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黄雀在其后
走到巷子时，就隐约听到孩子们的念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李奭轻手轻脚地靠近那间亮着灯的木屋，宋青则紧跟其后，两人皆是一言不发。
蹲着挪到窗下，李奭顺势移到屋子最后方，慢慢立起身来，使背贴着木屋，侧身向屋里望去。
这个视角恰好看到林冉正双手端着一本书，认真地给孩子们解释道：“刚才我们读的这一段的意思呢就是人从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性原本都是善良的。只是由于成长过程中，后天的学习环境不一样，天性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如果从小不好好教育，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为了使人不变坏，最重要的方法就是要专心一致地去教育孩子。”
突然一个穿着黄色补丁衣，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哇哇地哭了起来。林冉一惊，赶紧放下书，走上前去蹲下来拉起女孩的双臂问道：“小晶，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小晶哭着道：“老师，我的本性肯定不善良，所以我爹娘才不喜欢我，也不陪我玩。”
林冉从布包里掏出一块手绢用手指卷起来一边替女孩擦着眼泪一边说：“小晶，你爹娘是不是白天要去集市卖菜，晚上又要在家里做饭、洗衣服，照顾你的弟弟妹妹呢？”
小晶渐渐止住了哭声，点点头。
林冉握住孩子的双手微笑着道：“小晶，你爹娘不是不爱你，更不是不想陪你玩。相反，他们非常爱你，也很想陪你玩。正是因为他们爱你，所以他们才努力劳作，挣钱养家。这样你们回到家，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穿到干净的衣服。你想想，老师说的对不对？”
小晶瘪了瘪嘴道：“老师，你说的对。可是如果他们能偶尔和我玩一下，我会更开心。”
林冉勾了勾小女孩的鼻子道：“那现在老师就陪你们先玩，我们玩老鹰捉小鸡好不好？小晶来当鸡妈妈，保护小鸡们可以吗？”
小晶顿时眼前一亮，高声道：“好！我来当鸡妈妈。”
然后一群穿着泛白或是补丁衣裳，蓬头垢面却异常兴奋的孩子手舞足蹈地一连串跟在小晶身后，一个拉着前一个的衣角。
小晶则勇敢地张开双臂，挡住前来进攻的老鹰林冉。孩子们左避右闪，时而尖叫，时而大笑，玩地不亦乐乎。
李奭一时迷了神，自言自语道：“这个‘美娇娘’还挺会教的啊，孩子们看上去很喜欢她啊！”
宋青也探过头去朝着屋里打量了一番道：“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有钱上学堂？林姑娘怕是连书本费都要自己贴吧！”
李奭回过头来望着宋青打趣道：“哎，如果是你，让你义务给这些孩子上课，还自己贴钱，你干不干？”
宋青咧了咧嘴道：“一两天还当图个乐子，长此以往，哪里吃得消？”
李奭又问道：“平日里，那些个千金小姐们总说自己很有爱心，很善良。那你说，如果我让那些大臣王公的女儿都学着林姑娘来接济百姓，你说她们肯不肯？”
宋青噗嗤一笑道：“那还不要了她们的命啊！怕是走过集市，她们都嫌臭止步了。”
李奭不由得笑了笑道：“所以说啊，口说无凭，看人还得看行动。以后你也少帮着那些金枝玉叶们在我耳朵边啰嗦了，都起茧子了！”
宋青道：“还不是因为您太受欢迎，那些个郡主、千金才缠着我给你下猛药啊？”说罢，两人对视一番，各自嬉笑。
再瞅屋内，孩子们都已相继离去，林冉正一个一个道别，轻拍着他们的背送他们离开木屋。末了，剩下小晶，林冉特地蹲下身来替她整理身前的小布包问道：“小晶，今天玩得开心吗？”
小晶笑容满面地回道：“嗯！可开心了！”
林冉笑着道：“小晶今天当了鸡妈妈，能说说感受吗？”
小晶思量了一番道：“我当鸡妈妈的时候特别紧张，特别害怕我的宝宝们被捉了去。嗯，我觉得我比平时更勇敢了。”
林冉和蔼地点点头，伸出大拇指道：“小晶说的真好！现在你知道当妈妈的感受了吧？当妈妈的都爱自己的孩子，当面临危险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他们的安全。为了孩子们，爹娘会尽最大的全力。我想小晶你的爹娘也是如此。”
