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中华传奇人物故事汇)【中宣部2022年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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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荻画地

时光从洛阳回溯到二十多年前的随州。初到叔父欧阳晔家的那天,小欧阳修站在门口哭了。

他哭得声很大,震天响亮,把母亲郑氏吓坏了,便将怀中小女儿交给奶娘,忙着低下头来照看他,哭声却戛然而止。

好多天过去,母亲问他,为什么哭?他回答:说不清。


不到四岁,“庐陵欧阳修”就没了父亲,在中国古代,把这样的不幸称为“幼年失怙”。

生于真宗景德四年六月二十一日(1007年8月1日)的欧阳修,祖籍吉州永丰(今江西吉安永丰县),因吉州原属庐陵郡,故其成年后,自称“庐陵欧阳修”。

唐代著名诗人王勃的《滕王阁序》开头一句这样写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咏的便是滕王阁所在今江西省会南昌的地理位置。

豫章、洪都都是南昌的别称。宋称南昌为洪州,和欧阳修的老家吉州一起,隶属于江南西路,因而,后来人们顺理成章地把这块辽阔美丽的土地简称为江西。

欧阳修虽是江南西路吉州人,却并不是在江西出生的,他出生于绵州(今四川绵阳)。其父欧阳观在他出生的时候已经五十六岁了,时为绵州军事推官。和那个时代的所有读书人一样,欧阳观自幼苦读,长大后参加科考。一路行来,科举之路却颇为坎坷,屡考屡挫,屡挫屡考,四十九岁才考中进士,因之成亲也较晚。举进士后,欧阳观先后为官道州(今湖南道县)、泗州(今安徽泗县)、绵州。真宗大中祥符三年(1010),欧阳观不幸于泰州(今江苏泰州)判官任上病逝,享年仅五十九岁。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千里路,千里悲伤,小欧阳修投靠叔父欧阳晔的路上,木叶山川,触目皆是父亲温和的笑颜。

“孩儿出生前二年,皇上刚跟辽国签订和议,国家安定,世道太平。诸事顺遂,我也将由泗州到绵州来,因而孩儿是我欧阳家的福星呢。”欧阳观笑眯眯,抚摸着儿子的头,耐心地为他讲解。墙上,有他刚绘成的一幅“太上老君图”。

皇上真宗信奉道教,时年“天”降黄帛,国家更因此改元“大中祥符”。

“父亲,为啥叫‘澶渊之盟’?胡人都是红眉毛绿眼睛的么?是否长有双头?”欧阳修在绵州,不知不觉这便长到三岁多,他常缠着父亲问这问那。

“胡人跟我们一样,也是一张嘴,两个鼻孔,每日要吃三餐饭。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生活主要靠放牧,即养马、养牛羊等,我们则靠种地。

“放牧为生,骑术自然厉害,常骑马到中原抢粮抢物抢鸡鸭。他们生活在边远的胡地,跟中原人不一样,所以称之为‘胡’。北方的胡人有好多个族群,有回鹘啦,党项啦,契丹啦,其中契丹最为强大。”

“胡人也会弹琴呢,他们弹奏的乐器,称为胡琴。喏,就是为娘手中的琵琶。”母亲在旁插话道。

天福元年(936),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反唐自立,向契丹求援,耶律德光(辽太宗)与石敬瑭约为父子,契丹出兵扶持,石敬瑭建立后晋。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即今北京、天津一带,以及河北北部地区、山西北部地区,包括燕[幽]、蓟、瀛、莫、涿、檀、顺、云、儒、妫[guī]、武、新、蔚、应、寰、朔,共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契丹坐大。次年,契丹将幽州作为南京,改皇都为上京(今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南波罗城),把原先的南京(今辽宁辽阳)改为东京。往后,契丹遂以大国的姿态崛起于宋之北方。

古语云:失岭北则必祸燕、云,丢燕、云则必祸中原。自此,中原失去了重要的北部屏障,把光溜溜的脊背暴露给北方诸雄,任其蹂躏。

深知其中利害,中原王朝从五代——梁、唐、晋、汉、周的后周世宗柴荣起,便开始了与辽争夺燕云十六州的战争。不过,长期以来,却丝毫未能占上风。

宋立国之后,燕云十六州更是君臣的心腹之患。

太宗初,宋辽高梁河之战,宋军惨败,太宗险些阵亡。自此,宋军便再也不敢进行这般大纵深的军事突破了——多年以后,太宗亦崩于此役之旧伤复发。

真宗继承皇位之后,多采用怀柔退让政策。景德元年(1004),辽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有大臣主张避敌南逃,真宗也想南窜,因宰相寇准力劝,才至澶州(今河南濮阳)督战。战罢,双方于是年十二月(1005年1月)订立和约:辽宋约为兄弟之国,开榷场贸易往来,以白沟河为边界。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因澶州在宋称澶渊郡,故史称“澶渊之盟”。

