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张 王后的葬礼

下午四点，日光渐渐弱了势头，空旷的街道上落满了树木的影子。

一国之母离开的当日，皇城竟然空寂如斯。

谁敢相信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呢？

只不过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上位者之间的竞争虽然对生活也有很大的影响，但就像两个人类打架，对于他们身上生活着的微生物来说，始终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圣安大教堂是整片大陆规模最大最宏伟的教堂，坐落在皇城的最西面，下午五点的时候，橘黄色的落日会正好衬在教堂尖顶的后面，远远望去，神圣且安详。

母亲的葬礼就将在这里举行。

我们提前一个小时来到教堂等候。

我们买通了一个收到邀请的小官员，我、塞因和卡洛因将假扮成他的随从，等葬礼开始后，我们就跟着那名官员前去祭奠。

考虑到届时凯瑟琳一定会在场，为了防止露馅，我们三人都进行了一些乔装。

说起来这还是卡洛因的魔法资质。当我得知她只需要随便挥挥手（至少在我看来就是这个样子）就可以改变容貌时，我十分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之前我们要戴面具，她冷漠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告诉我这个魔法的效果只能持续一个小时，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五点的钟声准时敲响。当那悠长的钟声合着南飞的大雁划过暖橘色的天空时，时间仿佛仿佛被无限放慢，我只觉得每一丝动静都要在我脑海里盘旋四五次才肯沉寂下去。

所有人都穿着肃穆庄重的黑色礼服，手里拿着一枝或几枝花，低头走进教堂。

教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晶棺。凯瑟琳穿着一身黑色的礼群，站在水晶棺的边上，礼数周全地向每一位来场的宾客致意，脸上没有笑容，也不过分悲痛，只是低垂着眼帘，双手交握在身前，仪态万千、落落大方，像只黑色的天鹅。

我隔着人群远远望去，当母亲的面容映入眼帘，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冲上前去，但我拿花的手不停地颤抖。

希望一会儿上前献花的时候，我可以克制住自己，不要露了马脚。

结果事实证明，我太高估自己了。

等到我们上前献花的时候，我看着水晶棺里，那张无比熟悉、曾经陪伴我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面容，鼻头发酸，额角发胀，眼泪就在我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我所能做到的极限，就只是不让它明目张胆地流下来而已。

凯瑟琳显然注意到了我激烈的情绪。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她一开口说话，我就以为她已经发现了我，并打算当众揭穿我的身份。

然而，她只是用轻柔而略带哀伤的语调，对我说：“对于我们伟大的王后，无论我们为她的离开献上多么巨大的悲伤，都是不为过的，但是，诸位，还是不要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我们的王后一生都在为人民带来福祉，一直谨小慎微地对待自己的一言一行，如果她不得已的离世给她的人民带来了太多的伤痛，我想，这一定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所有来客几乎都红了眼眶，有的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取出手帕，有的从随身侍从手中接过手帕，无一例外地，所有人都拿起自己的手帕，将它轻轻地按在自己的眼角，将那不小心淌出眼眶的泪水逝去。

我低下头，不敢让凯瑟琳看到不断从我眼角滚落的、止不住的泪珠，因此也看不见此刻凯瑟琳说这番话时的样子。

不过我完全想象得到，在盛大华美的圆形穹顶之下，无数彩绘玻璃的辉映之中，庄重低沉的哀乐环绕在她的四周，来宾们献上的白色玫瑰一朵朵铺在她脚下的台阶上，就如同专程为她而盛放。她黑色修长的身影站立在这一切之中，如果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把她认作上天派来迎接我母亲的黑色天使，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自从所有的一切都是凯瑟琳的阴谋之后去，这个叫做凯瑟琳的女人，在我眼里，就像是无数年代以前的壁画一样，美丽得不可胜收，却难以跨越无尽的时光去猜测它真正的模样——我发现我可能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明明展现在我和公众面前的，是这样完美的一个天使一般的女人，而在背后，他人交付与她的感情，一丝一毫都不曾靠近她周身十米，就好像她的那颗心真真就是铁石打造的一样。

整整十年的光阴，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王宫的每一级台阶上都留着她的倩影，御花园的每一株花草都是她亲手栽培的。养育我长大的这个王宫、这个家，早就已经将她看作自己的一份子了。如果不是这样，她也无法在父亲刚刚逝世、王宫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这么轻而易举地成为王宫真正的主人。

可是这一切的温情她都不在乎，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切撕得粉碎。

现在母亲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还将这份记忆视若珍宝。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哀悼之中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闯入我的视野，那黑色的长裙上笼着层层叠叠的黑纱，像是重峦叠嶂的水墨山峦，悠远典雅。

“可不可以请这位客人抬起头来？”

熟悉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是凯瑟琳。

我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张被上天眷顾的脸。

我张了张嘴，本来想依照现在的身份给凯瑟琳请安，一张嘴才想起来，我的声音没伪装过，说话就得露馅。

于是我俩对视了几秒钟，愣是谁都没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

被我们买通的那位官员赶紧出来圆场，咧着嘴赔笑道：“实在是冒犯了，陛下，我这仆从没法说话，您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问我好了。”

凯瑟琳微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看这位先生很是动情，想问问是不是有一段动人的故事，是否可以在这个告别的场合说出来与我们大家分享。”

原来是我刚才过于投入，引起了她的怀疑。

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官员低了低头，显出恭敬的姿态，“陛下如此关照一个小仆，真乃宅心仁厚。”

说到这儿，官员语意一顿，脸上堆起笑容，假装亲热地揽住我的肩膀，把我们提前告诉他的说辞徐徐道来：“我这小仆乃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仰慕王后的母仪之姿良久，此次来王城，也是费尽心思想拜托我给他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见见偶像的尊容。谁能想到，王城忽然遭遇这么大的变故，实在是让人痛心啊。”

说到最后一句，官员的脸上慢慢收了笑，表情朝着哀戚缓缓转变，到最后，俨然一副沉痛不已的模样。

凯瑟琳也是应对自如，垂眸、凝神，像是一尊低头哀思的美人像。

这段小插曲就这么揭过了，凯瑟琳并没有继续试探。我们从礼堂前走下来，安静地落座，看着其他的宾客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去，献花，哀悼……整个仪式井然有序，会场气氛庄重但不压抑。

如果母亲是寿终正寝，能为她举办这样一场葬礼将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