义的，相反的，实际是带着摧毁她们传统价值和观念的政治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