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答应我的邀约
本来我只是开玩笑,但没想到反被他占了上风。本来冰凉的指尖因与他肌肤相触逐渐升温,好像一团小火在我心上缓慢地烤。我慌忙抽出手,不再去看他。
清晨的阳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逆着光,嘴角再次变平,没再有任何笑意。
“你……你赶紧换衣服吧,我不碰你了。”
他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原地慢慢地换。而我背对着他,不敢再想方才那一丝春光乍泄。涌上脑海的,是一会儿我怎么对他解释,为什么我不带他去见阿妈。
不过看来,我低估了他。
“我……我先去找阿妈了。她肯定在等着我去放羊,我已经……”
话出口,我却因为紧张忘了想好的借口。他看着瞠目结舌的我,云淡风轻,点了点头。不追问、不探究,只是走到小白马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皮毛。
“能不能麻烦你带一些食物?”
我这才想起来,他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我忙点头,然后披上衣服,跑回了寨子。
如我所想,阿妈早就已经在她的帐子里等我了。羊群都凑到她的帐子前等着我,我晃了晃手腕上的铜铃,它们就像听到天籁一般,欢快地踢踏着蹄子。
一切,都好像很平常的一天。
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从阿妈这里多拿一人份的食物呢?
今天的阿妈心情沉重。我心里清楚,她是族里的长辈,中原对天山族的征伐以中原胜利告终。但中原将军没有找到,族里的青壮年也少了一大半,她一定少不了担忧。
心里太明清,愧疚也就越重。阿妈准备的羊奶一样的热腾腾,不烫口也不冷。酥子仍旧带着香浓的味道,入口即化,令我满足。大快朵颐的愉悦让我很多次都想对她开口坦白,但到最后,我都咽了回去。
同时,我也越来越恨我自己。我抬头看着一无所知的阿妈,心里五味杂陈。但我仍没忘我想出来的对策,即便已经撑得吃不下,却还是佯装津津有味,假装我饿了很久,要阿妈加餐。
“小妮子这么饿?”
我点了点头,咬着勺子对阿妈撒娇:
“昨天晚上杀了二十来个中原人可把我累坏了,阿妈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酥子呀?”
阿妈一听,来了精神。
“中原人?!”
“是,但我没找到他们的头儿,活着的人也都奄奄一息了,从山崖上摔下来还能怎么样呀,估计他们的头儿也死了。”
阿妈被我的半真半假的话所蒙骗,狠狠打了我一下,说我以身犯险莽莽撞撞,然后赶忙去加了羊奶和酥子。而我,把吃的装好便以放羊为由,逃开了阿妈身边。然后在羊群的掩护下,溜进神池,把吃的给了许沉渊。
许沉渊是个很有修养的人,即便是饿了很久,他也没有粗鲁地狼吞虎咽。但我没工夫欣赏他的吃相,心虚地赶去放羊了。
这一天,我难以心安。我看到族人们发现了山崖留下的痕迹,看到他们愤怒地扯烂中原的旌旗,带着悲怆的表情背起一个个已经没有呼吸的同胞,而后虔诚无比,对着上苍祈祷。我不敢去看那画面:他们用棍棒折磨着那些死去的中原士兵,把士兵们打得头破血流,把那些摔下来的死马拖回寨子,在沙地上留下狰狞的血迹。我更不敢看,看到他们悲痛的表情,我的心只会被烈火灼得更狠。
手腕上的铜铃仍旧在响,只是我没心情再去享受放羊时的安逸。我只想赶紧迎接黄昏,回到寨子里看看阿妈,然后见一见许沉渊,让他身上散发的无形的诱惑力平复我的心。
……
我再回到寨子里的时候,一切照旧。不过寨子里多了很多坟堆,上面放着他们生前最爱的东西。那神鸟弓弩,闪光的硬币,厚厚的彩毛毡帽,都在厮杀之后物归原主了。
我放了羊群,溜回了神池山谷。阿妈担忧地问了我一句,而我只是说心情不好,藏了起来。
神池仍旧安静,许沉渊看起来好了很多。他似乎很有精神,坐在池边擦拭着他的铠甲和头盔。夕阳下的垂眸宛若阿妈从前描述的绝美天神,轻柔的动作让我心里莫名酸涩。头盔上彩色的兽毛软软地垂在地下,明明扎眼,在我眼里却像极了同胞的血。
我多想走上前杀了他,也多后悔昨天晚上没有动手。
只是我现在,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我只不过刚刚有一点敌意,他的小白马便发出不安地咕噜。这一叫,让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了我。
“你回来了?谢谢你的酥子和羊奶。”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
昏暗的夕阳忽然闪了一下,我一愣,昨晚死在我手下的二十多个中原士兵忽然浮现在我脑海。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你要去找你的手下吗?”
