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的感情,始于亲情
无论是哪一种方式,爱情最开始的模样,并不一定是爱情……
虽是初夏,可是这一年的夏天,阳光比往年同期似乎要炽热得多。正午时分,地面一片雪白,灼得路人的眼睛总是难受地半眯着。曾雨撑着遮阳伞,汗水潸然地走在树冠已可蔽日的林荫道上时,才感觉到那股灼热稍有缓解。视线得以拉远时,她看到在林荫路的尾端,那幢老房子被她亲手栽种的植物包成了一个绿色的小城堡。有首歌的歌词是“每个家就是一座城堡”,十年并非弹指间,不知道从何时起,她一直不当作家的地方,成了她的城堡。
曾雨回到家,换了鞋就直奔厨房,开了冰箱门先找着了水,咕噜咕噜灌下一大杯。曾妈妈在厨房里切菜,看着自家女儿牛饮冰水,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唤道:“慢点,慢点,你这么喝要喝出毛病的。”
一杯水下肚后,曾雨长舒一口气,感觉痛快极了,手却未停,继续往杯子里倒水,又倒了大半杯水,将玻璃茶壶放入冷藏室,才放慢了速度,继续啜饮。韩爸爸正在炒血鸭,侧头笑着看了曾雨一眼,道:“丫头,累坏了吧?”
“嗯,我又累又热又渴。这么大热的天,我们领导还让我下乡去做测量,防晒霜当刷墙一样都不顶用。”
“你才工作呢,要少说多做,可不能喊苦喊累,领导会不喜欢的。”曾妈妈自曾雨上班以来,每天都将这句话重复一遍。
曾雨一边洗手,一边乖巧地点头,知道妈妈是这个样子,自己不乐意了,她还是会啰唆。
韩爸爸将血鸭装好盘,唤道:“丫头,把菜端到桌上去,我再炒一道青菜,你摆下碗筷,就可以喊你哥吃饭了。”
曾雨应了声,可心里突然别扭了起来。她抬头朝楼梯口的方向望去,经过一个上午才平复的心情突然变得忐忑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盘炒得黑乎乎却喷香的血鸭上桌,边走边喊道:“哥,吃饭了。”
曾雨向来只当着父母的面才会叫韩孟语哥哥,平时他们没有什么交集,继兄继妹的,又不是亲生兄妹,何况韩孟语大她五岁。她一直觉得韩孟语将自己当小屁孩一样看待,即使她已经大学毕业且出来工作了,她也觉得在他眼里,自己仍然像一个青涩的小果子,不起眼地长在阴凉处,他不屑一顾。
他们之间横亘的隔阂,似乎不仅在于五年的年龄差距,更多的可能在于他对她的了解和印象,在他们相识之初便已根深蒂固。
她一度认为他对自己这样的小青果是嗤之以鼻的,可是,当她这样认为的时候,没有想到……
曾雨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异,爸爸抚养小汤圆,妈妈就抚养她。当时她多伤心啊,天天怨父母,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父母,说离就离了。一直到她十二岁,妈妈嫁给继父,她成了拖油瓶,进入一个新家庭,那种怨恨的心情便转换成一种排斥的情绪继续存在着。
在得知妈妈改嫁,与爸爸复合的希望完全破灭,并且初入新家庭时,她觉得自己已经钻进了死胡同,怨恨更深。于是,她将那股子怨恨转化成敌意,嫁接到继父跟继兄身上,在进入新家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搭理继父跟继兄。只是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她觉得母亲过得很开心,继父对自己和蔼又关怀,才渐渐放开了心,真正融入这个家庭。
不过即便这样,她与这个哥哥还是有隔阂。记得很久以前,某个阳光甚好的午后,十二岁的她往他的鞋子里倒入墨汁。干坏事的时候极有快感,可是做完坏事一转身,她就看到了立在书房门口的他,原来他已经将自己的行为悉数纳入眼底。
虽然他没有责备她,也未向父母告状,但是她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从那个时候起就产生了。并非十年时间不能消除一件芝麻大小的事的影响,而是在她对他做出多次小肚鸡肠的行为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对于韩孟语,她就是一个小气、报复心重的继妹。
她不知道从何时起,又因为何事,会让他对她产生不一样的情愫。昨天晚上,她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夜。上午测量的时候,头顶的大太阳都晒不化她脑子里盘旋不散的思绪,可见这件事让她多么纠结。她蹲着、站着,连坐在公交车上都在想,韩孟语那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对她存了非分之想呢?
韩孟语从楼上缓步下来时,正好看到曾雨在啜手指上的汤汁,她的唇落在指尖,柔软红润。
曾雨看韩孟语一如往常一般优雅沉稳,连低头躬身洗手的模样都慢条斯理,硬生生将她的小慌乱掩藏了起来。他的一如平常,让她以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是南柯一梦,醒来后,他还是她那不苟言笑、沉稳内敛的继兄。
这样想来,她还真是从没见过他火急火燎或者粗暴无礼的模样。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跟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家庭实在是一件不搭调的事情。怎么说呢,就像继父与妈妈,在她看来其实不那么适合。继父是一个有修养的人,属于斯文温暾的老好人,而妈妈的性子十分急躁,是那种喜欢八卦家长里短的热心人,父母这样一动一静的性格能走到一起,本就是一件不怎么搭调的事,现在各自的子女,不论是在性格上还是在成就上,都相差甚远,组合的新家庭便让她觉得看似和谐,却又融而不洽。
曾雨瞥了一眼韩孟语,她觉得这个继兄是她仍然无法完全融入这个家庭的最大原因。很多时候,她觉得他不像是二十七岁,而像三十七岁,沉稳内敛得过了头。她能对继父放下成见,却偏偏不能与继兄拉近距离。
