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灵儿细听身前事 慈懿完璞玉归天
且说这安莹大清早的就朝北苑的慈云庵走去，总不能如花小媳妇就这样看着人家夜夜笙歌，自己就这样守活寡吧，现在唯一能哭诉的地方也就是这位既是娘家人也是婆家人的周太后了。
刚到庵堂门口，就见几匹黑马拴在门口柳树下，小女孩也是天生好奇，心想这太后老姨娘来这里吃斋礼佛，哪来的这么多高头大马呀？便牵着随身侍媵信平儿的手，悄悄的溜进庵堂的侧门，所以说好奇害死猫，这句话今天在安小娘子这里算是灵验了。
隔窗细听，太后正在与几个男人说话。
只听太后道：“养你们这么多年简直都是废物……”
“太后娘娘息怒，本来万无一失，哪知道被那锦衣卫朱嬴当了替死鬼，西厂的那些人简直太不像话，管闲事管到我们东厂来了。”
“皇上为这件事可说了什么？”太后问道。
“皇上倒是没说什么，而且派了太医在牢中为他医伤，这件事思来想后，难道皇上他……”
“且不管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万安宫一日不除，老身就一日不得安静。还有，代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一切照太后的意思办着呢，可土司府的纪桂川一死，什么线索也查不到了。”
“我就知道当初皇上派锦衣卫朱嬴这个人去做征蛮监军的意图，你们真的亲眼见到土司府的人都投江死了？”
“我们一直暗中跟随押解回京的人员，除了叛贼李大永他们一些人，土司府的人确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
“那土司女儿真的没问题？”
“府中上下查遍了，真的没有太后要的东西，况且这土司小姐确实纪桂川亲生，宗祠也查过了，确信无误。再说这小姐当时第一个投河自尽的，这是属下亲眼所见。”
“那两个小太监都安排妥当了吗？”
“能为太后娘娘效忠，是他们的荣幸，至于灵济宫那边，咱就静观其变了。”
“户部张大人那里真的没什么反应吗？”
“张永鸣三朝老臣，这件事他自会斟酌，可为了这件事把灵济宫弄出来，在下还真些担忧啊！”
“我大明江山社稷到此六世了，难道还怕天下庶子反了不成！先不要管这些，万安宫那里要速速解决，不能继续养虎为患。”
“属下遵命，这次绝不会再出纰漏，用兄弟的刀去杀姐姐，就算老天也救不了她们了。这次一定把后宫的这把火烧大，太后娘娘您就在那里等好消息吧！”
安莹一听要火烧后宫，吓得“啊”一声，然后急忙蹲下身捂住嘴。
只听里面说了句：“窗外有人。”随即一把匕首飞出窗外……
安莹是蹲下了，可这傻丫头平儿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不偏不倚的扎进她的脖子上，顿时鲜血如注，倒在地上。安莹蹲在那里更是慌了神，急忙大喊：“太后娘娘，我是安莹。”
安莹哆哆嗦嗦虬在地上真的是吓傻了，可她哪里知道，比这更惊魂的还在后面。等她回到宫里就一头扎进屋里把门一关，闭上眼睛全是平儿的样子。平儿从小跟随安莹长大，情如姐妹，可这本想带她来京城看看外面的大世界，就算将来被皇上纳了，那么留在宫里也能做个伴儿，谁想到……等她冷静下来，不觉暗自垂泪。这紫禁城哪有南京城好，南京此刻春色满城花红柳绿，而北京城人心恐怖杀机四伏。可或许周太后说的对，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有些人必须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皇后，让天下多少女人向往憧憬，拥有了这个桂冠，天下就是她的了，主宰天下的男人也是她的了。强大的虚荣心背后，肯定隐藏着强大的罪恶之心，玩儿好了，便是生命之巅。玩儿砸了，便是掉进深渊无法生还。
安嫔，我劝你善良。
可就在这天晚上，真正善良的好女人钱太后出事了。
刘姑姑的砸门声把万安宫的当值太监段荣吓了一跳，一开门见是永寿宫的人，急忙问道：“姑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刘姑姑道：“奉慈懿皇太后之命，传你们宫里的丫鬟灵儿到永寿宫一趟，太后娘娘想见她一面。劳烦公公跟贵妃娘娘通报一下。”
等雀灵跟随刘姑姑回到永寿宫时，昏暗的灯光下钱太后靠着被子正端坐在床边。雀灵行过礼，抬头看那钱太后，只见她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穿红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衣绣金龙凤纹。仪态端庄，优雅高贵。
“太后婆婆今天好漂亮，看您的气色就知道您的咳嗽病痊愈了。”雀灵一脸微笑的说道。
“刘姑姑，你去御膳房弄一些好吃的，今晚这丫头陪老身在这里用膳。”钱太后扭着头侧着耳朵，听到刘姑姑出了院门，然后摆摆手继续说道“灵儿，你过来，让婆婆好好看看你。”
“太后婆婆，您的眼睛不是……？”雀灵睁大眼睛歪着脑袋看着钱太后。
太后一脸慈悲面带微笑，说道：“傻闺女，婆婆眼睛看不到，但是心能看到呀！自从你上次走后，婆婆脑袋里一直回荡你的声音，对我来说总有种说不来的亲切，就好像我们前世见过面一样。”
雀灵咯咯一笑，然后又满脸愁绪的蹲在床前攥着钱太后的手说道：“灵儿从小没了母亲，自幼跟父亲一起长大，当看到身边的人喊娘，灵儿心里即羡慕又有些难过。现在父亲也走了，我在这世上除了贵妃娘娘如家人一样疼我，再有就是您老人家了。”
太后道：“难得你这样说，这后宫上上下下都说万贵妃刻薄无情，她待你看来还是真的不错。其实啊，万贞儿也是个苦命的人，虽说她身为皇贵妃，权利胜过皇后，可她受得委屈你们未必都知道。灵儿啊，你让婆婆想起一个孩子，如果她还活着，如今也应该像你这么大了。”
雀灵一听这话，神情立马紧张起来，只听太后继续说道：“那个孩子就出生在这紫禁城里，她一出生便是公主的高贵身份。小公主从小机灵可爱，两岁的时候，她的哥哥被封为了皇太子，可不幸的事，这个皇太子哥哥因病夭折。她的母亲很悲伤，生怕再失去这个女儿。于是，就托付我将这个小公主带出宫，交由亲信抚养。等政局稳定了，再把她接回来。”
