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史前洞穴艺术

洞穴壁画是旧石器时代的“准艺术”最光辉的表现。

提起这些准艺术的发现，也是充满了意外的惊喜。准艺术是人类孩提时代的创造，发现准艺术，也是天真烂漫的孩子无意间的贡献。

欧洲第一个被发现的史前壁画的洞穴是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这个洞穴的发现与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联系在一起。阿尔塔米拉洞穴在西班牙北部，西班牙有一个工程师叫马塞利诺·德绍图奥拉，他有一个业余爱好，就是收集古代的石器，1875年，他在阿尔塔米拉洞穴附近发现了古代遗留下来的燧石工具。从而断定这个地方是史前人类活动的地方。应当说，在此之前德绍图奥拉收集古代石器没有任何骄人的成就。他的命运的转折点发生在1879年。这年夏天，德绍图奥拉又一次来到阿尔塔米拉洞穴附近收集古代石器时，带去了他的女儿玛丽亚。她对父亲的工作毫无兴趣，就在山野里游玩。忽然，她看到附近有一个低矮的洞口，就钻了进去。那是一个很低矮、很黑暗、很长的洞。她爬了很久，突然，四周很空旷，什么也看不见了，她随手划了一根火柴，看见一只可怕的公牛正瞪着眼睛看着她。玛丽亚吓得大叫起来，匆忙跑出洞口。德绍图奥拉爬进洞去，举世闻名的史前洞穴壁画就这样被发现了。

德绍图奥拉请人把这些图画临摹下来，并在1880年发表。但是，德绍图奥拉的发现在当时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人们不相信史前艺术的遗迹竟能留存到今天，更不相信原始人的艺术技艺如此高超，竟然把一头野牛描绘得栩栩如生。有人说，就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现代人，也不能够把野牛的蛮力表现得那么充分、生动。《野牛》的绘画技艺亦令人难以置信。先勾线，然后用鸟的骨管把赭红、黑色、黄色和紫色的天然矿石颜料吹到野牛身上去。这难道是史前人类能够做到的吗？因而，他们说，所谓洞穴壁画，都是德绍图奥拉沽名钓誉的伪造。壁画如此精美就是伪造的铁证。德绍图奥拉的所谓“发现”，不过是一个“画匠的拙劣玩笑”。德绍图奥拉如果不是骗子，就是被骗的傻子，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古罗马的士兵路过此处的胡涂乱抹。1888年，德绍图奥拉在人们的指责声中，屈辱地死去了。

1902年，法国著名的考古学家、罗马天主教修道院院长、法国科学院院士、旧石器时代艺术专家布吕叶到阿尔塔米拉洞穴作了实地考察，肯定了壁画的原始性质。后来，经同位素碳十四测定，证实了布吕叶的结论。

阿尔塔米拉洞穴中最著名的一幅壁画，即所谓“大壁画”，有14米长，有20多只动物形象，15头野牛，3只野猪，3只母鹿，2匹马和1只狼。野鹿、野猪、野牛的形象都是用多种色彩染过的。这些动物的形象生动自然，有的在奔跑，有的在追逐，有的受伤在挣扎，有的被追陷入绝境。

在有史前壁画的诸多洞穴中，最精彩的一个洞穴，是法国拉斯科洞穴，它的发现也是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蒙蒂尼亚克小村里，有一个17岁的少年，名叫拉维达，他是一个汽车修理厂的学徒。1940年9月8日，他在拉斯科丘陵附近闲游，走进一个荆棘丛生的山沟，沟底有一个洞，那是一棵树倒下砸出来的洞。一块石头滚下去，发出轰隆的共鸣声。他好奇地去问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告诉他，这个山洞可以通到拉斯科山坡的一个别墅。这个神秘的山洞，深深地吸引着这个年轻人。又过了四天，拉维达终于约了三个朋友，带着简易的照明灯，故地重游，探秘寻宝。他们把洞口扩大了一些，拉维达第一个爬了进去。在塌下的土石中爬了一段时间，来到了一个宽大的洞体，无比宝贵的史前壁画就这样被发现了。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他们沉默了好几天，后来才决定告诉他们的小学老师。恰好法国的艺术权威，也就是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的鉴定者、罗马天主教修道院院长布吕叶因躲避战乱来到这个小村附近，他在洞穴发现的第9天进洞去看了，肯定了它的原始性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影片、书籍竞相报道了这个神秘的洞穴，拉斯科名声大噪。有人写了一本书，名叫《拉斯科或艺术的诞生》，对这件事作了诗意般的描绘：“有一天，靠近多尔多涅省的一群少年出于偶然，穿越了这个像‘天方夜谭’里所说的宝库。这个谜一样的、完全出乎预料的宝库发出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节日里那种震耳欲聋的回声。所有这一切都是从隐蔽得极好的地方找到的，洞穴中绚丽的绘画看起来几乎就像昨天所画的那样，它布局分散，散发出一种荒芜的生活气息。在这以前，还没有什么东西能传达出这些新人明显的面貌，他们离我们是那样遥远又是那样接近于我们的血统。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些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东西……当然，也有些是荒谬的东西，而这正是史前艺术的特征。”