他愣了一下,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刻意,又解释:
“今天我去放羊,路过了昨天的山崖。”
他的眼神黯了黯。
“是。昨天谢谢你。我休养一下,明天便启程。”
“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晚些时候我没有借口再多拿食物,只能偷偷藏了些,自己少吃几口,给他留了不多。
他吃着干涩的肉,没有丝毫抱怨。我没有心情再看他,于是早早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了神池。
我应该怎么办?
如果放他去找了他的手下,也就是放他离开了。他回了中原,我便彻底没了杀他的机会。
寨子里的新坟,死而难安。
“混蛋!”
在沉默的黑夜里,我在帐子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裹着毯子坐在帐口,任夜风吹掉我的帽子,不发一语。我抬起头,头顶不再有美丽的星星,取而代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看向神池入口,惴惴不安。
但纠结并不能拖延第二天的到来。仍像昨天一样,我带了羊群。而许沉渊似乎等了我很久,小白马正喝着水,湿漉漉的眼睛像宝石。
“你要去找你的士兵了吗?”
他点了点头。
“我也要去放羊的,正好我顺路,也对那里很熟悉,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吧。”
他还想拒绝,被我堵回去,只能欣然应许。于是我带着他从神池的另一个出口离开,走了小路,避开众人的视线,带他从山崖的另一边绕了过去。和一开始一样,羊群与小白马和谐相处,我和他依旧走在最前方。
只是这回,我紧紧地捂着我的铜铃。
“其实我昨天想了想,你的士兵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一定很难活下来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我看到他冷峻的表情,心里莫名地烦躁且担忧,于是接着说:
“不过如果有活下来的人也会很好找的,山谷里只有一条河流,而且上流的水要干净很多,他们一定会朝着上游走的。我们只要沿着河走,一定能找到他们。”
他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目光,像是在赞赏我,但也有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悲哀。
“你很聪明,与我想的一样。”
他的肯定让我发自内心地愉悦——即便我知道这种沾沾自喜是踏着同胞的血。但我总是敌不过本能,一时松开手,手腕上的铜铃响得欢快,羊群也走得更快了。
“怎么这么高兴?”
“我能和你想到一起,说明我很厉害!而且、而且你夸我聪明了,我很开心。”
他微微一笑,轻轻念了句“傻瓜”。我没能听懂,只觉得讨厌:
“喂,你说我什么?”
“没什么。”
“我不信!你刚才嘴都动了!”
他无奈,转头看向我:
“你以前是不是没有被人夸过?”
“胡说!我阿妈就经常夸我唱歌好听,还夸我放羊放得好!”
“嗯,那看来是没少被夸,那怎么我夸一夸你你就那么高兴呢?”
“被人夸总是开心的嘛!再说……”
我别扭地转过了头,不想再继续向下说。
“再说?”
“你和阿妈不一样……”
他恍惚了一瞬,忽然停下脚步,然后飞身上了马。小白马轻松了太多天,有些不适应,低低叫了一声,被他拍了拍马头。
“你干嘛?”
“你有骑过马吗?”
我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渴望。可是马是尊贵的象征,只有骁勇善战的男人们才有资格骑马,我,只能放放羊。
“只有男人才可以骑马,我一直想,但……”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向我伸出了手:
“要上来吗?”
我抬头看向背对阳光的他,看太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随后摇了摇头。
“如果我上了你的马,你就不会带我去看海了。”
“为什么?”
“我救了你,你答应带我去看海,以一换一,我再多要……就不公平了。”
“所以你更想看海?”
“嗯。”
估计他从没有被这种奇怪的理由拒绝过,也很头疼。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上他的马,于是他想了想,顺着我的脑回路提出了他自己的要求。
“在中原,男女授受不亲。你在神池碰了我,那么我也有向你索要补偿的权利。”
我猛地想起昨天的事,不禁红了脸,结结巴巴开口:
“你要什么补偿?”
“答应我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