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的朋友,不是你们交易的内容
不一会儿,一个比我稍长些的姑娘就进来了。她穿着浅绿色的长衣,腰上挂着一串穗子。长发也不像我见过的盘着繁杂的样式,就简简单单地扎了个辫子,然后垂在胸前。她长得也灵动秀气,一双乌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和满目春色配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了。
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出我的窘迫,微微一笑,然后微微弯腰,对我行了一个淡雅的礼。
“姑娘,是青岚少爷叫我来的。”
“刚才还是老板,怎么就成少爷了……”
我嘀咕一句,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倒上水,用指尖试着温度。我站在旁边,想帮忙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直到她拿来花瓣,我才打断了她。
“我、我不用花瓣的……”
“姑娘不喜欢花瓣?”
我点了点头,她便放下花瓣出去了。再回来时,她手里拿了一小瓶油和一些皂角。
“这是什么?”
“这是精油,和花瓣一样的。不过姑娘如果还是不习惯的话,也可以不用的。”
我第一次见精油,不免好奇。她看我还是站着,温温柔柔地开了口:
“姑娘,一会儿水就凉了,快进去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自己埋进了水里。她则坐在我身后,替我解开发结,替我抹着皂角。
屏风后面本来空间就有些小,热腾腾的水雾中又容了两个人,我自然而然想找话题来缓解尴尬:毕竟我没有用过婢女,也做不到达官贵人那样“不把下人当人”。
“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隐竹。”
“隐竹……好好听的名字,我叫萨纳尔。”
“萨纳尔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太阳。”
“那这个名字实在是很衬姑娘。”
“哪有……”
隐竹的手轻轻拂过我的头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我常年干枯毛躁的头发在她手里就是宝物一般。
“方才姑娘问起少爷的事。”
“啊、对……我就是好奇,青岚不就是个茶楼老板吗,怎么……”
再怎么样也应该叫家主才对,他都过了当少爷的年纪了。
“姑娘可知青岚少爷之青字意味?”
“知道,他是青家主。”
隐竹似乎放下了心。
“看来姑娘的确是青岚少爷的朋友。青岚少爷确实已经是家主,但少爷年幼时婢女便在青府服侍少爷了,一来二去也难改,少爷也随性,没在意这些。”
“这样啊……”
“姑娘过会儿可是要去将军府?”
“青岚跟你说了呀。”
“是,青岚少爷还要婢女从今往后都跟着姑娘,仰仗姑娘照料了。”
“明明是你照顾我呀,哪里是我照顾你!你们中原人说话真是……”
隐竹轻笑。
“姑娘是有福的贵人,跟着姑娘也能分到些福气,当然是姑娘照料婢女。”
“什么福气……”
“姑娘可是要和许将军喜结连理了呀,当然是福气,这天京城里对许将军芳心暗许的小姐们可多了去了。”
“那许沉……许将军也没娶几个漂亮姑娘吗?”
“男儿当上沙场,为国尽忠,这是许将军说的,所以那些小姐们也只能等着许将军征战归来再做打算不是?结果许将军这一回来呀,可就要伤她们的心了呢。”
“那我也真算是运气好了……不过清乐公主不是也和他有婚约?”
隐竹顿了顿,然后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圣上本意是要将清乐公主嫁予青岚少爷的,只是青岚少爷拒绝了,再加上公主本就喜欢将军,这才有了一纸婚约。”
“青岚还能拒绝皇……圣上啊,也不怕被杀头吗?”
“姑娘说笑了,青岚少爷在京城可是比许将军厉害的人物,圣上都要敬他三分,说句难听的,清乐公主若真是嫁了少爷,算高攀。”
“他……他不就是个开茶楼的……”
“时机到了,婢女自会告诉姑娘的。姑娘长途跋涉,安心沐浴歇息会吧。”
看来隐竹是不打算告诉我了,但她话说一半更勾得我心痒痒,想与她交谈套出些更多的话来,但又不好意思、也不甘于沉默,思来想去,我只能说:
“隐竹……你,你既然要跟着我,就不要老是自称婢女了,我觉得你的名字比婢女好听的多!而且、而且你也不要把你当成我的下人……”
她停顿了一下,而后微微侧过头,将我的长发放进了水里。
“隐竹不敢僭越。”
我刚想说怎么这么固执,却从她简单的六个字里读出了她的想法。
她接受了我的第一个要求,但她却不同意与我平起平坐。
一种难言的疏离感笼罩了我。不过我也清楚,中原和族里是不一样的,这儿的规矩多得很,隐竹耳濡目染十几年,肯定是改不过来的。
就这样吧,反正来日方长。
……
再醒来时,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临近正午,阳光晒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窗外更加热闹,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从窗口飘进来。我刚想细细体会体会,隐竹便轻轻走进来关上窗,拉上了帘子。
隔绝了街上的声音,门外走廊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楚了。我听到许沉渊和青岚不知为何的争吵,随之而来的,就是许沉渊推开了门。
我透过帷幕,隐隐约约看到隐竹对他行礼。那礼和对我行的礼一样,不轻不重,淡漠疏离。许沉渊还未开口,隐竹就说:
“姑娘沐浴之后有些疲乏,便睡下了。”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穿过层层帷幕,到了我床边。我本来躺着,见到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来啦!”