曾雨摆好碗筷,韩爸爸的青菜炒好了,曾妈妈将用毛巾包着的电饭锅内胆直接摆在桌上。曾雨与韩孟语按一贯的位置,坐在韩爸、曾妈的对面。韩孟语坐在曾雨的上位,曾雨要添饭时,够不着电饭锅,不过她的手一伸,韩孟语便知道她想什么,便用毛巾捂着电饭锅内胆,将它端至她的面前。她以前觉得,他在这个时候才像是食人间烟火、有些人情味的家人。可是今天,她去接电饭锅内胆的时候,差点将整锅饭打翻了,仅仅因为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行为——他用手指的指节扫了一下她的手背,她便反应过激,手抖动了一下,幸好他反应极快,才免去再煮一锅饭的麻烦。
曾妈妈又是一阵训斥,曾雨觉得她在家里待久了,与妈妈的关系都处理不好了。妈妈总喜欢唠叨她,不光唠叨她的不足,还在她面前不断地夸奖韩孟语。
韩孟语十八岁考入全国数一数二的政法大学,二十二岁毕业;同年取得全国司法考试资格证,并考入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十五岁任职助理审判员,并在职读研;二十六岁任职审判员,在此期间,他发表了各种学术性文章,还出版了一本专业性极强的书;今年他被评为全省优秀法官,成为最年轻的优秀法官。这些事,曾妈妈对曾雨念叨不止,大有感叹为何曾雨跟韩孟语会有如此大的差距,以此表达对曾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
曾妈妈并不是心里多么不待见自己亲生的孩子,只是像寻常妈妈一样,教育自己的子女时,总喜欢用一个好的孩子去做比较,但这样往往适得其反,只是让曾雨与韩孟语之间越来越有嫌隙。曾雨本就觉得这个哥哥不易亲近了,现在更是觉得高不可攀,两人之间的互动便越发少了。
在曾雨心里,韩孟语与她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条平行线,每天会见面,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但是没有交流。韩孟语的性格、职业、成就,对她来说都是鸿沟。人家说三年一个代沟,虽然韩孟语只比她大了五岁,可是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十个代沟,韩孟语是那种和父辈们更容易相处的人。她大学毕业后,对韩孟语虽不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一份怨怼,但是跟他的关系始终淡漠。表面上,他们像一家人一样称兄道妹,事实上,她心里最明白,她跟他压根就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
之前,曾雨并未这么深刻地去分析她与韩孟语之间的关系。她现在正是爱笑爱玩,觉得青春无限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年纪,而且以前不是韩孟语在外地读书就是她在外地读书,毕业后回来上班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跟这个哥哥的相处模式已经固定,两人亲近不了了。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家庭如她的这般,看上去和谐,其实在和谐的表象下,有着淡淡的疏离。她觉得用“貌合神离”这个词语来形容她与韩孟语,是最适合不过的。
她一直认为韩孟语应当和自己有着同一种认知,没想到人心不可估测,现在他是怎么想的,她已完全琢磨不透了。
曾妈妈除了关心曾雨在单位里的表现,还关心单位里有没有与曾雨年龄相当,又没有结婚的男青年。当曾妈妈再次在饭桌上提及这个话题时,曾雨突然觉得身旁的韩孟语有着前所未有的强烈存在感,自己的回答突然变得难以启齿,思绪杂乱不已。
曾雨低声咕哝道:“有。”
曾妈妈眼睛一亮,追问人长得怎样,什么职位,家里条件怎样,对曾雨有没有意思……
曾雨瞥了曾妈妈一眼,还偷偷扫了一眼韩孟语,十分正经地道:“人长得很帅,普通科员,家里有房有车,他对我的意思不明确,不过对他女朋友的意思很明确。”
韩爸爸闻言哈哈大笑,曾妈妈嫌女儿拐弯抹角,害她白开心一场,剜了女儿一眼。韩孟语嚼着米饭,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个话题既不感兴趣,也不想要参与。
“小雨现在还年轻,早得很。再说了,我们家小雨又乖巧又懂事,肯定不愁找不着好人家。”韩爸爸说着开解的话。
曾妈妈又剜了韩爸爸一眼,说:“女孩子不能拖的,拖下去一天,就不值钱一天。”
“妈,你要趁着嫁我,捞回养我的本钱吗?”曾雨端着碗,举着筷子,直勾勾地望着曾妈妈。曾妈妈听自家女儿话语中带着怨气,一筷子敲了过去。曾雨急忙闪开,就听曾妈妈道:“说值钱不值钱,不是说我们嫁女儿能不能赚回本钱,而是说你以后在男方心中的地位,早点结婚是有好处的。”
曾妈妈对于女儿误解自己很苦恼,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顿饭的时间。曾雨觉得她快被念叨得崩溃了,万分后悔将话题带得深入了。韩爸爸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自家女儿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地步,很是好奇。韩孟语一直安静地吃饭,直到韩妈妈将酝酿良久的台词搬出来,说谁谁谁牵线,替曾雨寻了一个大好青年,自己已经答应了安排两人相亲一次时,才将筷子往桌上一搁,倏地站了起来。
曾雨抬头看他,才发觉十七岁时细瘦的少年,不知何时长得如此高大魁梧了。
他突兀的举动让全家人顿了一下,可他竟是丝毫未觉,皱着眉,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韩爸爸出声询问,道:“你吃饱了?”
