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丢失的铜铃
许沉渊披着夕阳,像一位凯旋的大将。身后的羊群咩咩叫,叫得我心里直痒痒。
我忽然很想上前抱抱他。
当然我的理智阻拦了我这么做,我拖着软绵绵的身体走到他面前,从他手中“交接”——后来我在中原学到的、一个很正式的词——过了羊群,然后走到了头羊跟前。
“谢谢你。”
许沉渊失笑:
“你救了我,也救暗泽,我做的只是小事。”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想到今天出了很多汗,于是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快回家去吧。”
“我!我……我一会儿还回来呢……暗泽进不去神池山谷,你们两个总不能一直在山谷口待着吧!我晚上过来给你们想办法!”
他唇角微微一翘,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波微澜,像是黄昏时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晚上一定会过来的!”
“好,我等你。”
他说的是“我等你”,而不是“我们等你”。
看见他笑,我总觉得一身的疲惫无力都没了。我欢快地摸了摸头羊的角,准备拿回我的铜铃,却摸了个空。
我的心一惊。
那是我哥哥送给我的铜铃。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几乎把头羊的毛都抓烂了,又在其它羊的身上搜索一番,还是没能找到我的铜铃。刚刚还有的一丝振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又不敢耽搁,只能垂头丧气地回了寨子。
阿妈正在做晚饭,我的面前摆着一盘子瓜果和牛肉干,我却无心吃它们,要是往日,一定是在饭前我就能把它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铜铃掉到那里去了呢?是在回来的路上吗?还是头羊在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河里了?
我越想越焦灼,急得脸发烫,坐也坐不住,只好起身去找。阿妈看我又要出去,一把给我拦住,略带恼火:
“怎么又出去?饭凉了不好吃。”
“我……”我忙把手背到背后,不让她发现铜铃丢了,“我就是觉得帐子里有点闷,想出来透透气。”
阿妈的表情这才柔和下来,拉着我坐下吃饭了。平日里香喷喷的酒雾扑鼻而来,我却没有任何胃口。面前盛满的青稞酿不是佳肴,而是沉重的负担。
我三两口咽下,然后逃也一样出了帐子。阿妈在背后叫了我几声,我头都未回,只说不舒服,躲回了神池。
我想,从我离开神池开始,应该也没过多久。所以许沉渊和暗泽见到我的时候都有点惊讶,他们的表情好像在问我:是不是你们天山族姑娘吃饭都这么快?
我三两步迈到许沉渊面前,刚想质问他一番,可一想这也不是他的错,又软了下来。他看着我挺起的胸脯又沉下,疑惑地发问:
“你怎么了?”
“我的铜铃丢了。”我说:“你回来的时候它就没有了。”
“可是……”
“你去找我的羊群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头羊的角上有一个铜铃?”
他低下了头,小声问我,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生怕被我和暗泽听到:
“头羊……是哪一只?”
他似乎有些委屈,有些胆怯,我甚至感觉他小时候应该也是如此。我的焦灼被他略像撒娇的语气微微消解,长出了一口气。
“你可以把我的帐子挪到这里来,这样暗泽也有地方可以睡,注意不要碰坏我的桌子就好。我去找我的铜铃。”
此时天色已晚,繁星坠落,又和前几日一样。他拉住了即将离开的我,给我披上了他的披风。
“太晚了,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路我很熟,你还是不要和我一起去了。再说……我们族晚上会有巡夜的,看到你我没办法解释。”
“但我还是很担心你。”
我无奈,指了指暗泽:
“那暗泽呢?”
“他……”
暗泽发觉许沉渊在看他,即便是坐着也低了低头,算是行礼: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中原的礼节这么多。他敛起方才我见过的笑容,恭顺地对许沉渊说:
“将军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
“一会儿我的族人可是会来搜这里的哦?你也不怕吗?”
他摇了摇头。
“我会藏的很好,必要的时候……”
许沉渊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再往下说。我正疑惑,许沉渊便拉着我走向了来时的路。
“暗泽擅长伪装,你不用担心他,我们快去快回就好。”
柔软的手掌,可靠的温度。我没有再反驳,任他拉着我走了。我回头看了一眼暗泽,暗泽熄灭了灯火,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后来他对我说,那时的他一直目送着我远去,直到我消失。
……
“许沉渊,你都带着羊群走过哪儿?”
“按着你指给我的路走的。”
这可头疼了:我带着他走的路是族人们很少去的一条小路,我自己也不怎么走,路边有哪些坑洼,我都一概不知。
但他却并不像我一样着急,反而像散步一般冷静。好几次我都晃着他的手让他走快一点,他却不急不恼:
“找东西要慢一点,羊走到哪里你我如何知道呢。”
“东西不是你的你当然不着急,哼……”
他笑了笑,指了指我旁边的石壁:
“说不定在那上面。”
“胡说八道,怎么会在那么高的地方?”
“保不准你的头羊就爬上去了呢?”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摸黑找。他走到我旁边拍了拍我的头,然后捡起一根木棍,拿出火石打出火,点亮了眼前的路。
“小傻子,找东西也不点光,你要怎么找得到。”
“我!我……我就是能找到。”
他不再和我调笑,拉着我继续向前走。借着火光,我看清了这被高山石壁夹着的小路。两侧的山壁丑陋极了,在灯火之下就像一张张魔鬼的脸。我不敢抬头去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他察觉到,把我的手从衣角上拿下,然后握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你干嘛……”
“你不是害怕?我拉着你你就不害怕了。”
我想抽出手,却被他拽得更紧:
“刚才不是一路都这么走过来的吗?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你们什么男女授什么亲,我碰了你就要我给你补偿……我的铜铃都丢了,还怎么给你补偿……”
“难道如果铜铃没丢,你就会把它送给我?”
“才不是!那是哥哥送给我的铜铃,我才不会把它送给你!我就是不想……”
“可是我想。”他打断了我结结巴巴的话,定然:“我不会找你要补偿的。”
我并没有读懂他的话。他所说的“想”,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