小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老师，我明白了。回去我一定给我娘我爹捶捶背，捏捏脚，他们站在集市里一整天肯定累了。”
林冉微笑着摸了摸小晶的头道：“你的爹娘一定会非常开心，他们会以有这样一个懂事孝顺的女儿自豪的。”
小晶的脸红地像个大苹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匆匆地挥手跟老师道别，一溜烟钻出了木屋。
正当林冉准备起身离去时，从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啪啪啪”的击掌声，一个身着玄青色长衫，梳着高高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分明嘴角是上扬着，眼底却渗透着寒冷似冰的精芒。
当他一边鼓着掌一边踏进木屋时，林冉才瞧清楚了他的面容，情不自禁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心想这不是那日在府里和礼妹争执的公子吗？哦，对了，礼妹说他是大王子的幕僚。
马拓国进贡的金缕线？林然的那双鞋就是他母亲用鄌王赏赐的金缕线做的，还是魏尚书击败了樑国、汗国的进犯，鄌王特意赏赐的。
林然说过当年马拓国的金缕线十分珍贵，鄌王除了赏给魏家，其余少量全部留在内专供王家使用。
一个幕僚岂能享受如此殊荣？况且他的鞋上所用金缕线如此之多，身份一定相当珍贵。坏了，他难不成是？
“林姑娘真不愧是桃平县公认的‘美娇娘’，不仅生的花容月貌，还有一副菩萨心肠，鲁班、黄道婆一般的巧手。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了！”李奭赞颂道。
林冉微微一笑道：“公子过奖了！小女子不才，闲来无事便来找些小朋友做伴，闹着玩罢了。”
李奭向前迈了两步道：“林姑娘不仅才貌双全，心地善良还谦虚谨慎，如此佳人，怕是桃平县的男子没有不想上门求亲的吧？”
趁着李奭的靠近，林冉再次确认了金缕线，心想：错不了，千真万确是金缕线。
他绝非大皇子幕僚，很有可能就是大王子本人！
可他找父亲干嘛呢？不管怎么样，他既然刻意隐藏身份定是有所图谋。待我来探他一探。
既是下定了一探究竟的心，林冉便也不后退，大方地扬起头道：“公子刚才在门外看了那么久，想必也是有慈悲心肠的人。我们桃平县这些年虽不乏富足之辈，但贫困潦倒者也有不少。他们大多需要辛苦劳作来养活一家，因此时常顾忌不到孩子。我抽空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也不至于他们一无所知，长大了也能有谋生的能力，不至于学坏。”
李奭欣然地点点头道：“林姑娘所言极是，这世间总有下层之人。我也想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帮助他们脱离苦海，可总抽不出时间来亲力亲为，比起你来，差太远了。”
林冉笑道：“公子此言差矣，大丈夫所求大道，我不过是做些小事罢了，不足道哉。公子既如此有心，也算同道中人。半个月后有一场秋收前的祭天活动，城里会组织布施，以求万民同心，共享太平。到时候，如公子不弃，倒是可以来看看。”
李奭喜悦非常，当场就应下了。此刻的他正沉醉在与佳人的心灵契合之中，反复咀嚼着其中滋味，甚觉带劲。
林冉对于他而言是一株新鲜瑰丽的仙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吸引着他情不自禁想要探求一番，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
殊不知，娇柔温婉的背后却是一场精心的盘算，目的正是为了让他现出原形。
祭天仪式当天，秋高气爽，微风和煦。
辰时正刻，林书进亲自率队，选了一块空旷的田地，摆好祭祀的物品。
自己先点了三束高香双手握住，恭恭敬敬地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大声祷告道：“愿上天佑我桃平，五谷丰登、收获满满。愿来年风调雨顺、家乐和安！”
