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新缀四组

刘影

甲骨缀合成果层出不穷，只要有断片存在，这个工作就不能停止。以前看似没有线索、没有可能再缀的甲骨，只要细心研读和比较，完全有继续补全的可能。本文所缀之甲骨，多为以往缺少线索、难以再缀之骨版，兹列之如下，并作相关考释与说明，以就教于方家。

【第一组】A：《英藏》543（《合集》39854、《金璋》673）+B：《京人》777+C：《合补》933（《历藏》14800）+D：《合集》7316（《存上》709、《历拓》10346）[1]

A、B、C三版为林宏明所缀[2]，D为笔者加缀。因《英藏》543右端残有“”字残画，可与《合集》7316弥合，故可证本组缀合无误。缀合后骨版上增至三条卜辞，如下：

［辛］丑卜，争贞：曰方其兴，皇于土［方］，其敦。允其敦。四月。

□（原文此处为□）丑卜，争贞：方出，王自鄉（向），受有祐。五月。

壬午卜，争贞：［人］五千。五月。

卜辞中的“兴”字，王子杨对其字形、词意都有很好的论述[3]，用在战争卜辞中的“兴”，多为出动、发动之义，不用为会同义。因此，旧将卜辞“方其兴，皇于土方”释作方与皇在土方会合以敦伐，还有可推敲之处。

关于“皇”字，首先要从、、（除去手形）、（除去手形）、这些字形谈起。陈剑和季旭升对这批字（偏旁）作了很好的梳理[4]，本文从他们的意见，认为这些字或偏旁的本字均为“束苇烧”之“苣”。本组缀合中的字，学者或释为“皇”，或认为用作方国名，或不识[5]。上面谈到，“兴”在战争卜辞中，并不用作会同义，那么“皇”也就不能看作方国名。我认为字与、、（除去手形）、（除去手形）、等字均为燃烧火炬之象形，其下一竖代表火把，其上之部分代表燃烧之火炬及火光，、、（除去手形）、（除去手形）、等字要么象束苇烧之状，要么象火焰状，现在则增加一种象火炬及其火光之形体，亦在情理之中，所以的本字也应该是“苣”。

季旭升认为字是“煌”之初文，象火炬辉煌状[6]，将《合集》6961（《合集》6960同文）中的读为“皇”，意为征伐[7]。刘钊认为“‘皇’有大义，‘伐’即‘大伐’”，确是[8]。字本意应为“苣”，读为“皇”，多加了声符的字代表火炬辉煌，引申为广、大之义。伐即广伐、大伐。本组缀合中的用作侵伐义，因为是敌方国对商王朝的战争，故此处不能释为征伐，当释为侵伐。

本组缀合第一条卜辞“兴”与“皇”中间应点断，意为：方出动，侵伐至土方境内，会敦伐临近的国吧？值得注意的是，卜辞中“土”前有一“于”字，可知方并非与土方发生战争，可能是假道。这是四月发生的事情，同年五月，方又大举出动，因此王除了卜问是否亲自迎战外，还卜问是否要征召一支五千人的大规模队伍来迎战。

【第二组】A：《合集》7464（《历拓》7348）+B：《合补》1658（《历藏》18486）+C：《合集》6134（《文捃》812）

A、B为吴丽婉缀合[9]，C为笔者加缀。此三版可以破镜重圆的关键是吴丽婉释读出《合补》1658左下之残字为“自”，则“王勿自”很容易使人联想到“王勿自鄉”的辞例。

甲骨卜辞习见“王自鄉、勿隹王自鄉”等语，《契合集》第295组有一条卜辞作：“□（原文此处为□）丑卜，争贞：方出，王自鄉，受有祐。五月。”本组缀合中的“方出，惠王自鄉”与之辞例基本相同。笔者另有一组缀合[10]，作“贞：方其来，王自鄉”，可见“方出”与“方其来”所指相同，均指方出动，发动战事。

关于字，黄天树指出：“……象两人相向而食，是‘饗’的古字。过去一般都读为‘王自鄉（饗）’，‘饗’是指祭祀时对祖先行饗礼而言的。‘王自饗’是卜问是否由王亲自主持饗祭。《拼合》130缀合后，可以知道‘王自鄉’的前提是‘方其来’。（鄉）字，古代还用来表示方向的‘向’。《礼记·曲礼上》：‘请席何鄉。’疏：‘鄉，面也。’‘自鄉’即‘自鄉（向）’，是卜问方来犯，是否由王亲自迎战。由此可知，商王不必每次躬亲迎战，有时也可以由臣属来抵御敌人。”本组缀合另有“沚称册，告于大甲”“王比沚”等辞，亦可证明商王不仅指派大将沚出征，而且也亲自迎战方，是“躬亲迎战”，而非“亲自主持饗祭”。

【第三组】A：《合集》23574（《诚》416）+B：《山东》1144+C：《法藏》17+D：《合集》15432（《历拓》12176）

前三版为蔡哲茂缀合，见《甲骨缀合集》第98组，D版为笔者加缀。加缀的《合集》15432只余“用”与“十牢，十一月”等残辞，《合集释文》、《校释总集》与《摹释全编》均将它们看作一条卜辞[11]，作“……用……十牢。十一月”，从本组缀合来看，这样的释文是有问题的。《摹释总集》将其分作两条是正确的[12]。“用”与“十牢，十一月”应分别缀入两条癸未日所卜之辞，作：