“孩儿,澶渊之盟是宋与辽两国在经过四十余年的战争之后缔结的盟约。是好事,也是坏事。说为好事呢,是因为从此国家太平了,不用再打仗;坏事呢,是每年都要送岁币给辽人。就好比你整年辛辛苦苦种地,收了粮食,却要送给别人好大一筐,心中始终不舒服。澶渊之盟后,国家安定,圣上欢喜,时逢天降祥瑞,因此改元大中祥符。孩儿便是大中祥符前一年出生的。”

“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一间房屋和一块土地,用来维持家人的生活。”父亲毕生为官清廉,身无长物,正如母亲对他说的这样。孤苦无依,衣食无着,小欧阳修跟随母亲,一步一回首,离开泷冈(山冈名。在今江西永丰县南凤凰山,欧阳修父亲葬于此),前往异乡,投靠自己的叔叔欧阳晔。


欧阳修没能对母亲解释自己为什么哭。想说自己再也见不着父亲了,管不住自己的眼泪,硬要大哭一场才好受些。又想说看到叔父家中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出来站在门首迎接,当场被吓坏。叔父家的房子,显然不如自己家中的看着顺眼;叔父的衣裳,陈旧而不合身;叔父虽和父亲长得像,却没父亲气派。他想了好多种让他哭泣的理由,想得小脑袋发晕,自己也被弄糊涂了。

往后,堂兄、堂姐们却常拿这个见面即哭的“掌故”来笑话他。

“推官是做什么的呢?”过了小半年,他问母亲。母亲默然许久,跟他说道:“孩儿,推官,充其量只是个小小的佐吏,都算不上官。即辅助本州主官,管些民间的纷争诉讼,事情多而杂,俸禄又少。”

好半晌,母亲又接着说道:“家中这许多人吃饭,孩儿要懂事些,莫要跟人争抢。吃饭时,馒头要让兄长、弟弟先拿。”

母亲秀丽的脸上,仿佛有一层薄薄的轻纱笼罩,看得分明,又不甚分明。欧阳修觉得,出身江南望族的母亲很好看,好看得他甚至有些怕她。他像父亲,长得不太好看。

叔父有四子一女,加上母亲带来的两个孩子、一名女仆,通常吃饭是免不了要抢的。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脸庞,他的眼中泛起了一层水雾,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慰母亲。

随州城渐渐有了秋意。

叔父每日里来去匆匆,除了晚饭时间,难得见上一面。是日因为中秋,饭桌上,格外多了几道菜,还摆放有两盅酒。开饭前,叔父让欧阳修去请他的母亲郑氏来。

男女有别,家中吃饭自然是分桌而坐的。

叔父说:“嫂子,弟先以此薄酒敬我那天上的兄长。”说这话时,叔父喉咙哽咽,以袖拭泪。又道:“弟失态,嫂子莫怪。”

母亲也取出了锦帕。

欧阳修在旁边,不知为什么,鼻子就有点酸。

叔父说:“嫂子,兄弟不才,无大本事,往后欧阳一姓,得靠嫂子多担当。”

郑氏答:“女流之辈,有何能耐?”稍停,又说:“兄弟,我明白的,小儿的学业,自然不会任其荒废。”

自此,母亲对他要求愈发严格。虽无钱买纸买笔,若是天气晴好,郑氏必带着欧阳修到河滩来,在沙地上,用荻秆教他写字。阴雨时,便让他在家中学诗;当然,还须学琴。


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

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

……


“母亲,这《千字文》易诵易记,意思又好,孩儿极为喜爱呢。”

郑氏回答:“这是自然。初学识字的人,谁都喜欢。”

河畔,苇荻洁白与浅紫的花穗,在秋风中微微摇晃。欧阳修拿着母亲刚折来的荻秆,不紧不慢,在沙地上写下了浅浅深深的一行行字。

虽无钱买纸买笔,若是天气晴好,郑氏必带着欧阳修到河滩来,在沙地上,用荻秆教他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