韩孟语才恍然回神,道句还有事。离去前,他匆匆瞥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曾雨,眉头又是一皱。
曾雨觉得她的心快要被他突兀的举动吓得蹦出来了,他离开后好一会儿,她还担心父母会不会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想必脸已经红了,于是她慌忙低头,胡乱扒着饭。
她差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幸好,他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觉得哥比我年长,应当比我先考虑。”
曾雨这样跟父母说的时候,曾妈妈才将话题从曾雨身上转开。韩爸爸倒是不着急的模样,曾妈妈则一副热心模样,赶紧问曾雨单位是否有适合韩孟语的女孩子。曾雨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适龄的有好几个,而那几人中,形象及素质能够匹配韩孟语的,可能就一祺还行吧。
曾妈妈说:“自己家的哥哥,你要多花些心思,好好物色。自家人当然要替自家人着想啊!如果你说的同事真的条件不错,你就要想办法多讨好讨好,让她哪天来咱们家玩玩。”
曾妈妈这样说的时候,曾雨就后悔了,后悔她为了掩饰心思,多嘴提出这么一档事,如今话已出口,徒给自己添麻烦。
在曾妈妈的再三命令下,曾雨应承了这件事。曾雨觉得她有些骑虎难下,在心里不知道埋怨了自己多少遍,怪自己一时多嘴,如今这事被曾妈妈逼迫着不得不办。
曾雨权衡再三,觉得给韩孟语找一个优秀的女朋友,也许挺不错的。
下午上班时,曾雨偷偷拉着王一祺躲在一边说悄悄话。王一祺比曾雨大上一岁,已经上班两年了,平时是特别招领导喜欢的人。难得的是,她既招领导喜欢,也招同事喜欢,足见她平时很会做人。而且她念的学校比曾雨的好,家境也很不错,父母好像是在县委还是市委就职,最重要的是,她是她们单位的一枝花,模样、身材都没得挑。曾雨常觉得能跟她比肩而立的人需要有十足的信心,像自己这样的站她身边,就是一片小小的绿叶,将她这朵鲜花衬得更加清丽出尘。
王一祺显然不需要别人介绍她去相亲,追她的人从来没有间断过,曾雨不是不知道。同事们常议论着她办公桌上的玫瑰花是谁送的,但平时一起聊八卦时,她又总是表示自己没有男朋友,送花的人都不是她的良人。
王一祺认真地听了曾雨的热心介绍,一直笑而不语。曾雨看她一直未变的笑容,心想她肯定对此兴趣不大,自己跟她又不是很熟,冒昧地跟她说媒,这会儿她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
“我是没有问题,小雨你替我热心张罗,我很高兴的,不管结果如何,多一个朋友都是相当好的。小雨你看什么时候适合我跟你哥哥见面,你提前通知我一声,好让我准备一下,起码不至于失礼。”
王一祺的一番话说出来,让原本觉得希望不大的曾雨一下放松了心情,心里知道王一祺虽然对这次相亲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因为不想驳她的面子,还是应承了下来。这原本在她看来已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如今等于完成了一半,八字有了一撇。所以,一祺在单位里的人缘那样好不是没有理由的,她觉得如果韩孟语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那绝对是韩孟语的损失。
当晚,曾雨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家,跟妈妈及韩爸爸汇报了她首次牵红线的进度。曾妈妈一脸高兴,韩爸爸也乐呵呵地听她对王一祺赞不绝口,只差掏心挖肺证明王一祺有多么多么好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除了韩孟语,一家人都算计着如何跟韩孟语提出第二天让他相亲的事。之前,一家人有商量过,韩爸爸凭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觉得韩孟语可能会对这样的事情很排斥,认为这事由曾妈妈提出会比较容易,因为韩孟语从没有驳过曾妈妈的面子,反而韩爸爸有时候说的事,他觉得不妥时,会不予理会,但是曾妈妈一旦提出什么要求,他鲜少会直接拒绝。
虽然曾雨觉得这件事她初步完成得不错,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她却心有戚戚,十分担心和紧张。一整晚,她都在观察家里每个人的表情和情绪,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
大家在饭桌上先拉扯着家常,韩孟语一如既往专心致志地进食,等到曾妈妈正式跟韩孟语提出相亲一事时,韩孟语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扭过头,神情怪异地瞅着曾雨。
曾雨被他瞅得背脊发寒,挺了挺身子,咽下口中的食物,咬着筷子就不知所措了。
韩孟语收回注视曾雨的目光,转而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曾妈妈。曾妈妈一个劲儿地跟韩孟语说王一祺如何如何优秀,仿若自己见过一般,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最后,曾妈妈满怀希冀,小心地征询韩孟语的意见,问:“明天,小雨先叫上王小姐,来咱家吃顿饭,你先看看,行吗?”
看着韩孟语不甚愉快的脸色,曾雨突然抖了一下。一家人都在等着他回应,他的脸色却让人愈等愈焦心,曾雨已经想象到他脱口而出的定是拒绝的话了,未料到他竟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低气压消散,曾妈妈继续噼里啪啦地说着她对这次相亲抱持着怎样的乐观心态。曾雨放下快被自己咬断的筷子,偷偷地舒了一口气,在心里揣摩着韩孟语心里真正的想法。她认为相亲结果可能不怎么乐观,很明显韩孟语不情愿,但他毕竟应承了啊,只要他应承了,就还有希望。没见面以前,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两人就一见钟情了呢,毕竟都是优秀的人。曾雨继续缓慢地扒着饭,偶尔偷瞄一眼他的侧脸,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虽然去撮合他与王一祺不是她的本意,可这不……这不她也混乱着嘛!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曾雨觉得,明天两人的相亲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机会。不知道为啥,曾雨就是觉得王一祺跟他的气质相当配,两人的相貌、才干、内涵,无一不合。他们俩要是站一块,叫作相得益彰?不对,相敬如宾?呸呸,更不对,反正就是人们说的,两人一看就有夫妻相,非常般配,天作之合!
想出了一个贴切的形容词,曾雨含着筷子,不知不觉露出了如姨母般的微笑。不期然侧过头,看着韩孟语又用那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曾雨便收敛了一些,呼哧呼哧扒着饭。碗一见底,曾雨便将碗筷一扔,抢白道:“谁最后吃完谁洗碗。”
说完,曾雨哧溜跑去楼上自己的房间,像躲是非似的上网聊天、追剧去了。
微信上小汤圆抱怨她的男朋友如何如何不体贴她、对她不关心,曾雨嘲笑他们那些小朋友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个个都在尝鲜而已,没点经济基础,就变成男女朋友了,都是伪爱情,成事的概率太小。
小汤圆不满意姐姐给她泄气,小女生总觉得爱情是美好的,不能容忍任何人对它有着不好的论断。她气呼呼地发了几个狂轰滥炸的表情后,就下线了。曾雨看着拿着机枪在屏幕上不停扫射的如花哑然失笑,自己就大她两岁,她却觉得自己跟她有了代沟。也许是自己的爱情观有问题,自己的眼光比起她来,成熟太多,也现实太多了。而自己总以长者的身份教育她,两人似乎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去了。
“环境啊环境。”曾雨大叹一声。有着韩孟语这样的家庭成员,她想轻浮一点、幼稚一点都不行啊,她得随时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以免被他暗地里取笑。关于今天牵线的举动,她在事后仔细斟酌一番后,还是觉得自己过于轻率了。她每每想起他怪异的眼神,就浑身不对劲儿。事实上,对于昨天那件事,她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多想。那或许是一个意外,或许是她意识不清的一个幻觉。今天她处处留心观察他,可他的态度一如往常,什么暗示明示都没有。她看着他还会脸红一下,而他连个眼神波动都没有。任他再内敛,也不会真淡定到这种地步吧?这让她觉得自己昨天就是做了一个梦,一切都来自于自己怪异的幻想。
虽然曾雨胡扯乱扯将他扯进相亲事件中,但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不得不去做完。曾雨拿手机拨打王一祺的电话,在电话里约王一祺明天来家里玩,可电话还没讲完,曾雨就听见有人敲她的房门。匆匆挂了电话,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才去开门。她猜是继父找自己,因为曾妈妈从不敲她的房门,总是直接冲进来,而韩孟语几乎没有敲过她的房门。
曾雨打开门时,有小小的诧异,诧异过后就是忐忑。门外高大的韩孟语差点将她的房门口堵了个严实,她抬头看他的面容,突然觉得极有压迫感,心脏突突跳得不正常,耳根莫名其妙就红了,她不由自主地退了退,视线落在了他的唇上,然后悄悄吞了口口水,问:“你有事?”
