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谁的过错

上海是一个快节奏的城市，可是法租界区的各个情调咖啡馆，却是一个个让人变得慵懒的地方。这个叫“迷”的咖啡馆，存在很久了，久到陆颖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很多都和它相关。在这里，她遇到了自己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在这里，她离开了自己爱的人。此时，她在这安安静静地坐着，眉眼含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震惊和激动。

“你好吗？”这似乎是所有分开的情侣久别再见，习惯性的开场白。什么样才算是好呢？过得比对方好算好？还是不后悔分开就算好？陆颖看着对面这个叫李亮的人，和以前变化不大，只是更加成熟稳重。她微微点头：“很好，你呢？”

“也挺好的，离开你之后，我去了美国，读完研究生之后就在洛杉矶开了餐馆，现在已经有十家店在那里。有机会去美国，我请你吃饭。”李亮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扣了扣桌子。

“好呀，不过既然你现在到了中国，那就让我先请你吃个饭吧。除了今晚，你看看哪天方便，我做东。”陆颖注意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空荡荡的，并没有带过戒指的迹象，心里微刺微痒，像被人羽毛轻轻拂了一下。

“好呀，不过吃饭的地点我来定，可以吗？”李亮笑起来还是当年的模样。

“当然。回头你告诉我现在你住的酒店，我明天开车去接你。你离开上海这么多年，想必很多地方都不认识了。”陆颖努力按捺住想问他是否结婚了的冲动。

“好，看来，你终究过上了你想要的生活。”李亮看着她，看似不经意地说着。这句话却让陆颖刷白了脸。良久，她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还怪我？”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多想。当初你选择离开我是对的。生活哪能不计较柴米油盐呢？现在回过头看，我都觉得自己当初太理想主义了。其实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也许我现在还是一个穷作家，哪里能如此随性的到处行走，过自在的生活。这次回国，我就是来看看你。”李亮连忙解释。

“对不起，我一直欠你一个对不起。”陆颖看着他，满怀内疚。

李亮长叹一口气：“其实，如果当初你改变主意，我，愿意一切重新开始。那天我在机场，等你来告诉我，你最后还是选择我们的爱情。不过直到最后一刻，你都没有来。”想起往事，他有些戚戚然，“你和他现在还好吗？”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这大概就是他想要回国看看她的原因吧。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他总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那种执念已经和爱情无关。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总要找一个出口。

“我们？我们早就分开了。我陪他两年，他给我我想要的生活。后来，他回了台湾，和妻女在一起，就是这样。”陆颖说起那段往事，像是谈论别人的故事。大学毕业的她不缺才华，但是缺了一个起点和机会。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最终选择了和在金钱上能够供养自己的人在一起。她不是没有挣扎过，可是日复一日在群租房的争吵生活让她逐渐失去等待岁月眷顾的耐心，而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又让她疲于奔命。她要事业，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想要在这个城市的立身之本。于是，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向现实妥协。

可是在李亮离开之后，她只找到了让自己身体栖息的地方，灵魂却飘无方向。她背叛了他，却也折磨了自己。“李亮，最初是你不相信我，但最终我负了你，也是事实。真的，当时我认为没有人像你一样懂我，可是那么懂我的你却因为老板发给我的一条短信责备我，不再相信我。那时候他一直追我，可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还记得你到我们公司闹的那天吗？我真的是在加班，可是你却认为我和他有苟且暧昧，弄的整个大厦的人都出来围观。我那时候觉得很丢脸很失望，我不懂为什么你对我毫无信任。回到家中，我们大吵一架，你夺门而出。那么冷的天，我穿着单衣，赤脚追你，可是你却没有回头。整条路上的人大概都当我是疯子吧！我追着你的车跑呀跑，跑到精疲力尽，跑到双脚伤痕累累。我那时就想，我为着这个人放弃优渥的工作，留在上海打拼，为着这个人做饭洗衣，为着这个人拼尽全力，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后来，原本想来帮忙解释的老板，看到我的狼狈。他送我去医院，全程没有多说一句，默默地照顾我就诊，陪着我清洗伤口包扎。最后，他送我回家。也是那时候，我在他的车上，对他说，答应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常常在想，到底是我的自私毁了我们的爱情，还是我承受不了你的不信任？又或者我们都太年轻，爱的太偏执。”陆颖语言平静的说着那些过往，可是眼泪无休止的落下。李亮静静地看着她，内心一阵阵隐痛。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克制隐忍。而这，究竟又是谁的错？轻轻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听到清脆的声音，陆颖才惊觉一杯咖啡已经喝完。

“所以我无权怪你。那个时候，我自己事业无成，其实很是自卑。你的老板有品又多金，我真的很害怕你会爱上他。我心里的恐慌无处发泄，最后伤了自己，又伤了你。”李亮苦笑了一下，他也恨过陆颖，恨她弃他而去。到美国冷静下来后，他更恨自己。可是也因为当年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波折，陆颖最后被同学们指指点点，说她贪慕虚荣，不知羞耻。可是多年过去以后，那些指责她的人更多是羡慕她事业有成，懂的取舍。人就是这么矛盾！

新的咖啡端上来，李亮不自觉为她打开糖包。“别，我不喝放糖的咖啡了。”陆颖止住他的动作。“唉，习惯了。以前你说，糖加入咖啡的感觉，就像是窗外的樱花和春风恋爱的味道。”李亮只觉得那时候的时光，很美好啊！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当年说的话。可是你也说了是以前，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你是餐饮公司的老板，我也在商场摸爬打滚这么多年，那种浪漫的情怀，就当是一个念想吧。”她如若不是向生活屈服，又怎么会最后嫁给李存风。

“也对，十三年了吧？这里的樱花也开了十三次，落了十三次。”除了时间，一切更迭太快，李亮在心里感叹自己也不再是那个诗意之人了。

“不是十三次，是十二次。有一年，这里的樱花不知为什么，没有开。”陆颖笑得浅浅的，毫无平日里的锐利。那一瞬间，李亮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两个人。那时候的快乐很单纯。每个星期来这家咖啡店喝一杯咖啡，两个人守在这个靠窗的位置，猜着什么时候花开，什么时候花落，看书聊天，也畅想未来。顺着陆颖的目光，看着窗外粗壮了许多的枝桠，他心中又不禁隐隐难过。她并不开心！如果不是寂寞孤单，又怎么会如此清楚的记得花开花落，时间流逝。“有时候，不需要把时间的流逝记得如此清晰！”李亮试图让她释怀。

“我明白你的意思，快乐的人总是记不住时间。可是记住时间的，不是只有我。”她看着他，静静地说着。时至今日，她仍然爱他，可是再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听完她的话，李亮的眼神一黯，彼此都是狼狈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安慰。他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嘲讽了一番。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陆颖抬手看了看手表，笑着对他说：“晚上我还有约，得先走了。明天我去接你吃饭。对了，你住在哪里？”

“四季，浦东四季。”李亮起身想要送她，却被制止。如今，她不喜欢被他送的感觉。走出门口，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他。背对着她，李亮对着窗外的樱花树发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离开的那天，她躲在机场的一角，看着他，看着他等她，看着他入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