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凯瑟琳
几天后，我坐在卡洛因的马车里，进入了王宫。
“我奉命押送一样宝物回宫，你就躲在马车里，届时随宝物一同入宫，注意隐藏自己，不要引人注意。”
坐在密闭的马车里，我幻想着此刻车外的景物。许久不见了，不知道王宫看起来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抬起手，蠢蠢欲动地想掀起马车的帘子看看，回想起卡洛因叮嘱我千万要谨慎的话，又有些犹豫。
我坐立不安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将帘子掀起一条缝——只是看一眼而已，不会被人看见的……吧？
放眼望去，一草一木大体都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来来往往的侍从侍女也大都是熟悉的面孔。
马车辘辘地驶过御花园，这里的花木还是那样生机勃勃。
我忍不住定睛仔细地观望。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花丛中间。
啊。果然是在这里。
马车慢慢靠近，那一抹纤长的人影也在视野中越发清晰。
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雪白的肌肤在和煦的日光下呈现美好的色泽。
高雅的身段，浇花时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像是愿意把一切都献给眼前这一朵自然的精灵——一直以来，我最爱的就是此刻她眼睛里的那种柔软的光彩。
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我的目光默默地跟随着她。直到她的影子在我视野彻底消失不见。
好久不见啊，凯瑟琳。
我放下帘子，回忆起许多从前与她一同经历的时光，心情聊渐渐平静下来。
这个女孩十岁就离开了自己的父母，来到我的身边。以未婚妻的身份无微不至地照顾一个刚见面的男孩。至今回想起来，我还记得初见时，她穿着华而不奢的白色长裙，站在碧蓝的天空下对我行礼。
微风掠过长空，也微微摇动了她的发梢。
那时的她还远不如长大后这般从容自如。独自一人离家羁旅的不安和胆怯全都写在她的脸上，提裙行礼的时候，修长素白的手指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我清晰地记得她那副初来乍到的青涩模样，也记得当我对她微笑，安慰她不要害怕，以后就是互相扶持成长的伙伴了，那个时候她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眼角却在日光下微微闪烁。
那一刻的心情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幸运，觉得自己无比的幸运，即使不得不接受一份被安排的婚姻，也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女孩。
那个女孩的笑容，第一次见便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恍若隔世。
那是能让时光凝固的美好笑容。
——这便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一想到我错过了我们的婚礼，让她遭受了那么多异样的声音和目光，我就满心愧疚。
对不起，凯瑟琳。
在我们最重要的日子里，没能陪在你身边。
事情结束之后，无论你怒我怨我冷落我，我都会将你拥入怀中。
我会尽我的一切，补偿你。
马车在御书房前停下。
“国王陛下现在人在何处？”
“回瑞尔大人，陛下正在书房。”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卡洛因淡淡点头。
午饭后到下午茶之前，这段时间是国王陛下固定的阅读时间。卡洛因是父亲的贴身侍卫，自然对国王陛下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之所以过问随从，只是以防万一。
“麻烦你帮我通报陛下，就说卡洛因完成任务，特来觐见。”
看了看卡洛因身后的那辆马车，侍从缓缓躬身，“很抱歉，瑞尔大人，我需要检查您的货物，望您见谅。”
“……”
卡洛因轻轻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怎么突然加强了监管？
不太擅长撒谎的骑士大人有点烦恼。
“你……新来的？不认识我？我一向是不需要接受搜查的。”
侍卫把腰弯得更低，“请瑞尔大人理解我们的工作。”
侍卫的脸上除了恭敬再看不出其他。
话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周旋的余地了。
看着侍卫脸上固若金汤的笑脸，卡洛因一筹莫展。
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闯入，打破了眼下这个僵持的局面。
“卡洛因？阿莱斯？”
卡洛因一转头就对上凯瑟琳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红色眼眸，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得救了……
这个时候能够遇见凯瑟琳，真是太好了！
卡洛因心道。
“好久不见，凯瑟琳殿下。”
“参见凯瑟琳公主。”
卡洛因和阿莱斯，一个微微俯身，另一个则直接单膝跪地，都各自按照礼节行了参见礼。
“不必多礼。”
凯瑟琳略一点头，唇角挑起得体的微笑。
离开了她心爱的花草，此时的凯瑟琳看起来清冷了一些，多了一些上位者的感觉。即便笑得眉眼弯弯，但当她直视着你，总让人不自觉地想移开目光。
不过，身处那样的高位，人总是身不由己。凯瑟琳她，其实很温柔的。
望着那双眼睛，扬起微笑。卡洛因心情轻松地这般想着。
“骑士长大人终于舍得完成任务回来了吗？”
凯瑟琳将目光转向卡洛因，语气熟稔地揶揄道。
卡洛因笑笑，“这次出去遇上点麻烦，没能及时回来。”
“居然还有能让天才剑士头疼的麻烦吗？没问题吗？”
凯瑟琳微微皱眉。
“啊，没事”，卡洛因笑着摇了摇头，“都已经解决了。”
“嗯……说起来……”
卡洛因把手伸进口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卡洛因把手拿出来，缓缓摊开掌心，一枚古朴的银色怀表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镂刻着花鸟的外壳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看见卡洛因掌心里的怀表，凯瑟琳神情一滞，“这是……给我的？”