韩孟语二话不说,直接进了她的闺房。她一时觉得不妥,便在露出胳膊的睡衣外披上了一件外套。
韩孟语不客气地扫视了一圈曾雨的房间,女孩子的房间总有一股子馨香,虽然在他看来,曾雨的房间有些凌乱、邋遢,却仍然透着一股明显的女人味。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床上堆的毛绒布偶,电脑旁边摆的小小盆栽,都与他房间的摆设迥然不同。他似乎是第一次这样正式走进她的房间,也是第一次如此坦然地打量她的房间。
韩孟语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曾雨也随意地盘着腿直接坐在床上,又觉得这样坐着有些别扭,便顺手捞了一个抱枕抱在胸前。韩孟语这个时候摆着这副神情来找她,不知道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打探虚实,又或者……
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曾雨感觉到拘谨,极不自在。明明两人相处了十年,她还是觉得他对自己有着一种威慑力。
可能法官都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吧,不然像他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何让人信服,如何压得了阵?
“中午明明是在讨论你相亲的事情,怎么到了晚上就变成我相亲了?”法官大哥言语平缓,可曾雨感受到了他责问与不满的情绪。
曾雨讨好地哂笑,想了很久,欲言又止。
“一祺是真的很不好……”她想说很不错,又想说很好,于是话一说出口就变成这样了。她慌忙改口道:“不对,一祺是真的很不错,是我们单位最漂亮、最有人缘的女孩子……”最后那一句话,在韩孟语渐冷的目光下渐渐消隐了,说话的人似乎没了底气。
曾雨瞅着天花板,瞅着电脑屏幕,瞅着地板,瞅着墙上的画,实在没得瞅了,仍是不敢瞅韩孟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韩孟语的眼神似乎带电,让她不敢直视,而自己在他的逼视下,似乎连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受不了相视无言这样的尴尬静默,曾雨继续劝道:“反正你没有女朋友啊,明天见见吧,说不定她就是你的有缘人呢?”
“有缘人?”韩孟语的面上隐隐蕴含着些微怒意,脸色青灰,让曾雨觉得她快要缺氧般害怕担心,但是最终,他只是拧着眉头,道,“你看多了小说。”
“那你找个人谈谈恋爱,总没有损失啊!”曾雨长舒一口气,噘着嘴,继续道,“而且明天你只要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样表现就可以了,又不会很麻烦。”
韩孟语闻言,突然气焰高涨,瞪了曾雨半天,唇都快抿成一条线了。曾雨一愣,那种似梦非梦的幻觉又在脑海里作祟,愣神间,就见韩孟语倏地站了起来,将她的整个身影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儿一抖,就听韩孟语冷声道:“很多事情表面看起来不麻烦,可是往往会往麻烦的境地发展,希望你今天的行为不会让你日后觉得十分麻烦。另外,你怎么确定我没有中意的人?”
“呃!”曾雨挺直背脊,十分惊讶,韩孟语会有女朋友?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她为那事一天一夜没有平静过,看见他就连汗毛都进入备战状态,可是他说自己有中意的人!
韩孟语在她过分惊讶的睇视中,起身步出了她的房间。
他这话是用来推托的吧?哪儿像啊?他哪儿像有女朋友啊?
曾雨在他将她的房门关上后,烦恼不安地咬着手指甲,痛苦地思考着:他中意的人,他中意的人,不会是……
曾雨十分烦恼,将怀里的抱枕往床上摔了两下。不管了,不管了,不管“有中意的人”是不是他用来推辞的借口,反正他答应了明天要相亲的。无论他意欲如何,明天两人一定得见面!曾雨觉得,她多管闲事了也好,瞎折腾了也罢;这是为了保护自己使的一个障眼法也好,以后这事真的变成她的麻烦也罢,反正她搬起的那块石头,明天定不能砸自己的脚。
第二天,曾雨将王一祺带回家里,曾妈妈与韩爸爸老早就在家里候着了。见了王一祺,两人乐得眉开眼笑,觉得自己家姑娘推荐的人确实不错,看上去与韩孟语极配!
韩家是见天占地的低层楼房,市里到处是大楼盘,搭配像鸽子笼一样的居室,能拥有这样独门独户并带一个小院落,前面可种花,后面可种菜的房子,已经难得了。这房子是韩爸爸早些年在单位房改时半分半买的,后来儿女大了,没有负担时,又翻新扩建了。房子在老市委大院内,大院内有好几株百年以上的大榕树,一年四季遮天蔽日,将大院笼得葱郁青翠。一条从大门通往家属住宅的小道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环境安静悠然,特别适合住家。韩家前后都有土地,曾雨在前面种了一些花,韩爸、曾妈在后面种了一些蔬菜和香料。前年翻新扩建后,曾雨觉得这房子越来越有桃源小屋的味道了。她在屋前种的三角梅、爬藤蔷薇,怒放时姹紫嫣红,她常常觉得自己的家从外观看上去就是梦中小屋,十分符合少女情怀。也许,她融入这个家庭,跟她爱上这栋房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王一祺来的时候,正是蔷薇开得最盛的时候,她显然极是喜欢,在屋外大大赞叹了一番。少女情怀总是诗,曾雨觉得她再矜持、再优雅、再风度万千,也是跟自己一样有少女情怀的,不由得觉得自己跟她的距离有所拉近。
大家在等韩孟语回家的这段时间里,拉了一段极长的家常,特别是曾妈妈,将韩孟语夸得连曾雨都觉得他世上罕有了。曾雨听妈妈一总结一宣扬,惊异于自己居然在长达十年的时间内都没有发觉身边摆了韩孟语这么一个活的宝物。
曾雨不知道曾妈妈这一番加强型的宣传会不会引起王一祺更大的兴趣,但自从昨天韩孟语那将明未明的意思表露出来,她倒是希望王一祺对韩孟语没有兴趣,省得到时候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她还弄得两面不是人。
