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3 埋伏

大营中的汪泽，等了两天，等来的消息却是：

山下几户农民，房子虽在，人却不知所踪。

乔装打扮的樵夫，只有孟迦凌一人生还。

所谓散兵游勇，一个也未遇见。

水无言一队八人，石沉大海。

唯一有收获的，只有姜奉一。但他也仅获得线人传来的简略地形图。

汪泽哪里料到，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戴行空和万世闲的预料中，戴行空就是要借戴枫与万书的婚礼，引诱汪泽前来青云山，借机除掉汪泽，并收回他手里的商族人马，也给其他持观望态度的商族统领和弟子们以下马威，从而一统商族，可谓一举多得。因此，对于此战，戴行空做了静心布置，他早已提前数日抵达青云山，勘察地形、拟订作战策略，山下农民早已被万世闲以吃酒席名义接上山，严禁士卒下山，并派兵在山中巡逻，一见有人上山，立即杀无赦。

形势不容乐观。

唯一的一张地形图，是否可以信赖，成为焦点，它将关系到后续一切军事部署。然而，连姜奉一自己也不敢保证地图必定准确可信，因为他的线人是花钱买通的，至于线人身份，他不熟悉，旁人也不好问。米南山提议，既然无法分辨地图真伪，不如先研究一番，说不定可以看出一些奥秘，否则总不至于直接上山，跳进陷阱，任人宰割。汪泽赞同，便请东方减、马可犁和危敬孝及农族四星参详辨别。

马可犁看那图，像是绘图者站在高峰眺望，将目之所及，照实绘制下来的，只是绘图者并非画师，导致图形线条曲折，比例失调，幸好标注了几个要点：中军帐位置、几条要道、悬崖、溪流、瀑布、丛林和裸露的石林、草坪、湖泊等。如此看来，此图倒是有几分真实。马可犁看图上丛林所占面积有八九成，且此图不过是青云山之一角，也即是说，青云山必定丛林密布，敌军随意找一处角落隐藏，汪军都无法轻易将他们找到，一不留神就会落入埋伏。如此看，这张图又无十足用处。唯一的办法，是先派一组先遣队，深入腹地，将地形图再做完善。

否则，就只剩一个下下策：围困青云山，伺机再战。汪泽当然不会同意围困青云山，围困就意味着打持久战，他担心两军对峙，未等敌军粮草耗尽，他手下七万人已经人心涣散，分崩离析，毕竟大部分人是远离故乡，冒死前来帮忙，时间一长，他们思乡心切，想留也留不住。于是汪泽决定：让顾军父带领他的人充当先锋。

当顾军父听到任命，脸色一阵白，他这才意识到被水无言那个丫头算计了。他如果不去，人头马上就会落地，如果去了，要是不出意外，人头也会落地。他现在唯一的筹码只有温情，他要带温情上山。此言一出，农族四星急了眼地驳斥，顾军父却始终坚持，汪泽也莫可奈何，只得请风舒云和熊碧粼随行保护温情。

由于要观察地形，只能白天进山。翌日凌晨天未亮，顾军父、宋金辉、郑凝香、温情、风舒云、熊碧粼及顾军父带来的五千精锐排成方阵，摆成长龙，静悄悄地朝青云山进发。

大军开到山前，天已有微光。按地图，顾军父先选定入山口，沿着山路一步一探地走了七八里，未见一个敌军，此时天已放亮，顾军父等人虽感到蹊跷，但沿途所见，大致与地图相合，便继续沿路开进。队伍来至一座山坡，按地图标识，万军中军帐就在前方约十里处山腰上，且四周是空旷草坪，并无险隘阻隔。

风舒云提议直捣黄龙，顾军父犹豫，他寻思中军帐肯定防范最为森严，直捣黄龙无异于送死，正不知如何进退，忽闻左右后三方传来喊杀声，这喊杀声漫山遍野，响彻云霄，连绵数里，仅闻其声，怕是有五六万人迅速围攻过来。

“杀！”

顾军父等人顿时心凉了半截，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行军，忽闻敌军十几倍人来围攻，当场就有人腿脚发软，瘫倒在地。顾军父却还在犹豫，他要么往前撤退，设法逃离三军围攻；要么往后，原路退回，与数万敌军兵戎相见，杀出一条血路。

风舒云提议继续前行，看地图下坡穿过一片树林，有一座山峰，己方五千人占领山峰，身居险要，或可抵御四方夹击。熊碧粼的意见却相反，他认为地形图不可尽信，前方地形不明，而且敌军三面包抄，分明就是要将己方军队赶入深山，说不定山中另有埋伏，只有杀回去才有一线生机。

顾军父均不同意，他就是不想损兵折将，往回撤要短兵相接，往前走据险抵御，一样要正面交锋，而以五千对数万，无论如何都无胜算。他坚持另寻路径下山，但眼下，若不想开战，唯一的路，只能往前。顾军父号令众人下山坡，敌军见状，都紧追而来，喊杀声不绝于耳，五千人本就未经作战训练，此时人人心知肚明，只要被追上，就有一场恶战，跑在最后面的，自然是最先掉脑袋的，因此武功稍好的，都拼命往前跑，后方已乱成一片。