躬身礼拜三次，将香插好便转过身来向百姓说道：“乡亲们，再过七天就是我们秋收的日子了。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祭天祈福仪式，为的就是让苍天继续庇佑我们桃平，保佑我们今年有个大丰收，家家户户都能收获满满。刚才我已作为地方父母官，向上天敬献了三炷香。接下来，每家每户可派一名代表轮流敬香献礼。结束以后，我们就开始祭祀舞和布施。现在大家就排队敬香祈福。”
林冉早早就随着父亲来了，却并不融入这人山人海，却是爬到了田地不远处一个小山丘上蹲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川流不息的人头。
她的目标当然不是祭祀，她要钓的是一条大鱼！
祭祀接近尾声，从田地的西南角徐徐走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林冉定睛一看，嘴角立马浮上了笑意，赶紧起身跑下山丘混入人群当中。
她准确地找到了布施的场所，此时已经有好些农妇在整理着布施的食物，林冉便凑过去帮忙搅动那热气腾腾的五谷粥，时不时抬起手拭拭额头上的水汽，一副忙地不亦乐乎的模样。
李奭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林冉，于是慢慢地走到她背后，看着她搅粥并不打扰。
林冉心想那么点距离怎么走了那么久？不应该啊！正欲回头观望，又担心露出马脚，便硬着头皮继续表演搅粥。
一农妇走过来对林冉道：“林姑娘，这粥差不多了，还是我来发放吧！粥烫得很，要是溅到你身上就糟糕了。”
林冉一时无语，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回绝，只得笑着点点头将长勺递给她。不想脚下急匆匆退了两步却踩了空，整个人失了重心往后面翻了下去。
李奭剑眉一挑，左脚已大步迈出，左臂向下一揽，妥妥地托住林冉的腰部，让其倒在自己的怀中。
林冉虽是大惊失色，一回头见到是李奭，立马定住神，软了身子假装站不稳，伸手在李奭身上胡乱摸了几把，最后撑着他的手一点点站起来。
李奭不料林冉会娇柔如拂柳，男性荷尔蒙骤升，浓浓的保护欲熊熊燃烧，恨不得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不受半点委屈。
四目相交的一刻，林冉从李奭专注、温柔的目光里读懂了她害怕的情感，得手之后，她赶紧低下头尴尬地道：“多谢吴公子相救，否则今天得出丑了。”
李奭双手往后一背道：“林姑娘客气了。今日人多且杂，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林冉点点头道：“那我们一起布施吧！”
于是二人便互相帮衬着加入到了布施队伍中，给浩浩荡荡的排队者以可口的美食。
在回林府的路上，林冉反复回忆着自己跌倒时靠在李奭身上摸到的厚实胸肌和腹肌，不仅如此，他的手臂也健硕非常，是典型的习武之人的体型。
而且他的右手掌中和指尖有很厚的茧，这定是长期拿刀剑和使用暗器的结果。如此一来，这个假冒吴其培的人也许并不是大王子。
她记得林然曾经跟她讲过鄌国的政治帮派。在他出逃朗元之前，鄌国膝下仅有三子一女，大王子李稷和二王子李奭年岁相当，是储君的最强竞争者，三王子李元还只是黄发垂髫的小儿。
其中大王子李稷是杨王后嫡子，而二王子李奭和其妹悦明公主则是王贵妃所生。
鄌王仗着自己年轻，一直未立太子，这让朝廷上下都各怀鬼胎。
杨王后拉拢了一干重量级文臣充当李稷的谋士，而王贵妃则得到了大将军谢廷会等一干武将的支持，进而形成了尚文派和尚武派的对峙。
大王子李稷擅长礼、乐、书却不好射、御、数，而二王子李奭则酷爱军政，习得一身好武艺，常混于军中，很有威望。
如果林然所说属实，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不是李稷，而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是？是？李奭？对的，李奭！
可他为什么要冒充李稷的人，来桃平又意欲何为呢？
由于信息量太少，她又完全不懂朝政，对政局一窍不通，难免只能凭借着林然的描绘层层推导，可终究还是不得其解。
可有一点她却是有几分肯定，那便是李奭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于是她决意借此继续设局，争取破译心中的疑惑。
自祭天活动归来后，李奭便时常想起佳人在怀的滋味，她那楚楚动人的模样，惊吓无助的神情，淡雅悠远的香气，久久不能释怀。
好几次出门去逛，情不自禁又朝着林府走去，宋青跟在后面每每提醒，李奭才恍然大悟般惊醒，停在原地痴笑一番。