幸好,王一祺在听了曾妈妈过分夸张的言辞后,表露出来的微笑一如初始。阿弥陀佛!王一祺是谁啊,什么优秀的男人没见过?韩孟语又咋了,不就是一木头吗?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韩爸爸在厨房乒乒乓乓一阵后做好了晚饭,炒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时针已指向七点,新闻联播都开始了,男主角仍未出现。
曾雨不满了,埋头使劲儿地给王一祺削水果、添茶,生怕怠慢了她。曾妈妈跑去拨了好几通电话,当着王一祺的面不好说,打着马虎眼说韩孟语正忙着,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菜炒齐了,新闻联播播完了,大家在看天气预报时,门开了,穿着一身夏装制服的韩法官略显疲态地出现在门口。
韩孟语不是不知道这一屋子的人都在等他,但是乍见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望向他,他还是愣了一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曾雨那张明显带着抱怨的脸。她那双眼里,凝聚的全是对他的不满。
韩孟语想笑,掀起了唇角,又忍住了。转移了视线,他冲家里的客人扯起一抹笑来。
王一祺轻浅地冲韩孟语回笑,曾雨见两人对上了眼,来回扫视,转头瞅着曾妈妈,老妈笑得特别贼,似乎特别看好这次的见面。
因为男主角出现,场面又闹腾了起来,大家围着餐桌坐好了。韩孟语的下位原本是曾雨的位置,为了撮合那一对儿,曾雨主动坐到桌尾。韩孟语跟王一祺一落座,那气质、那姿势,默契得竟似浑然天成,仿若天生的一对。曾雨一时看得有些愣住了,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初次见面就让人觉得这么合衬的一对人。这儿明明是她家,可自己落座一边,仿佛是陪王子、公主进餐的丑小鸭。莫名地,她因为这种落差而变得有些自卑。
曾雨觉得她小心眼了,因为一家人中,就她感觉有些格格不入。曾妈妈与韩爸爸非常自然,韩爸爸乐呵个不停,曾妈妈则像倒豆子般不停地说着话,还连带着不断夹菜。她看着妈妈将鸡腿、鸡翅分别夹给了韩孟语跟王一祺,一时间心里有些堵。她当然不是因为想吃鸡腿、鸡翅,也不是因为妈妈一时只将注意力投放在那一对人儿身上,她只是觉得……
她微微拧起眉,这还真不好形容,感觉就像自己突然成了这个家里的一个陌生人,韩爸、曾妈加上韩孟语、王一祺,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她,也许某天因为嫁人,最终从这里被剔除出去。
该死!趁人不注意,她用拿着筷子的手敲了敲自己的头,都不知道自己的思想什么时候这么乱了,什么都乱想,明明自己想促成好事,却又在斤斤计较。可能进了社会后,她总让自己用复杂的思维去胡思乱想,越来越不单纯了。
并不是没有人注意到曾雨,韩孟语注意她了,于是他越过一祺,将曾妈妈夹入自己碗中的鸡腿放入她的碗中。
曾雨看着她碗里的鸡腿愣了一会儿,她刚刚真没想过吃鸡腿。虽然她小时候因为妈妈将鸡腿夹给韩孟语而发过脾气,但她这会儿真没想过要吃它,她只是突然有一点点吃味。
韩孟语看曾雨敲自己的头,知道她定是在懊恼着什么。她常常如此,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一旦觉得自己没做对、没做好或者胡思乱想了,她就会敲自己的头。
韩孟语看在眼里,顿时放松下来,不由自主想笑,便莫名冲着身旁的人扯了一个淡薄的笑容,没想到被她接收个正着。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韩孟语不着痕迹地敛去了笑容。
一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漫长,韩孟语跟韩爸爸喝了点小酒。没想到王一祺居然也有小酒量,未邀先敬喝下了四杯,这可是五十六度的白酒啊!曾雨看得咋舌,自己一杯酒都扛不住,一祺一口气喝下四杯,居然一点事都没有,难怪领导都喜欢带着她去应酬啊。
韩爸爸乐得赞不绝口,说一祺这闺女,既秀气又豪气,以后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曾雨看韩爸爸满面通红、乐得合不上嘴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检讨自己,她咋就没让继父这么开心过呢?不就陪着喝一杯小酒吗,她怎么就没陪他喝过呢?
目前看来,父母对王一祺是满意的,就看当事人自己了。曾雨想,如果韩孟语那句有意中人的话不是真的,而是为了敷衍她,那么他应该对王一祺存有一定的好感。曾雨对此十分有信心,在她看来,王一祺斯文美丽,举止得体,明明自身条件很优越,还十分谦虚低调,哪儿不好呢?她睨了一眼韩孟语,试图猜测韩孟语会挑剔什么,未料到韩孟语竟侧头睨向她。她一愣,就感觉自己浑身抖动,像过了电般,于是慌忙移开视线,低头在心里咒骂起来:祸害,祸害,他简直就是一个单身公害。
王一祺离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曾雨笑着说太晚了,得有人送送。韩孟语明显知道她的意思,也不说什么,拿了钥匙领头走了出去。
一祺也很聪明,不扭捏、不推却,在曾妈妈、韩爸爸絮絮叨叨的叮咛嘱咐下,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快跑几步,跟上了韩孟语的脚步。曾雨跟父母看着两人在路灯下并肩而行,又是一阵喟叹:那个子、那身形,两人连影子都般配啊!
曾雨收拾好残羹洗好碗,再将房间打扫干净,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湿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韩孟语刚好到家。韩爸、曾妈已经回房睡了,足见他这次相送送得绵长。曾雨顶着一块毛巾,跑上前问问情况。
“你送一祺到家了?”
“嗯。”
“送了这么久,你们聊了挺多的吧?”
“嗯。”
“一祺很不错吧?”
“嗯。”
曾雨一听,马上乐开了花。
“她比你中意的人要好吧?”
韩孟语停下不经意的动作,严肃地正对着曾雨,字字铿锵道:“她比起我中意的人,那可是好太多了!”
曾雨的脸一僵,他怎么一脸的不对劲儿?他在说反话?不至于啊,一祺是真的好啊!
曾雨看他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看来已经不想跟她交底细谈,那要是一祺明天问起他的感觉来,她要怎样回答啊?