灵儿内心如波浪涌起，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她的父皇在动荡中失败了，就再也没有把那个小公主接回来。”
“那她的父皇与母后，都被人害死了是吗？”雀灵的眼眶里打转泪珠。
太后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问问婆婆，这个公主叫什么名字呀？”
“她叫雀灵，对不对？和我一样的名字。”
太后紧紧攥着雀灵的手：“真的是我那可怜的灵儿？”
雀灵已经眼泪汪汪，说道：“太后婆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说道：“灵儿，你应该叫我太后娘亲才对。我与你生母汪皇后当时在后宫同为皇后之尊，就是因为先帝当年误信谗言落难漠北。那一年中，你母后待我如亲姐姐，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因为我的身子不能生育，后来你出生后，将你认作我的干女儿。即使在那段灰暗的时光里让我焦虑不安，可你的出现让我对未来的日子有了那么一点希望。那段日子，你父皇挺身而出力揽狂潮，使国家平稳渡过动荡之劫。一年后，我虽然盼到了先帝回京，可这紫禁城暗流涌动。无论先帝兄弟两人如何抉择他们的命运，但我与你母后的情义一点也没有疏远。后来你哥哥夭折后，对你母亲打击很大，偷偷托付我将你送出了宫。然后我将你交给了锦衣卫裴宁。”
“裴叔叔？我记得他。”雀灵已然泪水涟涟。
太后继续说道：“后来裴宁将你放在了遥远的广西瑶部，那里的土司是他的八拜之交，也就是你的养父，可再后来裴宁出事病故，我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
“嗯嗯，我就是在土司府长大，那我母后为何不接我回宫？”
“六年后，你父皇在争斗中失败了，被先帝软禁在西苑。为了你的安全，怎么可能再把你接回来呢？你可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呀？再后来，先帝的庶长子重新封为皇太子，他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周太后，一直派人打听着你的下落，生怕以后会有对皇太子不利的事情发生。”
“可我是个女儿家呀？”
“哎……你以为斩草除根只是为了除掉你吗？她也是想除掉我，除掉我这辈子这唯一的干女儿。”
“那后来我的父皇母后是怎么死的？”
“那个时候，先帝对我感情至深，我极力想要保全他们，先帝也答应了，但是没多久你父皇和你的母后相继病死。”
“他们真的是病死的？”
太后点点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要再追问了。”
雀灵知道背后另有隐情，可就算问出真相，这皇权争斗又怎分对错呢？想到这里，雀灵痛哭失声。
太后用手轻轻摸着雀灵的头，叹气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那我父皇母后葬在哪里了？”
“玉泉山遗光寺。”
说完太后从身后摸出一个小盒子，颤颤巍巍的拿起来，然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绸布包裹着的玉镯子：“灵儿，这是我年轻时候的嫁妆，也是我们钱家的祖传之宝，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哪知道，咱娘俩到头来又在这紫禁城里重逢了。今天我把她给你，也算干娘这一生中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礼物。你好好收着，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
雀灵接过玉镯子，沉甸甸的托在掌上，哭着说道：“干娘，这是您祖传的宝贝，灵儿受不起。”
太后攥着雀灵的手指，轻轻折起又慢慢压了下去，小声说道：“好好收着，这是做娘的一片心。干娘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们钱家的祖先也是做过皇帝的。五百年前，中原五代十国时期，身在吴越的钱氏王朝虽然偏居一隅，但也是富甲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近百年无战事。后来，宋太祖渐渐完成他的大统一，其他国家连年反抗征战，百姓苦不堪言。等战事到了吴越国那里，为了吴越百姓平安无战乱，更不想把几代人打造的江南富美变成战火废墟。于是，我的祖先背负家族之小辱，成就了民族之大义，最后做出了痛苦而明智的选择，取消吴越王位，尊宋太祖赵氏为帝，实现了华夏和平统一。也使吴越之地在后来的二百多年里没有一丝战火发生，百姓安居何止一代？这也是为何后来百家姓里把我们钱氏放在了第二位的缘故。这个玉镯子也是从那个时候一代一代传到我这里的，今天娘又把它传给了你。”
“这是你们钱家的东西，为何不继续传给钱家的后人呢？”雀灵不解的问道。
“我的父亲只生了两个女儿，我和妹妹，但妹妹她这么多年生死未卜。还有，这枚镯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回龙瓘’。”
雀灵更是小心翼翼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手里的镯子。然后点点头，小心的把镯子放进盒子里。
太后没有再说话，只是面带笑容望着漆黑的窗外。
雀灵扶着钱太后慢慢的躺在床上，整了整衣装，深深叹了口气安静的睡下了。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一袭红装嫁入宫门，年轻帅气的英宗朱祁镇轻轻掀开自己的红盖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