拉斯科洞穴还有一些“荒谬的东西”。比如，构图混乱，动物的形象重重叠叠，有的动物的轮廓线要画好几次。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人物，头戴兽冠，身披兽皮，头上有鹿角，身后有狼尾，耳朵似猫，下颌有浓重的长须，而躯干、腿和生殖器是人类的。这种巫师的形象被布吕叶称为“特洛瓦·费莱尔神”。

洞穴壁画十分丰富。洞内有公牛、马、鹿等图像在洞穴的后部，有一幅内容极丰富的大壁画，上面有125匹马，38头牛，70头鹿，17头羊，还有400多个我们至今不明白含义的符号，以及叫不上名字的怪兽的形象。

继发现阿尔塔米拉和拉斯科洞穴之后，欧洲还发现了许多洞穴，集中在西班牙和法国的南部。但是，拉斯科洞穴中的艺术品最丰富，最具有代表性，它在西方被誉为“史前时代的卢浮宫”。

面对史前艺术，现代人感到茫然，有些问题难以解答。在这些问题中，最重要的有四个：

第一，艺术作品是给人观看的。洞穴中的壁画在幽深洞穴的深处，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

史前的人们钻进幽深险远的洞穴中殚精竭虑地雕刻动物的图像，显然不是为了装饰那些路径复杂甚至手足并用才能够到达的洞穴深处，而是具有神圣的目的。这正是理解史前洞穴壁画的关键。贡布里希说：

如果我们完全不了解过去艺术必须为什么目的服务，也就很难理解过去的艺术。我们上溯历史走得越远，时代期待艺术的目的就越明确，也越离奇。⁽⁵⁾

史前人对艺术目的的期待，这是在对史前艺术的说明中最难回答的问题。阿尔塔米拉洞穴有300米长，法国的尼沃洞穴有800米深。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法国有一个高姆洞穴，在岩石的缝隙里画了一只犀牛，这只犀牛形象，只有平躺在地上才能看见，可以想象，画这只犀牛要冒生命的危险。这样，我们可以作出结论，原始人作画不是为了欣赏。

那么，原始人作画的目的是什么呢？

“巫术说”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对史前艺术非常流行的解释。巫术最早由英国人类学家泰勒在《原始文化》一书中提出。他说，史前人作画的目的就是为了巫术。

什么是巫术呢？巫术是史前社会的准宗教。巫师通过精神控制客观事物以便达到自己目的的方法，就是巫术。我们举一个大家熟知的例子。在《红楼梦》第25回中有一个故事，赵姨娘深恨宝玉和凤姐，便请巫婆作祟，巫婆就剪了两个纸人，把宝玉和凤姐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分别写在两个纸人上，巫婆每天用针去刺那两个纸人的心脏，据说只要刺上七七四十九天，宝玉和凤姐两个真人就会死。这种置人于死地的“法术”就叫做巫术。“巫术”在今天看来是荒唐不经的迷信。但是，谁也想不到，这种理论却对史前艺术作了令人信服的解释。

我们可以这样来设想史前洞穴壁画的创作过程：原始部落的人在酋长的带领下，带上了石斧，准备去打野牛了。由于野牛的蛮力，人们难免有所恐惧。这时，巫师带上动物的面具钻进了一个黑洞，非常虔诚地画了一只野牛，然后用石块、木棒，狠狠地击打壁画上的野牛，直到巫师深信野牛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巫师兴高采烈地向部落成员报告了这一喜讯。部落成员信奉巫师，对野牛的恐惧一扫而光。他们奋不顾身地向野牛冲去。果然，他们打死了野牛。