曾雨想了一宿,第二天上班见到王一祺时,就先发制人,直接问王一祺对自己老哥的感觉。
王一祺啥也没说,只是一笑。那一笑,让曾雨觉得百花盛开,春回大地,王一褀的那份心思在笑容中已全然明了。
“我哥说他对你的印象很好啊。”曾雨乐开了怀,觉得如果韩孟语对王一祺的印象不好的话,都对不起她那一笑了。
当然,韩孟语说王一祺比他中意的人要好得多,她只是修改了一下原话,去掉了一些不必要的细枝末节,意思还是差不多的。
最重要的是,一祺听了这话很开心。一祺开心,她便开心,父母也会开心,当全家人都开心时,韩孟语肯定也开心!然后,当韩孟语的心思都花在一祺身上时,不管那晚是意外还是幻觉,便都不重要了。
下午,领导让曾雨去西郊那块地进行测量。那块地的旁边正规划着开通一条一级公路,连接那条公路的是新火车站,被规划的公路两侧的土地属西村集体所有。在公路规划文件没下达之前,不知道谁得到了消息,用了一些非法手段,从西村那儿购买了大片的土地,后来被查了出来,虽然犯事的人被抓了,但是那一片土地已经分割出售了。最让领导焦头烂额的是,买地的人什么样的都有,而且人多,胆子还大,也不顾法律法规规定,连集体土地也敢买,冲的就是这一大片土地的升值潜力,现如今要求他们退回土地,他们就集体信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退。那帮人还有脸天天闹,互相较劲儿撕咬着,小户的拿大户做比较,谁都不肯将土地交还政府。
于是曾雨他们忙坏了,上面出一个通知、出一个命令,他们就要顶着大太阳跑去测量,要不就是绘制现场图。今天,领导又说要去测量,是因为上面下了死命令。为了保证一级公路的工程顺利进行,上面顶住信访的压力,打算联合各家行政机关与司法机关,对土地进行清场,还要对买卖土地的人进行处罚。
所以,曾雨他们苦兮兮地往自己的脸上涂防晒霜,戴上大的遮阳帽,一个个在烈日下站着。
一个下午晒下来,曾雨觉得她的防晒霜及大的遮阳帽对阳光毫无抵抗力,因为她一掀自己的短袖,就可以看到袖沿处黑白分明的皮肤。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尘土蒙了满面,又被汗水一裹,她都不知道这张脸再这样折腾下去,会不会快速老化。
曾雨回到办公室时,大家即将下班,王一祺接过她递过去的数据,笑得清爽干净,被空调吹了一天的身子,清凉无汗。她一转身,裙裾翩翩,曾雨对着她的背影就哀号出声。领导对下属明显有失偏颇啊,一褀娇美如花,难道她就不是花吗?
牛饮了好几杯冰水,直到觉得食管都要抽搐了,她才作罢。想想她和王一祺确实差很多啊,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才去跟王一祺比呢。再说了,指不定某天王一祺就成了自己家里人呢,有啥好嫉妒的。
跑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收拾收拾脸面,她才准备回家。一祺在她打算出办公室时,才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道:“小雨,今晚有大片上映,我搞了两张票,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看大片?这个好!远离室外腾腾的热气,曾雨乐得跑回一祺的桌边,心想着好人总有好报,自己对人家热心,人家总晓得回报,还请她看大片。
一祺从抽屉里找出票来,递给曾雨,曾雨一看片名,兴趣突然减了一些。这部影片是新上映的没错,可是她不大喜欢看灾难片。她喜欢看喜剧片或恐怖片,哪种好看她爱哪种,向来不看伦理剧与社会剧,历史剧也不看,灾难片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她特别害怕观影过程中的那种窒息感,每次她都是捂着双眼看半场。王一祺请看的这场电影,网上的口碑很好,只是她不好这一口。不过没关系,她好久没看电影了,而且自己老被领导说还得锻炼一下心理素质,看这样的灾难片容易发人深省,对锻炼心理素质应该是有帮助的吧。而且人家一番好心,她还在这儿挑三拣四的,太不利于和谐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家影院是全市环境最好的影院,一祺还订了情侣专座!情侣专座啊,据说免费送可乐及爆米花哦。
一想到灯光暗、音效美、画面震撼,两人喝着可乐和爆米花,曾雨的心情就high了起来。就算是看社会、历史、伦理剧,她也会去看啊,光是进去感受一下气氛也很值啊。
接过票,一祺见曾雨乐得跟什么似的,也扬起笑来。在曾雨打算离开时,她刻意提醒道:“是情侣专座哦。”
曾雨将票揣进衣兜,回头笑得无邪,道:“我明白。”
她明白啥了?
她啥也没明白!
发香、肤美、身姿娉婷的王一祺站在大海报前,等来了穿着T恤、七分裤的曾雨时,她就知道,曾雨什么都没明白。
王一祺的兴致已大减,曾雨犹不自知,挽着王一祺的胳膊就往影院里冲。看影片的过程完全就是曾雨咋呼的过程,她时而哇一声,时而啊一声,时而将可乐罐捏得噼啪作响,时而惊恐万状地缩成一团,王一祺想,她就差没在宽大的沙发上蹦跳了。
“简直是颠覆了我的想象啊,原来灾难片这么震撼啊,看得我毛孔都张开了,中间差点不敢呼吸。”从包厢出来,曾雨还未从影片中的大场面里回过神来,跟王一祺随着人潮向影院门口走去时,仿若踩在棉花上,一切都不够真实。
“那个地壳运动啊,那个海啸漩涡啊,那个电闪雷鸣,那个飓风暴雨啊,整个城市啊……”人的心灵一旦受过飓风般的震撼,总会想要发泄些什么,好让心灵少承受些负荷,而曾雨的发泄方式就是说话,就是不断地感叹。
“啊,狂风;啊,闪电;啊,下雨了……”原本燥热的夏夜在电影散场时,突然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曾雨觉得太邪门了,刚刚经受过一场心灵的洗礼,现在难道要经受一场身体的洗礼吗?