“晋王，您这一连好几日都走到林大人府上去了。”宋青提醒道。
李奭清了清嗓子道：“这不是最近闲来无事吗？战场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大军已经到什么位置了？”
宋青道：“已行径了快三月有余，只因一来等着此次秋收的粮草，二来鄌王又中途两次派人前去和樑国协商，八成也是忌惮战争对国力的损耗。如果樑国愿意奉上沙芜一带，恐怕鄌王就不会举兵了。”
李奭笑道：“父王贪恋疆土，仗着这些年鄌国攒下的家业，在周边几国中地位突显。加之樑国刚刚易主，小王帝不懂朝政，全靠旧臣辅佐，说白了不过是个傀儡。父王不趁此夺回边界主导权更待何时？”
“那沙芜一带是四国接壤之地，握住它就相当于同时掐住了樑、巍、炤三国的命门，樑国岂会轻易放手？再说了有我们的人在那添油加醋，这场仗是必定要打的。只要我们耐心等一等，就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宋青感慨道：“看来这次晋王殿下要一箭三雕了。”
李奭侧过身，望了他一眼道：“哦？哪三雕啊？”
宋青笑了笑道：“林书进、大王子、林姑娘。”
李奭哼笑了几声，拍了拍宋青的肩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调侃主子了？”
宋青恭敬地回道：“卑职哪敢，只是自上次祭天回来后，常见主子时不时掩面而笑，若有所思，便想着八成和林姑娘脱不了干系。”
李奭反问道：“你是觉得我看上她了？”
宋青道：“能被晋王殿下看上，是世间一切女子的福分。只是属下不解，为何宫中女眷成群，日日献殷勤却半点入不了殿下的眼。林姑娘一出现，殿下就刮目相看了？”
李奭背过身去，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我的女人，光是好看还远远不够。她必须足够智慧、仁爱、豁达，能与我共患难亦能与我享繁华。王公大臣的那些掌上明珠不是过于娇气就是一脑子浆糊，除了会吃醋献媚，毫无用处。他日我为太子，为王时，我的女人便是太子妃，是王后。岂能找些庸脂俗粉？”
宋青点点头，迎上前去道：“晋王果然思虑周全。只是林姑娘并非王室，恐怕朝臣也难以臣服啊！”
李奭突然大笑了两声道：“宋青，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了。我只是觉得她有点意思，不落俗套，至于其能不能成为我的女人还犹未可知。”
宋青便也附和着笑起来，心想：明明是看上人家了，还不承认，难不成还怕我知道了笑话了去？不由笑地越发不自然。
正此时，只见林府大门“吱——”地开了，一女子挎着个篮子迈着碎步走出来。宋青一眼就认出了是林府的丫鬟，赶紧凑到李奭耳边道：“殿下，是林府的丫鬟，乐儿。”
李奭一听眼前一亮，赶紧上前去截，行至跟前，特意热情打招呼道：“乐儿姑娘，好久不见。”
乐儿笑道：“吴公子好，两位是要去府里找老爷吗？”
李奭赶忙回道：“不不不，我们只是闲来无事随意逛逛。那日祭天时受林小姐诚约共同布施，甚觉有趣，就想着这桃平定有不少乐子，便出来寻寻。”
乐儿听罢掩着嘴笑了笑道：“如此说来，公子又有福了。再过几天就是我们县的秋收舞会。今年收成不错，老爷想让大伙儿都乐乐，就自己出银子置办了舞会。请了些会唱的角儿搭台演戏，还有不少老百姓自己编排的舞蹈，我们小姐也要登台表演呢！”
李奭顿时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问道：“林小姐也要去跳舞？”
乐儿点点头道：“是啊，小姐每年舞会都会参加。这不差我去给她买些胭脂水粉呢！”
李奭轻轻“哦”了一声又问道：“不知林小姐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物件？”
乐儿便想便说道：“物件？物件倒是一时半刻想不出什么，小姐平日里少有打扮，也不好什么。对了，要说喜欢，那就是茉莉了。小姐啊，最喜欢茉莉花了。”
李奭接着又询问了舞会的地点、规模等情况，末了岔开话题问了问林书进安好，便由着乐儿去了。
转身便四处打听起茉莉花，盘算着舞会时好献一番殷勤。
殊不知这乐儿口中真真切切的年度秋收舞会，婆娑起舞的娇娘，就连乐儿的出场，都是林冉精心安排的局！
为的就是一把撕下李奭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