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舒文载实,义归无邪:论《诗经》的内容特点
《诗经》醇雅温润,博大深沉,文质彬彬,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后世仰慕和崇奉的典范。在《文心雕龙》里,刘勰对《诗经》的内容特点也作了非常精当的概括和论述。其《明诗》曰: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论语·为政》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三训也。”[7]
“无邪”之外,刘勰还对《诗经》“美刺”的内容特点做了深刻论述。《时序》篇描述了陶唐至齐代的文学发展过程,提出了“时运交移,质文代变”“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的著名文学史观。该篇开篇即举到了《诗经》中《那》《周南》《邠风》《板》《荡》《黍离》等篇目:
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成汤圣敬,猗欤作颂。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
商汤圣明恭敬,政治清明,人民敬重他、怀念他,因此《那》诗以“猗与那与”来描述祭祀他的盛大而隆重的场面;周文王道德高尚,膏泽斯民,因此《周南》里表现了人民勤而不怨的精神;在周太王的教化下,民风淳朴,所以《邠风》所表现的感情是乐而不淫。这是“美”“颂”的例子。关于“刺”“怨”,刘勰举到了《板》《荡》《黍离》诸篇。《板》,反映乱世臣子对朝政昏乱的忧愤,《诗序》云:“《板》,凡伯刺厉王也。”旧说凡伯是周公后代,即共伯和。周厉王失政,逃亡至彘,诸侯立凡伯为国王,后归政于宣王。《荡》,是指斥君王无道的诗。《诗序》云:“《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对于这两篇诗的情感内涵,刘勰概括为“怒”。《黍离》是《诗经》中的名篇,《诗序》云:“《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与《板》《荡》之直述怒斥不同,该篇采用了反复咏叹的手法,刘勰用一“哀”字概括其情感内涵,颇为精当。
关于“刺”,《奏启》《书记》篇也做了十分深刻的论述。《奏启》篇云:“《诗》刺谗人,投畀豺虎;《礼》疾无礼,方之鹦猩;墨翟非儒,目以豕彘;孟轲讥墨,比诸禽兽:《诗》《礼》儒墨,既其如兹,奏劾严文,孰云能免?”《小雅·巷伯》:“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这是讽刺谗佞小人的,但用语激烈,诟病为切。在《书记》篇中,刘勰又从文体和语源意义上论述了“刺”:“刺者,达也。诗人讽刺,《周礼》三刺,事叙相达,若针之通结矣。”“刺”也是一种文体,刘勰将之归入“书记”一类。从语源上讲,刺是通达之意。刘勰认为,《诗经》中的讽刺,通过叙述某件事情将讽谏之意送达对方,就像石针通到病的症结的地方一样。这样的阐解形象生动,而且符合《诗经》的实际。我们知道,《诗经》中多悯时伤乱、讽谕劝谏之诗,这是《诗经》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汉书·礼乐志》曰“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郑玄《诗谱序》也讲“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这些论述都正确揭示了《诗经》中“刺”的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