“这么欢腾,看样子是睡好了,等不及要去我家了。”
我别开头:“谁等不及去你家,我就是饿了,顺带想你了。”
他轻笑,然后把我抱了起来。
“那走吧,估摸着母亲也等急了。”
“哎?那、那去哪儿吃饭?”
“去我家,吃庆功宴。”
我一下就愣住了。
我完全没有准备,见到人该怎么行礼,怎么区分谁的身份高低,该说什么话,我一概不知。若是进了将军府给他丢了脸,我岂不是……
他自然看出我的犹豫,但他没有说任何话,攥紧我的手径直出了门。
隐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外,站在青岚旁边,静静地等着我。见我出来,对青岚点了点头,然后跟了上来。倒是许沉渊不乐意,站定,回头看着青岚。
他看都没看隐竹一眼,就好像隐竹真的只是一个没有生命和尊严的物体。
“把你的人带走,将军府不缺婢女。”
青岚靠着栏杆,仍旧不可一世:
“她已经不是我的人了,她现在是萨纳尔姑娘的。”
许沉渊并不打算妥协,而青岚也不松口。隐竹站在他们中央,忽地给了我一种被人踢来踢去的皮球的感觉。
我不免心生悲悯。
明明一样是姑娘,为何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呢?在族里,每个人都是被爱护尊重的,从来不会有人把人当做物品去交易。
我拉住隐竹的手,打断了两人无声的对峙。
“隐竹是人,是我的朋友,不是你们交易的筹……”
我还不太会说筹码这个词,也不明白它准确的意思,话到嘴边就卡住了。两人等着我的下文迟迟没等到,就知道我是忘词了,不禁鸦雀无声。倒是隐竹,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放开了我:
“隐竹身份低微,自然不敢妄图高攀将军,也非姑娘的贴身婢女,无陪嫁一说,入将军府的确是不合礼数。不过姑娘认隐竹为友,隐竹便会记着姑娘,护着姑娘的。”
说完,她点了点头,对我投来一个坚定的笑。
我并没有懂她话里的意思,对她这个人也并不了解。不过她一番话倒是让我知道,我意图让许沉渊带她一起进将军府是一种可笑的自视甚高:我不是贵族小姐,没理由带人一起。
“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
许沉渊转过了头拉着我走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隐竹:她也看着我,和青岚一起目送着我离开。
我有些失落,哪怕离开的只是一个见过一面的人。
许沉渊见我不说话了,又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盯着刚才隐竹给我换上的鞋。鞋很合脚,也很漂亮,尖头有一只蝴蝶,翩翩欲飞。
“那个婢女是青岚的人,是不能带进将军府的。”
“可她……”
“在中原,有的下人不只是下人,尤其是在一家呆的时间很长的下人,不能轻易接受。”
“你怎么知道隐竹在青家呆了很久?”
“她对着青岚点头,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主子和婢女那么简单。而且她腰上那个穗子是青家的穗子,我想换谁都不可能轻易接受。”
“可……你和青岚,不是朋友吗?”
他盯了我一眼:
“曾经是。”
“那现在就不是了吗?”
他默认。
“为什么,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他笑了笑。
“没发生过什么,我们长大了而已。”
我似懂非懂。
难道幼时的友谊不可以持续一生吗?真是奇怪。
但我来不及多想,就被许沉渊扔进了茶楼门口的轿子里。他坐在我身边,随手拉上了帘子。我只听见马夫一声喝,而后便远离了茶楼。我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茶楼的牌匾。
我不认识那字,收回目光时却正巧对上街边两个男人的眼。两人衣着华贵,一红一紫,狭长的眼睛里透着不善的光。紫衣服那个人比较矮,但他嘴边一颗大黑痣,只透露出一个感觉。
奸诈。
我赶紧缩回了头。
“怎么了?”
“没……我看到两个有点可怕的人。”
“可怕?”
“就……感觉,有个人嘴边有个大黑痣,一直盯着我看……”
许沉渊的脸色瞬间凝重了。
“怎、怎么了?”
他握了握我的手。
“没事,地痞流氓而已,不用怕。”
我看向他,说不出来什么。
他又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