夹着水汽的风吹久了,身体的感觉就从凉爽变成了冷意。原本想等雨停的观众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有些不耐烦了,不断有人冒着大雨冲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一片水汪汪的光影中。出租车还没停稳,就有人抢先一步冲过去,滴滴叫车也不好使了,呼叫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接单。看情形,前面还排了二十来个人,得等一段时间了。曾雨跟王一祺在人群里望天望地,希望能成功拦截到一辆出租车。
曾雨终于想起了,她还可以打电话求救。掏出电话来,她才发现手机仍然关着。开机时,她扬起一抹暧昧的笑,跟王一祺道:“我让我哥来接我们。”
王一祺也笑了。在曾雨低着头拨号码的时候,王一祺看着密密的雨幕,脸上浮上一抹欣慰的笑来。这一个晚上,总算让人还有些期待。
曾雨不会贸然要韩孟语替她做些什么。她以前几乎没有开口让韩孟语帮过自己的忙,所以现下她拨的是家里的电话。并不是她不知道韩孟语的手机号码,而是她觉得凭自己的缜密分析,不管是谁接的这个电话,来接她们的一定是韩孟语。
王一祺侧耳听见曾雨在有人接起电话后,十分高兴地说:“妈,我跟一祺看完电影遇上大雨。回不去了,你来接我……”
王一祺原本满是期待的心就那么沉了下去,然而曾雨挂断电话后,却一脸嬉笑地转向她,用明显的暧昧语气道:“放心,等会儿我哥就会来了。”
“咦,你不是让阿姨来接我们吗?”一祺觉得自己有必要装得淡然些,面对太过单纯、毫无心机的人,自己应当尽可能纯真点。
“我用了一点小心机的,要是平时我让我妈来接我,我妈肯定自己来,可是我说我跟你在一起,我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会让我哥来。”曾雨很开心,觉得自己十分聪明,跟王一祺说这话时,完全没有顾虑到王一祺会不会从她的言语中觉察出她与韩孟语怪异的互动来。
王一祺并不知道韩家是一个组合家庭,两兄妹不同姓,她也只当作是现在比较流行的随父随母,各执一姓。去韩家时,人家没有主动提及,她自然不好追问,但是如果一个妹妹不会直接向哥哥撒娇或提出一些正当的要求,她就觉得奇怪了,感觉韩家的关系似乎不如她所看见的那般亲睦。
但是王一祺的想法也就到此为止,她更多的心思已转移到如何面对即将出现的韩孟语这件事上去了,身旁曾雨的一些碎言碎语,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她的耳朵,来来去去的每一辆车,都成了她视线的焦点。
曾雨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王一祺觉得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曾雨接听电话后,就不断地引颈张望,一边嘀咕着:“哪儿呢?哪儿呢?”
王一祺也四处张望,最后曾雨先发现了韩孟语,冲着某个地方使劲儿召唤。王一祺往那个方向看去时,刚好看到韩孟语撑开伞从车内下来。在溅满雨花的街道,他步履稳健地朝她们走了过来。
王一祺想:我心目中的男子啊,温文尔雅,卓尔不群!于滂沱大雨中,他不显狼狈。于千万人群中,他尽显风采。
韩孟语步上电影院的台阶,在她们的身边收了伞。曾雨抬头看他,他的肩头发梢沾了一些雨水,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你们冷吗?”韩孟语在拍去肩头的雨水时,向两位女士询问。
“不冷。”曾雨与王一祺同时脱口而出,然后两人又飞快地噤声。曾雨突然察觉出三人间的尴尬氛围,于是咋呼道:“一祺肯定是冷的,她穿着雪纺的衣裙,多薄啊。哥,把你的外套给她披披。”
韩孟语低着头,别有意味地瞥了曾雨一眼,将手里的雨伞递向她,她乖巧地接过,抬头就看见韩孟语更加乖巧地听着她的话,动手脱他的外套。
王一祺抱着双臂,直唤:“不用不用。”
曾雨看她明显打了一个冷战,心里涌起一阵愧意,嫌韩孟语的动作不够快,催促道:“你快给一祺披上,看把人家冷的。”
王一祺披上了韩孟语宽大的黑西装,是真正感觉到了一阵暖和,拢一拢衣服就闻到了似有似无的淡香,他定是在出门之前沐浴过了。
韩孟语撑开伞,冲王一祺淡然一笑,道:“我只有一把伞,王小姐请稍等。”
说完,他的手拢住曾雨的胳膊,然后一拧眉,道:“你的身子这么冰?”
其实曾雨在韩孟语搂她的时候是非常惊讶的,他们似乎从未如此亲密过。在他提出疑问的同时,他已迈开脚步,带着她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走出好几步,她就听到雨水打在伞面上,一阵嘈杂声响起。不一会儿,伞骨的水滴就连成了线。曾雨小声地说:“只是胳膊有点冰,其实我一点也没觉得冷。”
她说完,身旁人搂得紧了些,像是要给她温暖般,但这又似是她的错觉,其实可能什么都没有。
曾雨执意要坐后座,将副驾驶座留给了一祺。
在韩孟语去接王一祺时,王一祺原本满满期待的心被自己细心的发现搅得乱起来。韩孟语很是体贴地将雨伞尽量往她的方向举着,但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比之前他和曾雨之间的距离多出了一条手臂的宽度,而且他将这个宽度一直维持到将她送到汽车的后座车门旁。
曾雨看到韩孟语不解风情地将一祺塞入后座时,僵滞了半天。
他到底是不解风情,还是对一祺没有意思呢?
一时间,车内没什么人言语,曾雨觉得气氛不对劲儿,开始大肆向韩孟语宣讲她对今晚电影的观后感。韩孟语听着曾雨的聒噪声,注意着路况,雨刷器来回扫得频繁。曾雨见两主角都不说话,她的行为倒是显得诡异了,于是引着一祺说话。
“其实我挺少看灾难片的,我都是看周星驰的电影,他的电影特别轻松好笑,下次我们看他的电影吧,一祺?”
一祺笑了笑,轻声道:“我的笑点太高,一般的影片难得逗我发笑,所以每次我和朋友去看喜剧片,在别人大笑的时候,我总觉得情节太过幼稚,怎么都笑不出来,所以总是惹得别人不高兴。”
“咦,恐怖片呢?我看恐怖片后会连续三个晚上做噩梦。”曾雨觉得看恐怖片要看得浑身发冷才过瘾,不过虽然她喜欢看恐怖片,但是一个人的时候,她是不敢看的。
“可是我是无神论者,我不相信一切鬼怪神力。看恐怖片,我会觉得那是灯光、音响刻意将一些氛围变得恐怖,甚至每次都挑得出它不合理的地方……”一祺很是抱歉地看着曾雨。
“哦,你的爱好跟我的还真是相差挺大的。”曾雨十分惋惜,若王一祺某天成为她的嫂嫂,她们定是无法一起去逛街、看电影的,多可惜啊!