人们会问，史前人没有文字记录，你怎么知道史前艺术是一种巫术活动呢？我们有一个证据：当美洲还是印第安人的世界的时候，一个欧洲画家到了美洲，看到成群奔跑的野牛，十分壮观，就拿出速写本把它们画下来。印第安人十分悲伤地说：今后再也打不到野牛了，怎么过日子呢？欧洲画家很奇怪，就问印第安人说，今后怎么会打不到野牛呢？印第安人很生气地说：野牛都让你弄到本子里带走了，我们怎能打到野牛呢！可见印第安人把画的野牛与真的野牛看成一个东西。你会很奇怪地问，画的野牛与真的野牛不是一个东西，这么简单的事实，印第安人怎么就不明白呢？其实，所有人在心理上，往往把画中的东西与真的东西看成一回事。假如有人用针去刺你妈妈画像的眼睛，他解释说，你妈妈的画像与你妈妈是不相干的，你能接受这个解释吗？一些革命者，在游行示威时烧掉他们所痛恨的独裁者的画像，他们不是把独裁者与画像看成一回事吗？根据这些事实，我们完全有理由说，史前人画野牛是一种巫术活动。

拉斯科洞穴壁画的题材以野牛最多。也许你会问，画中的野牛形象与我们所看到的野牛形象并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画中所表现的史前野牛，作为一个物种已经灭绝了。我们所看到的洞穴壁画中的野牛形象，它比今天的牛更雄壮硕大，是史前野牛的真实面貌。在壁画中，体形高大强壮者为雄性，身材较小、牛角纤细者为雌性。在拉斯科洞穴有两头牛格外有趣，那是两头发情的公牛。一头正在脱毛，冬季暗色的毛成片地脱落，露出暗红色的皮。两头牛相距很近，尾巴竖起，似在发怒。

第二，壁画《野牛》，构图十分混乱，许多动物的图像重重叠叠，野牛背部的轮廓线有两条或三条的重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史前洞穴壁画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布局十分混乱，往往在野牛的身上又画了野牛或野鹿，重重叠叠。而在这些壁画的旁边，光光的石壁上一个动物也没有画。野牛背部的轮廓线一条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往往有两条或三条，这是为什么？我们说过，壁画上的野牛就是巫师准备猎取的野牛，当野牛果然被捕获以后，第二次又要打野牛了。巫师又钻进了黑洞，他认为没有必要再画一头完整的野牛了，只要在野牛的背上再画一条轮廓线就可以了。一直到画了轮廓线还打不到野牛的时候，巫师就认为，这头野牛的灵魂已死了，没有用了，可以在它的身上再画有用的动物图像。这样洞穴壁画的布局就很混乱了。

第三，在史前艺术中，为什么动物成为艺术题材的主体？

史前洞穴艺术的题材主要是动物。据欧洲125个洞穴中动物形象的统计，其中：马610匹，野牛510头，猛犸205头，野山羊176只，母鹿135只，公鹿112只，驯鹿84只，熊36头，狮子29只，犀牛16头，几乎都是狩猎的对象。有的野牛被箭射中了，有的野牛受伤了，还瞪着眼睛挣扎起来，似乎要冲向它的敌人。还有一头野牛，绘画者用一个箭头准确地标示出了它心脏的位置。

为什么史前艺术的题材多为动物呢？这是由狩猎经济决定的。狩猎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着压倒优势，具有决定的意义。所以，绘画的对象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狩猎的对象，例如，野牛、野马、野鹿、野羊等等。那标志野牛心脏位置的壁画同样与狩猎有关。诚然，原始社会也有采集，采集就与植物有关，但是，采集的作用是极其微小的。原始人认为采集是妇女才参与的低级的事情，是不值得重视的。绘画中把植物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标志着史前社会发展过程中最大的飞跃，即从狩猎经济向农耕经济的飞跃。

第四，人在史前艺术中的地位是怎样的？

有人说，人是世界上最智慧、最强大、最美丽的动物，因而，人是艺术的永恒的题材。一切艺术，归根到底，都是一首人的颂歌。

史前艺术不是这样的。在史前的社会生活中，人的力量是渺小的，而动物的力量是强大的。因此，在史前艺术的题材中，人不是主要的，动物才是主要的。在原始宗教中，神不是人而是动物。哲学家说，人是按照自己的面貌创造神的面貌。这句话不全对。在动物比人强大时，人是按动物的面貌创造神的面貌。只有在人比动物强大时，人才按自己的面貌创造神的面貌。史前艺术如实地反映了动物的强大和人的渺小。在拉斯科洞穴有一幅壁画《野牛和人》，鸟头人（化装成动物的猎人）几乎被野牛顶倒了。那头野牛已经受伤，肠子都流出来了，但是，它仍比人强大得多。史前人的心理是矛盾的。他们既希望野兽强大，以便获得更多的食物；另一方面，他们又害怕野兽的强大，害怕受到野兽的伤害。原始人关心动物甚于关心人，因此，相对于栩栩如生的动物形象，对人的形象的描绘显得拙劣和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