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拭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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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与世人多少难

清晨的彭浩影军正经受着敌袭,旧百里村地界以北,却受着雨水的侵蚀。

淅沥沥地雾雨铺满世界,穿着蓑衣吧,好像有些不值当,不穿的话,不一会儿便全身湿透了。

曹一率领的队伍经过这半年来的运作,早已扩大数倍,一个月前便分成了三波,由三个参将率领着,要兵分三路前进,再在十几个村落之后聚合。

李戮这一支势如破竹,要看要率先到达集合地,却在一个村子前停了五六日。

这个村子未建大门,只有一条小溪围绕着,有一处通了桥,便当做正门使用,村子不大,也没多少武艺超群的精壮汉子。

桥这边,军队安营扎寨数日,已是垃圾堆积,人们除了值守的,别的都在帐营中避雨,倒也安静。

军队驻扎地的中心,最大的帐篷里,李戮正和彭浩然对坐饮茶。

李戮端着杯子,轻轻地吹着浮叶,开口道:“明天就没吃食了,咱们是再强攻一次?还是换路打下一个村子,先混点饭吃?”

一句话说完,李戮小口喝了喝茶,也不待彭浩然回话,继续说道:“咱们两千多人,五天伤了大半,再冲几次,连想换路都不一定能拿得下别的村子了。”

彭浩然端着杯子,也不动嘴,好像再用茶水的热气蒸脸,听见李戮的问话后也不回答,只是开口说道:“怎么有如此多管闲事的人唉。”

李戮也小声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就是这样,管不清的闲事。”

彭浩然放下杯子,塌下腰靠着椅背开口道:“他们?有多少人?都这样?这什么毛病啊?”

李戮回答道:“不清楚,虽说他们和这山里的大海寺相似,却又不像大海寺一般不轻易示人,那些个,各个都好管闲事。”

彭浩然咂摸道:“山外的人嘛?这山脉,就这么好进?”

李戮笑道:“军队里的这些个,大部分是你爹驭使大鸟带进来的,别人嘛,各有神通吧。”

彭浩然问道:“那山外的人,都像门口这个,这么厉害?”

李戮回道:“那我倒不清楚,不过有大本事的,看不上这小山沟子,没本事的,也进不来,门口这个,应该就是中等水平吧。”

彭浩然听见这话,笑着问道:“我一直以为你也是山外来的,原来你也是山里人呐。你哪个村子的?”

李戮竟不再回话,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端着茶水的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向着椅背上靠去,显然是不想回答。

安静了一会儿,彭浩然耐不住尴尬,一口饮尽茶水,起身说道:“反正看那人也不动手,我去和他聊聊。”

李戮也不阻拦,说道:“去吧,不行咱们下午换条路走。”话音未落,彭浩然已披好蓑衣走出帐篷。

桥上空落落的,一头是两个李戮军队的人,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棵树下闲聊,也没注意彭浩然。

彭浩然走上桥去,桥对面盘腿坐着一个光头男人,看样子有四五十岁。

这个光头男人身穿泥黄色的大袍,袍子的衣领用重叠的三层布做成,领子上还扎着线条,袍子的袖口还缝合了起来,倒和大海寺那些人的打扮差不了多少。

这雨雾天气,这光头也不穿一个蓑衣,全身早已湿透,光光的头顶上不住地往下滴水,脚上草捆扎成的鞋子也满是泥水。

这个光头男人一直闭着眼,双手合十抬在胸前,手腕上还搭着一串木制的珠子,嘴里不住地在嘀咕什么。

这个光头看着倒没什么,只是光头的背后,坐着一只同样姿势同样打扮的白毛巨猿,这头巨猿有两三人高,壮硕无比,这穿上衣服安静地坐着,看着倒像个人似的。

彭浩然慢慢走过来,在这光头身前两步站定,还未开口,光头男人先睁开了眼,淡然地看了看彭浩然,率先开口道:“施主好。”

彭浩然是第一次和这种像是大海寺僧人的人对话,听见这人的声音后皱着眉说道:“我不叫施主,我叫彭浩然。你叫什么?”

这人笑了笑道:“我们,对教外之人统称施主,倒是让彭施主误会了。我们自称僧人,施主可以称呼我们为和尚。”

彭浩然正看着无视自己二人对话的巨猿,听得这和尚这一句下来没说出姓名,皱了皱眉开口道:“和尚,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和尚慢慢站起身,也不拍拍裤子上的泥水,依旧双手合十地开口道:“我们做了和尚,便出了俗世,俗家姓名早已不用,施主可称呼贫僧为多难。”

彭浩然忍不住笑道:“多难?你这名字是仇人给起的吧。”

多难也不恼怒,依旧淡然地笑着说道:“贫僧多难,愿世人少难,哪有什么仇人。”

彭浩然听闻这一句,以为这和尚胡诌一个名字只是为了引出这一句话,便回答道:“拦住我们,世人便少难了?”

多难躬了躬身,说道:“拦住你们,这便有一个村子少难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切莫乱起凶事。”

彭浩然撇了撇嘴,用彭轻鸿曾告诉自己的话说道:“我们征战天下,是为了让大家有一个更美好的家园,这是舍小家为大家的事。”

多难又笑了笑,回答道:“施主这话,说得忒大了。羊以安生为美,狼以食羊为好,这大家的美好,是谁来判别啊?”

