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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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帝是副教授

他是一名心理学副教授,不过已经辞职三年,有一点洁癖。

我见到他时,是在2009年的夏天,后来听说他回去后吃安眠药自杀,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出院后,再次被他妻子带到了这里。

我本以为他会是蓬头垢面的模样,很多想自我了断的人往往患有抑郁症,这些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放在眼里了,自然也不在乎着装打扮,但见面后,他却让我吃了一惊。他戴着眼镜,穿着很考究的西装和尖头皮鞋,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

我很快就和这名副教授级的病人攀谈起来。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其实是口才,和神经病还有心理病不同,很多精神病患者的病情都是隐性的,你必须和病人不断地谈话交流,循循善诱,才能够慢慢摸索出他的病因。

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名副教授讲话得体,举止正常,不但爱笑,甚至有点幽默,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名会自杀的患者的样子。

我很奇怪,把他妻子叫到一边问怎么回事。他妻子说,他可能不想说,等她跟他好好谈谈再来。

之后他们就离开了,一直到下午三点,那位副教授才回来,不过这次他妻子没有进来,而是在门诊室外面等候着。

这名副教授坐在了我的对面,微笑着跟我相对而坐。

我笑笑:“我听你老婆说你连着三次想自杀?不过我看你人挺精神的啊,怎么都看不出毛病啊。我看不会是你老婆才有精神病吧?”

听到我的话,他摘下了眼镜看着我:“你说得对,其实是我老婆弄错了,我那不是自杀,那叫‘归元’。”

我问:“归元?怎么个写法?”

他在桌子上比画了几下,我知道了他的意思。

我看着他:“你是说你两次想跳楼,还有吃安眠药的行为,叫‘归元’,这是什么意思?”

他:“估计你很难理解,说通了,归元,就是从人变回上帝的这么一个过程。”

我笑了:“你是基督徒?”

他摇摇头:“不是,我不信什么宗教,那些在我看来都是假的。我只相信我自己。因为我就是上帝的转世。”

我:“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相信这世界上有上帝?”

他:“不,不是你说的那种上帝。准确地说,应该叫剧本家,或者设计者之类的。从小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你知道吗,我觉得周围的人都是绕着我转的,整个世界都是绕着我,我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我大概知道他的病情了,于是我半开玩笑地说:“是吗,那你找到什么证据了?”

他:“证据?不需要什么证据,我自己有这个感觉就够了。最近一段时间,我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我想可能是我体内的上帝意识就要苏醒了。”

我:“上帝意识?”

他:“就是我以前当上帝时的记忆,我说了,我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当然会有作为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时的记忆。”

我:“可你刚才说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他打断了我的话,显得有点焦躁:“那是一回事!创造者就是主角,主角就是创造者,也是上帝!”

我:“……”

他继续说:“这个世界就是我还有上帝的能力的时候创造的,只不过创造了这个世界后,我为了好玩,就把自己的记忆给封印了,降格成凡人来到自己的这个世界体会人生,你懂了吗?”

我:“可是你已经有妻子儿子了,你是说他们也是你创造的吗?”

他:“他们当然是我创造的,打个比方吧,这个世界就是一部电影,书的剧本是在我出生之前就被当上帝的我写好的,只不过要是提前知道剧本的走向就不好玩了,所以我就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这样才有期待感。就像看电影一样,你看过一遍再看就没意思了,只有第一遍看,不知道结局的时候才最有味道。”

我:“那好,就像你说的,既然你是上帝,那么你应该也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剧本吧?比如说,出门捡到钱这样的事也可以做到?”

他:“当然可以了,如果我变回上帝的话,别说捡到钱,哪怕让你变成世界首富都轻而易举,就像写剧本一样,我只要随便修改一下剧情设定之类的就行了。不过现在的我做不到,在设定好的剧本里,我现在只是个副教授,你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世界首富是比尔·盖茨,我‘归元’之前,只能按着剧本来,剧本是没法修改的。”

或许会有人不敢相信一名有学识的副教授会说出这样可笑的话来。但是事实上,在我这个职业里,最常见的就是那些有学识的人。从医学角度来说,一个人的知识储量越是丰富,思维越是发达活跃,想的就会越多,而且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法证伪的,如果你一直钻在那里不出来,就会出问题,就像计算机卡机一样。

我:“可是你就没有考虑过你家人的感受吗?你的父母、妻子,还有你的儿子?”

他:“这些都不过是我设定的剧本里的角色而已啊,我死了,剧本结束了,他们也就不存在了,我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有点无言以对:“那变成了上帝后,你打算怎么改造这个世界啊?”

他开始有兴致了:“变回上帝后,可做的事情可就多了。数都数不完。我可以一直在神殿里,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给每个人物安排剧本,甚至还可以改造地球和宇宙的结构!要是我当上帝太久了,觉得无聊的话,也可以把自己的记忆暂时封印,再次变成凡人到自己创造的世界来感受感受,等到死了,又重新变回上帝。”

我:“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他一愣:“以别人的标准来看的话,我还算不错吧,我老婆跟我结婚七年了,我儿子也四岁了。就是我有点厌倦这个世界了,我厌倦了做凡人的样子,我想早点变回上帝,重新改造一下这个世界。”

我:“所以你就自杀?你觉得那样就能变回上帝?”

他皱皱眉:“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那不叫自杀,那叫‘归元’,就是把你的肉体给毁了,然后你的神格就能苏醒,这样你就能回到神殿去,重新做上帝!”

我:“就没有别的办法?”

他:“是没有别的办法,想变回上帝你就得先结束自己的人生剧本才行,老死是一条出路,但是那要等个几十年,太慢了,所以我想早点结束这段剧本。”

我意识到这名患者的病情不轻,他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深信不疑的信仰模式,这种信仰和其他宗教不同,其他宗教一般都坚信他神论,而他却坚信自己就是上帝,而且唯一证明自己是上帝的方法就是自杀。而这种事在本质上是没有办法证明,也没有办法推翻的,所以他只能这么纠结下去,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对于这种病情,我只能够跟他慢慢聊天,把他的思想转移,尽量不让他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而且我必须按着他的逻辑来,假设他就是上帝,然后告诉他现在不是结束剧本的时候,也许后面的人生会有很多精彩在等着他。

这样的谈天一直持续了三个小时,跟他聊聊生物学、社会学和一些生活上的有趣事。

当他离开的时候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笑着对我说:“感觉好了点了。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精彩的事,可能我还没有到‘归元’的时候。”

出门前,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笑眯眯地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而你没有死,那么只能说明,真正的上帝,是你。”

这句话我初听没什么感觉,但是那天回家后却是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半年后,当我和同事提起这名副教授级的病人时,同事告诉我说,那名病人早在半年前就跳楼自杀了。自杀的日期,正好是我和他见面的那天。

我回到家后,心里很是不安,就又把和这名病人见面时的录音资料找出来,一遍一遍地回放着。

越是听那段录音,我就越是觉得阴森诡异。

那天晚上,当我切开西瓜的时候,看着水果刀刀锋上血红一片的西瓜霜,还有自己近在咫尺的白净手腕,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归元”的冲动。

他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就像一个幽灵一样,依然不断地缠绕在我的身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而你没有死,那么只能说明,真正的上帝,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