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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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小酒夜谈(第三十三)

孟琛如今有了一官半职,再住九皇子府就不合适了,结党营私四个字不轻不重好歹是个烙铁帽子,带不得。幸而是有了祁敬中,军营里义子亲信一大堆,再带一个回家住着也没什么,孟琛就由太簇安排去了。

回京这几天内外休整,祁敬中还得去兵部录册,家里老母亲拉着太簇想给他说亲,总之是各有各的忙活,孟琛没怎么见到他们。

今天倒是稀奇,太簇主动现身,端着两壶酒来寻他。

“你怎么上屋顶了?”太簇在院子,扬声喊。

“吹吹风。”孟琛倾身往前探,笑道:“少将军要是不讲正事,上来一块儿赏月啊!”

初冬风寒,哪有闲情逸致像南边一样暖洋洋地看星星月亮。

太簇上屋顶,坐在孟琛身侧将酒递出,自己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听说你晨早进宫了?”

“怎么你也知道?”孟琛皱眉,紧接着追问:“你听谁讲的?还有谁知道?”

“这…有什么忌讳吗?”太簇瞧着反应一愣一愣地,讲:“你不是跟着九皇子进宫的吗?”

“哦…你从那知道的…”孟琛松了口气,解释:“我以为,是姐姐受罚了。”

“你想什么呢?”太簇懒得解释压根不会受罚的事,只有些忍俊不禁:“你去的一路光明正大,既没有乔装打扮也没有隐藏身份,九皇子也请了陛下准许,旁人知道不正常吗?”

“哈哈哈哈是我愚昧了,来!我自罚一…一口!”说罢仰头吞饮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

“你不知道。”孟琛横手就着衣袖粗略擦了一把唇腮下颚,讲:“我姐姐一个人在宫里,很难。”

“她…”太簇低着头,像是斟酌着字句:“既然合规合理,不会被为难的。”

“即便被为难…我又能如何呢。”孟琛蹬直了腿,半倚靠在屋瓦上,笑得有些心酸:“我无权无势,家中也无背景可依,眼见着她被迫进宫也无能为力。”

“她过得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你想的不算。”太簇饮一口酒,顺着唇齿入喉,一阵辛辣:“你见到她时,她告诉你了?”

“没有。”孟琛喝着酒,指尖绕着酒坛子打转:“宫里人多眼杂,她什么也不能说。”

“见到她时,她谨慎得很,提醒我行礼,我就明白过得辛苦。”

“旁人眼里的盛宠,于她而言何尝不是悬刃。”

“行礼…本就是应该的。”太簇面色不好看,觉得这样的话没什么逻辑:“当着一众人的面,总不好太放肆。”

行个礼就能说明她过得辛苦,这也略显牵强。

即便是在家里,当着外来客的面前也是要行礼的,何况是在宫里;这想法有些怪诞,可孟琛好似魔怔一般,三句两句里都是觉着姐姐一定过得不好。

“嗯,我明白。”孟琛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到点上。

“我姐姐在家时,身体一直不好,我印象中,她是十岁后才能下床走动的。”

“有时我去看她,见她碰着一本书掉眼泪,哭得眼睛红肿。”

“她这样多愁善感的人,看一本捷报集都能掉眼泪,一个人在宫里该怎么活。”

“捷报集?”太簇问:“是民间的说书人写的吗?记录胜役的戏本子。”

“是啊。”酒喝了半坛子,风一吹孟琛有些许醉意:“姐姐不喜欢戏文,喜欢听说书先生讲实事戏说,那几年陛下御驾亲征收番地,征漠北的故事她看了好几遍。”

“那她岂不是,流了许多年的眼泪。”

“诶!”孟琛想到什么,坐直了些:“少将军年少有为,战功累累,说不准我姐姐也看过你的故事呢?”

“我?”

“怎么会…她,她应该不知道我…”太簇仰头喝了一口酒,后半句声音太低,融进酒气里没叫孟琛听见:“我的名字。”

“不必自谦哈哈哈。”孟琛抬臂抓坛,两人撞缸互敬,各自豪饮:“唔!好酒!”

“我表字春舟,家里人也有唤阿琛的。”

“哦。”太簇点点头,反问:“看我作甚?”

满脸写着:谁问你表字了?

“你这人怎么!”孟琛被他气笑了,讲:“咱们俩好歹也算一块经历过生死的吧,你就打算我这么一直少将军少将军地喊啊!”

打仗,有生死存亡之时也是常事,太簇十一岁进军营如今十几年了,小半生都埋在沙场边营,若是一次厮杀就是“生死之交”那这人来人往可有的忙了。

“我…”太簇尴尬一笑,推了一把掌中酿算是赔罪了,再讲:“我没有表字,大家都是叫太簇。”

“你啊你哈哈哈哈~”孟琛往后一趟,枕着自己的手臂,讲:“看来你是生性淡漠,从我入军那天起至今就没看到你跟谁亲近些。”

“你我这样的交情,我也不见你有个什么中听的话哈哈哈,你这样的性情,以后哪家姑娘敢嫁你?”

从前觉得,少将军身处要职不了轻易言笑,难免是要冷漠疏离些,谁知竟是天生淡漠;孟琛笑出声来。

“你我有什么交情。”太簇也跟着说:“你自作多情吧。”

孟琛没有转头去看,不晓得他是说笑还是当真,只是听着语气里轻松更多些,于是闭目养神同他说笑:“是是是,我还得自作多情地多谢谢少将军助我立功。”

那天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们俩,最后呈递上去的文书也是太簇写的,说的是孟琛救他一命。当时的情况一片混乱,孟琛自知凭一己之里绝无可能把这功劳吃下,最多也就是混个百夫长顶了天,太簇能这样相帮,孟琛心里是感激的。

太簇笑里颇有深意,只是夜里风重月色朦胧,只有自己看得清自己。

“全你建功立业,也算我行善积德。”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

孟琛睁开眼睛,正色道:“我无意建功立业,只是不忍姐姐…”

“呵…我如今也只能在你面前提我姐姐了。”孟琛往嘴里倒酒,大半都流进两鬓发丝里。

“你从小就跟在她身边长大,是吗。”

“是,姐姐待我很好。”

“真好。”太簇捧着酒坛子,咕噜咕噜喝了好一会儿。

“是很好,是我对不起她的好。如果不是我无意结识九皇子,何至于连累她。”

“便是没有九皇子,她也是要嫁人的。”

“你不明白…”孟琛摇摇头,又缓缓闭上眼。

“你们小时候玩些什么?陇苏的大街小巷好玩吗?”

“你疯魔了吧哈哈哈哈。”孟琛闭眼嘲笑:“跟你说了多少回,我姐姐身体不好,八岁前没下过床,我也不能打扰,十岁后才勉强在院子里走走。”

“我们小时候…小时候姐姐怕风怕寒,我只有午后能见她一两个时辰。吃了药,她就该睡了。”

“陇苏…是啊,姐姐连陇苏都还没有机会走走。”

“那她喜欢什么?”太簇问,又补了一句:“哦我是说,不出门不是很无趣吗?”

“我教姐姐识字啊,再给她带些书。”孟琛回忆着:“说起来,姐姐还真没什么喜好,吃李子果脯算吗?姐姐吃药苦,不喜欢吃糖,父亲就给她买果脯,其他的没怎么吃,李子吃的最多。”

“唉,我跟你说这些作甚。”孟琛躺着凭空伸手抱拳,晃了晃,十分敷衍地笑道:“少将军勿怪哈哈哈哈”

“不怪。”太簇的酒喝得不多,喉咙里辣得很,他又灌了一大口:“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