彭浩然一愣,木然回答道:“当然是我们来判别啊,我们带大家享福,谁会觉得受罪好啊,当然都想要享福啦。”

多难又回答道:“福罪二字,可就更大了。”

彭浩然自觉自己有些口拙,不敢再跟着多难得语句说话,忙开口道:“说了那么多,你不就是想让我们回头吗?可咱实话实说,你纵是手艺高超,可一人加上这一头巨猿,我们三军合力,你还真挡不住,那时候我们这一伙气势汹汹的虎狼,再被气昏了头,做出来屠村之类的事,那这村子受的难可就多了。你不如现在让开,我们两方争斗,他们最多也就死几个人,别的被收编,不是更好?”

多难还是面无波澜,安静地笑着说:“贫僧这一具皮囊,扔了也就扔了,有何干系。施主每过一村,便死几个人,这走的远了,死的人也就多了。贫僧多拦施主一时,人们便晚死一刻,也是值得。”

彭浩然懊恼地说道:“我们又不管事,你拦着我们,还有别人再杀人,你不如去找那些杀人多的去拦。”

多难回答道:“是多是少,全在个人。还望施主回头是岸。”

话还未说完,彭浩然已然耐不住性子,挥手扬起一片兽药,竟是要先取巨猿。

这几日的争斗,眼前这和尚虽武艺卓越,但终也不是以一敌万之辈,能挡住大军,全靠他挖出的沟壑机关,而这些机关,虽说神威无敌,但硕大笨重,操行起来,全靠这巨猿出力。

彭浩然本是算计精妙,可谁知这对万兽百试百灵地药在这却卡了壳,那巨猿竟像有意识地抵抗着药物中的本能侵蚀一般,自家兽药竟起不了作用。

多难一句话说完,见彭浩然扬了扬手,便死死盯着自己背后,自己身后又传来巨猿咬着牙的低吼,忙开口道:“施主莫入魔障,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刚说到“莫入魔障”四字,那巨猿先耐不住了,眼看要遭受控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在彭家多年研制的药力压迫之下抬起右手,一拳吹向自己面门,也不知是要用镇痛使自己清醒,还是要拼着结果了自己的姓命也不愿受彭浩然控制。

巨猿的拳头还未触及自己面门,便被一根木签打中了手肘,巨猿小臂一下失了气力,重重落在胸前。

这时多难的“回头是岸”刚说完,彭浩然已救下巨猿,又大声喝道:“跳进水里!”

那巨猿像是能懂人言一般,闻声一下跃进河里,彭浩然忙扔下一把药粉,药粉入水沸腾,却使水中的巨猿慢慢安静下来。

见此情景,多难冲彭浩然一躬身说道:“施主实乃善人,颇有缘法。在凶兵铁血之间沉浮,不如皈依僧,少做杀念,造福人世。”

巨猿此时也解了兽药之困,从水中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对着彭浩然遥遥一躬身,还露出了笑容。

彭浩然好像没听见多难得话,此时悻悻地说道:“性子真烈,你这巨猿真是通灵啊。”

多难开口道:“施主于争斗之中也知留一兽性命,若能皈依僧,定能得窥大宝,还望施主少做杀孽。”

彭浩然摇了摇头说道:“咱们呐,说了都不作数,哪是说不杀就不杀的,只能是军令之下,争斗之中自己留一手罢了,你这和尚,也是托大了。”

多难听闻却面露喜色,不复之前的淡定,开口说道:“施主真是缘法深厚。贫僧一直行走天下,欲救众生脱离苦海,却始终不得法门,今日施主一句话令贫僧茅塞顿开!真是托大了,真是托大了。”

彭浩然却一阵错愕,这和尚怎么回事?嘴里却说道:“你知道了就好,那就快退开吧,咱们各走各路,你去救你的众生,我们也要行军了。”

多难却摇了摇头,说道:“施主告诫贫僧应以小见大,贫僧已然知晓。空口大谈不杀无用,贫僧自今日起,便劝一人少杀,一人一人地劝,这才是正途。”

彭浩然听觉不对,问道:“你准备怎么劝?”

“以自身,带动世人。”

“你准备带动谁?”

多难笑了笑,开口道:“施主缘法深厚,已然先从施主开始。”

彭浩然心道不好,忙后退两步,手中已握住了数根木签,多难却躬了躬身说道:“施主不必惊慌,贫僧自说以自身劝告施主,便不会动武强压,自也不会限制施主。只愿跟在施主身周,以自身为样,潜移默化让施主修得善果。”

彭浩然听闻多难这番话,自衬这和尚一夫当关,己方军队难以强攻,这和尚既说不会强迫自己,不如虚与委蛇一番,以后再做打算。

一念及此,彭浩然便开口道:“你若说话算话,我就让你来劝告我吧。不过先说好,你要强迫我,咱便翻脸了啊。”

多难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自然不会。施主先行,贫僧自跟随施主脚步,作一小碎催而已。”

雾雨未散,军队的阻拦却散了,五六日的强攻,竟还比不上这一会儿功夫的对话。

彭浩然少年心思,大大咧咧地,便同意让不知敌友的和尚很随自己,这和尚更是心大,只身直入虎狼之师,不知前途是喜是忧。

正午刚过,李戮率军便踏上了小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