癸未卜，祝贞：三十羌，惠宜用。

癸未卜，大贞：来丁亥熯丁，三十羌卯十牢。十一月。

以上两条癸未日卜辞卜问的焦点是“三十羌”如何使用，是用在“宜”的祭祀仪式中，还是用在“熯”的祭祀仪式中，还是用在“熯”的祭祀中。本文从张玉金说，将看作奉献义，可作名词，亦可作动词[13]。“惠宜用”与《合集》25632中的“惠祼用”辞例相同，不过张玉金在引用《合集》25632中这条卜辞时，将“惠祼用”这条卜辞中的“用”，看作用辞，“用”前面的部分看作命辞[14]。从“惠宜用”这条卜辞来看，“惠……用”是卜辞中的固定结构，“用”不能看作用辞，同理，“惠祼用”中的“用”也看作命辞的一部分比较妥当。另外，出组一类骨扇卜辞中，几乎不出现用辞，这也是将“惠祼用”中的“用”不看作用辞的理据。

《合集》25632的“惠祼用”与“”见于一版，应是选贞的关系，所以这版卜辞是在卜问祼祭中用好还是用“”好，作名词用。同理，本组缀合中的也是名词，作“宜”的宾语，“宜”是个动宾结构。张玉金提到，作名词时是指奉献之物[15]。卜辞卜问三十羌是否用于“宜”的祭礼中，则“三十羌”即为奉献之物，于卜辞来讲也是合适的。另外，考虑到与“”存在选贞关系，推测可能指所献之人牲，而“”则指物牲。

【第四组】A：《合集》23711（《前》7.28.1）+B：《合补》3439（《合补》3333、《存上》1727）+C：《合集》5294（《簠典》110、《簠拓》946）

A、B为蔡哲茂缀合[16]，C为笔者加缀。本组缀合与上一组缀合同文，是据之遥缀。据同文与缀合，可纠正《合集》5294释文之误。

《校释总集》将《合集》5294中的两条卜辞归为一条卜辞，释作：“乙卯□（原文此处为□）……，用。十月。”《摹释总集》与《摹释全编》同。《合集释文》将字径释为“燕”，亦视作一条卜辞，均非。释文类专书的释文有因袭的惯例，致使诸书皆误，这是在整理卜辞释文过程中尤其要注意的。从同文卜辞来看，《合集》5294的月份也应当是十一月，而非各家释文中的十月。从拓片来看，“月”下亦有一横，可证卜辞所记月份是十一月，而非十月。另外，此版卜辞“卯”上一字，诸家均作“乙”，实非，当为“羌”字左半残画。

附记：本文是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甲骨断片残字的搜集与整理”课题（13YJC740060）的阶段性成果。

注：

[1]本文引用甲骨著录书简称：《合集》=《甲骨文合集》；《合补》=《甲骨文合集补编》；《英藏》=《英国所藏甲骨集》；《京人》=《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甲骨文字》；《山东》=《山东博物馆珍藏甲骨》；《法藏》=《法国所藏甲骨录》。

[2]林宏明《契合集》第295组，万卷楼出版公司2013年。

[3]王子杨《甲骨文字形类组差异现象研究》第206—209页，中西书局2013年。

[4]陈剑《殷墟卜辞的分期分类对甲骨文字考释的重要性》，《甲骨金文考释论集》第395—402页，线装书局2007年；季旭升《甲骨文从“苣”之字及其相关意义之探讨》，《出土材料与新视野》第138—168页，台湾“中研院”2013年。

[5]参于省吾主编《甲骨文字诂林》第3356—3357页，中华书局1996年。

[6]季旭升《谈甲骨文中“耳、戉、王、士”部中一些待商的字》，《第三届国际中国古文字学研讨会论文集》第198—199页，香港中文大学1997年。

[7]季旭升《甲骨文从“苣”之字及其相关意义之探讨》，《出土材料与新视野》第159页，台湾“中研院”2013年。

[8]刘钊《卜辞所见的殷代军事活动》，《古文字研究》第十六辑第113页，中华书局1989年。

[9]见先秦史网站：http://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5098.html。

[10]黄天树主编《甲骨拼合集》第130组，学苑出版社2010年。

[11]胡厚宣主编《甲骨文合集释文》，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本文简称《合集释文》；曹锦炎、沈建华《甲骨文校释总集》，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本文简称《校释总集》；陈年福《殷墟甲骨文摹释全编》，线装书局2010年。本文简称《摹释全编》。

[12]姚孝遂、肖丁主编《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中华书局1988年。本文简称《摹释总集》。

[13]张玉金《释甲骨文中的“”》，《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八辑第36—40页，中华书局2010年。

[14]张玉金《释甲骨文中的“”》，《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八辑第39页，中华书局2010年。张先生在引用此条卜辞时，释作：“□□（原文此处为□）［卜］，永（？）贞：惠祼（？）？用。”将本辞与其上一辞混在一起了，本辞当作“贞：惠祼用”，其上一条卜辞当作“□□（原文此处为□）［卜］，喜［贞］：王出，侃”。

[15]张玉金《释甲骨文中的“”》，《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八辑第36—40页，中华书局2010年。

[16]蔡哲茂《甲骨缀合集》第353组，乐学书局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