“对”，卡洛因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脸颊，“之前你很宝贝的那枚怀表丢了，我看你很伤心的样子，这次出去正好看见一个差不多的，就买回来了。”
凯瑟琳从卡洛因的掌中小心地捡起怀表，握在手心里细细地看，蝶翼般的长睫半垂着，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真漂亮……”
凯瑟琳打开它，看着黑色的罗马字母在表盘上围成一圈，拇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
“谢谢你，卡洛因。”
凯瑟琳将怀表妥帖地收好，再抬头，笑靥美不胜收。
“我太喜欢这个怀表了。”
盛满了温柔笑意的红色眼眸，像是夕阳下微微泛着涟漪的湖泊，阳光打在她金色的发上，就像是火烧云的金色光边——孤寞的盛世之光，恬静的落日辉煌。
美不胜收。
卡洛因也笑弯了眉眼，“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卡洛因你现在是要去见陛下吗？”
“是的，要向他汇报任务。”
“那我领你进去吧。”
“那再好不过了。”
卡洛因跟在凯瑟琳身后走进书房，身后的仆人也从马车里抬出一个大木箱，二人合力，吃力地抬着，紧随其后。
侍从不再阻拦，弯腰退开。
进入御书房内。良好的通风采光，低调的装修格调。浩繁卷轶包围之中，头发花白的老国王安静地坐在书案前。
老人虽顶着一头华发，但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天庭饱满，目光如炬。
许是环境过于安静，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老国王放下笔，目光不紧不慢地从身前的书案上，移向门口，以一种从容的姿态等待着来客的现身。
“啪嗒”一声，门锁开了，凯瑟琳洋娃娃一样的精致面容出现在视野里，紧接着耳边就响起她清清冷冷的声音。
“国王陛下金安。”
“是凯瑟琳啊，进来吧。”
老国王的脸上露出慈祥亲切的笑容，眉眼间却微不可闻地闪过一分沉郁之色。
“陛下还在为王子殿下的事烦心吗？卡洛因阁下回来了，我想这或许会让陛下的心情有所好转。”
听到卡洛因三个字，老国王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是吗，卡洛因回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了，快请她进来。”
卡洛因从凯瑟琳身后缓步走上前来，行了礼，“感谢陛下的挂念，卡洛因不辱使命，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任务。”
“不必多礼。”
老国王亲自离座，扶起了卡洛因，拉着她的手，邀她到一旁的沙发上同坐。
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看起来真的很高兴的样子。
凯瑟琳默默地退至门口，脸上挂着恬静的笑意。
“陛下，关于这次的任务……”
老国王仔细地听完卡洛因关于此次任务的汇报，满意地点头，道：“那么，我要你取回的东西，现在就在门外的箱子里？”
“回陛下，是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老国王又将目光转向站在门口的凯瑟琳，吩咐道：“让人将东西抬进来，然后就退下吧，我有话想单独和卡洛因说。”
“是，陛下。”
凯瑟琳低头退了出去。两个仆人抬着箱子进来，将箱子放下，也一并离开。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了年逾半百的国王和年轻的女骑士。
“听我说，卡洛因。”
老国王忽然语气急促地开口道——
“现在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卡洛因！”
听到父亲语气中少见的急切，躲在箱子里正打算露面的我，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一会儿你马上离开王城，去找艾瑞克，告诉他，别回王城，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别回王城？
为什么？
我愣了愣，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我呆在逼仄的木箱里，犹豫着是否该在此刻现身。
卡洛因也是一头雾水，她冰蓝色的眼睛望着国王，满是茫然，“抱歉，陛下，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卡洛因。”
老国王粗大的手掌握得卡洛因有些疼。
“我现在能够拜托的只有你了。”
“你就告诉他，逃婚的事让我非常生气，我对他非常得失望，已经下令将他终生流放到边疆……”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那孩子是一定要回来的……”
“……”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堂堂一国之君需要做到这种份上？
卡洛因心头震动。
“陛下……”
卡洛因想把现在的情况告诉老国王，但国王陛下似乎非常焦急的样子，叫她找不到插话的余地。
“要是他想回来同我解释，你就告诉他，你已经劝过我很多次了，但我根本不愿意相信他……”
年迈的国王似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虽是伤了他的心，但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总之，拜托你了，卡洛因，一定不能让艾瑞克回到王城来。”
“带他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尤其是凯瑟琳……”
“只有把他托付给你，才能让我放心……”
眼前的国王哪里像是从前沉稳善断的国主？
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焦灼，不明不白语无伦次的嘱托。
平日里谨慎又果敢的国王陛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早已不知不觉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还是那个英明的君王吗？
或许……这只是一位想要保护孩子的父亲……罢了。
可是，这一切，又和凯瑟琳有什么关系？
望着站在国王身后，静默不语的王子艾瑞克，卡洛因忽然感到一阵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