“我觉得啊,看电影、逛街一定要跟喜好差不多的人一起,不然一起多受折磨啊。”曾雨这样想着,就这样说道。
“那也不一定,一起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要看看是和什么人。”一直在前面专心开车的韩孟语突然道。
“和生疏的朋友做这些会是折磨,和亲密的朋友做这些就会是一种交流思想的方式,和爱人做这些便是一种爱的迁就。”他又道。
曾雨挠着头,一脸的不解。她不是不解韩孟语话里的意思,而是不解韩孟语说这话背后的意思。她觉得韩孟语的话里一定包含着什么意思,不是冲着一祺讲的,就是冲着自己讲的,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曾雨看向一祺,一祺原本淡然的表情突然变得丰富些了,眼里甚至能看出光亮来。曾雨能看懂一祺的表情,那表情是期待且有着浅浅喜悦的。曾雨看了一祺的表情,就不再去思索韩孟语讲那话背后的意思。在她看来,那话能让一祺露出这副表情来,肯定包含了一些好的意思,不由得也开心起来。
但是曾雨的开心,止于一祺下车。本来一祺是邀他们进她家坐坐的,可是韩孟语说夜深不便给推托了。曾雨还想跟她约个时间某天来她家玩,可是她没有给曾雨开口的机会,一句话让曾雨之后的一整晚都开心不起来。
一祺在临走前说道:“上次韩大哥说喜欢看灾难片,说能发人深省,我本也不爱看灾难片的,但我愿意去迁就。”
曾雨听完后,直觉天空中是不是闪过了一道霹雳。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掉转了方向,然后她在这个时候开始懊恼,仔细回忆一祺约她去看电影时的每个表情、每句话,才发现自己竟然那般蠢笨,人家那么明显的用意,自己都无视了,兴冲冲、傻乎乎就跑去搅局了。人家穿得这么漂亮,显然不是穿给她看的啊。
她抬头看前面,从后视镜里隐约看到韩孟语的眉目。像韩孟语那么聪明的人,定是明白王一祺的用意吧。既然他明白,那他现在指不定在心里笑她迟钝吧。
她揉皱了一张脸,真不想活了,自己做什么媒啊,太缺乏经验了,太盲目自我了。
在她自我反省、深刻检讨时,韩孟语将王一祺脱下并放在车前座上的外套递到后面来,道:“你披上这个。”
呜呜呜,她不披。
曾雨见他一直一只手向后举着外套,便接了过来,却没有如他所言披上,而是放在了旁边。
韩孟语从后视镜里瞅了她两眼,借着路灯透进来的光影,瞧清了她懊丧的脸与不合作的行为,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回到家时,雨势小了很多,车库离他们家有一小段距离,曾雨下了车,等着韩孟语替她撑伞,两人一道回家。路面经过暴雨的清洗,特别干净。曾雨的凉鞋踩着湿漉漉的路面嗒嗒作响,而韩孟语总是有办法走得没什么声响。曾雨看着他们家外墙上的爬藤蔷薇,它们被雨狠打过后蔫蔫的,却在这水汽浓重的雨夜仍然散发出一股清香来。闻着这气味,她的心情便不由得变得舒缓起来。这座曾经让她觉得陌生的房子,不知道何时真正成了她的家。每每闻到这种花香,她就有一种到家的安心感。
感情确实可以随着时间积累出来,如果可以,总有一天,她会把身边这个人当成亲哥哥,跟他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那晚之后,虽然王一祺对曾雨总是笑语盈盈,可是曾雨觉得她与王一祺亲昵不起来。除了爱好与王一祺的相去甚远外,她还觉得王一祺对自己不够坦诚。也许是自己小气了,但是她觉得王一祺那晚的做法让自己在羞惭、尴尬之外,莫名生出一道隔阂来。
再者,一祺仍是每天坐在空调室里绘绘图、搞搞接待,而曾雨却像个打杂小妹一样,天天顶着烈日往外跑,两人也没太多时间在一起交流感情。曾雨觉得,王一祺与韩孟语的事情,她就帮到这里了,两人之后要如何,都是他们的事情了,总不能谈场恋爱还要借助她吧。
王一祺因为有了上次曾雨的乌龙事件,也不再靠曾雨去传递消息,一时间,曾雨又自在地上班、下班、逛街、睡觉。
直到某一天,韩孟语再度在晚上敲响了她的房门。
当时,曾雨正在网上看小说,看得正带劲儿,听到敲门声,也没多想,光着脚蹦蹦跳跳就去开门。看到来人是韩孟语,她招呼了一声,跑回桌前,穿上拖鞋。
韩孟语就站着,也没打算坐,曾雨偏着头问:“你有事?”
韩孟语拧着眉头,道:“你怎么总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曾雨看自己的电脑,她为了在电脑上看小说不那么吃力,都是下载了TXT文档,再调整成特别大的字号,所以即便离得远些,文档上的字也可以看得清晰,毫不费力。现在她看到的地方,是男主角强硬地将女主角按在了门板上……
曾雨飞快地滑动鼠标,点了关闭,关掉了TXT文档。
曾雨笑得汗颜,转过头来看韩孟语的时候,看到他竟在那儿愣神。
“哎,你有什么事啊?”曾雨不习惯在私底下叫他哥,即便现在她觉得她跟他没什么隔膜了,还是不习惯,一直维持的模式总是难以被改变。
“王一祺说明天周末,要不她上我们家来玩,要不我们三人一起去游河。”他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些不敢迎视,他眼里的内容高深莫测,似带着试探或者挑衅的意味,凭她曾小白有限的识人本领,她根本参悟不出,也懒得去参悟。
“让她上咱们家来玩啊,我跟韩爸还有我妈都出去玩,给你们留私人空间。”曾雨自觉不能犯傻了,应该聪明灵泛些。像现在,她对自己的反应就挺满意的。
可是韩孟语显然不满意,听了她的话,他一点都不高兴,沉着脸瞪她,让她不断地反思,自己是否误解了他的意思。
难道说,他其实是想游河?
这大热天的,游什么河啊,在家里吹空调、看电视多好啊!两人可以窝在沙发里,聊聊人生,聊聊理想,想吃什么冰箱里都有,趁家人不在,还可以亲亲摸摸,还可以……哈哈哈哈。
“你笑成这样子,在想什么?”
“呵呵,我觉得你们在家里约会比较方便。”
“不适合。”
“人都是从不熟到熟的,在家里促膝谈心能加速你们的感情发展。”
“我还不想加速。”
曾雨想了想,也是,欲速则不达,但要是有她这种电灯泡在家里,那多无聊啊。
“那就游河吧。”曾雨长叹一声,天天坐办公室的小姐姐,完全不明白天天在外面跑的她是多么想趁周末在家里敷面膜美白啊。
韩孟语比较满意这个答案,转身离去,而曾雨点开文档,鼠标滚轮不断滚动,刚刚她看到哪里了?
她还没找到刚刚看到的地方,已经走到门口的韩孟语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声音低沉道:“你少看那些东西,容易冲动。”
曾雨手一抖,突然感觉鼻腔一热,她一抹,鼻下是她冲动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