顾军父、风舒云和熊碧粼三人也从未指挥过战争，此时不得不赶到队伍后方维持秩序，队伍便失去领头人，进入树林开阔处，队伍更是失去队形，整军四散在林中乱窜。听到三边围上来的喊杀声，跑散的又都被吓得往回跑，有几个跑得太快的几人，已经与敌军遭遇，敌军组织严密，片刻便有几颗人头落地。

温情、宋金辉和郑凝香还在队伍前头，被人流冲着往前跑，郑凝香跑不过那些练家子，险些摔倒，此时士兵只顾逃命，哪里顾得着她，温情和宋金辉急忙扶起郑凝香往前飞奔。出得树林，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条峡谷，足有一里多长，只容七八人并肩行走，两边陡崖足有十几丈高，坡顶有岩石、密林，正是伏击最佳位置。

温情意识到，中计了！地图将他们引诱到山坡，三面追兵又将他们赶到峡谷，意图全歼！

此时商族弟子只顾奔逃，慌不择路，哪里管是峡谷还是刀山火海。温情见已有几百人跑入峡谷，她急忙举手拦在峡谷入口处，可三面都有刀剑拼杀声，哭嚎声，人死前一瞬戛然而止的尖叫声，谁都知道三面都有追兵，想多活片刻的，无不冲入峡谷，何况峡谷中已有数百人跑出很远，也未遇见伏击。宋、温、郑三人实在拦不住，只得退到一边。

顾、熊、风三人赶到峡谷口看时，已有大批士兵蜂拥至峡谷，形势已无法阻挡。三人心知大势已去，五千人只怕凶多吉少，眼下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战死。喊杀声越来越近，已不容他们细想，敌军已围上来！顾熊风三人面如死灰，三人不愿投降，可让他们去赴死，也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

风舒云向顾熊二人惨淡笑道，“就算死，也不能太便宜他们！你们去峡谷整顿人马，与敌死战，我一人去后方杀敌，能杀几个是几个。”

熊碧粼神情肃穆地道，“不可！我们当中必须有人生还，必须带出消息，告知盟主地图有假，线人有假。依我看，生还者只能是你。顾组委要带兵，我年事已高，死则死矣，能为农族力战而死，也是了却一桩心愿。你务必带领少主冲出峡谷，绝不可义气用事。”

温情居然说，“不。你们不用考虑我，我打算投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温情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啦。我不是真降，我会设法逃出去。”

熊、风二人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温情身为农族少主，居然自己去投降，让手下人去送死，两人对望一眼说不出话。

温情又问郑凝香是否一起去投降。郑凝香看一眼宋金辉，用眼神问他如何抉择。宋金辉斩钉截铁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向杀父仇人投降。”

温情见郑凝香的神色，是想与宋金辉一起死战，便硬拉着她往回走，“走吧！难道你想死啊？”宋金辉希望郑凝香活下去，他朝郑凝香微微点了一下头，挤出一点笑容，可郑凝香所见，那个眼神里哪有笑意，只有爱和诀别。看两个姑娘背影消失在树林，四个男人才走入奔流的人海，熊碧粼脚力快，他很快追到前排，此时五千人已尽数串在峡谷中。

片刻之间，峡谷两岸已举起“萬”字旗，五十步一旗，沿着两岸竖起了四五十面黑旗，岸上滚石、檑木、弓箭都已就绪。万世闲、刁琼丹、戴枫站在高处观战，指挥战斗的是一个中年人，此人名叫胡铁缨，是戴行空手下的将领之一。旗之所以是萬字旗，而不打胡字旗，或戴字旗，是戴行空出于避嫌考虑，以万世闲名义发动战争，意味着此战是江湖纷争，与戴行空，与朝廷并无关联。

顾军父等人见此阵仗，都已愣住。整军都已愣住。

顾军父疾速在人群中穿行，人群主动让出一条路，此时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需要他们的主帅说几句硬气话，鼓舞士气。顾军父戴上遮天手套，站在两人肩上，手举上天，用悲壮而有力的声音喊道，“兄弟们，今天并非我等死期！跟紧我，只要穿过峡谷，就能活下去！”

话音未落，一只箭矢朝顾军父面门射来，顾军父一把接住，用力将箭矢折成两段，猛地往地上一扔，高喊道，“兄弟们，按照各组委的编排，分散开，不要自乱阵脚，奋力冲出去！”

顾军父话未说完，木头、石头齐下，撞击着峡谷两岸滚滚而来，其声如雷，其势如虹，直使地震动、使山摇摆，所有人面色凝重，一时之间竟迈不开脚步。

“轰隆隆！”

几十跟十尺长、三四尺阔的圆木落地，几十块千斤圆石砸下，带着万钧之力，峡谷里的人只要擦到一点边，立时就会被刮蹭在地，然后被木石滚过，脑浆迸发，骨骼碎裂，当场毙命。峡谷中无处躲避，顷刻间几百条人命归天。

当此之时，无论内力如何高强，兵器如何锋利，在所向披靡的巨型木石面前，都微不足道，所有人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闪避。然而连闪避有时都是徒劳，只因木石从峡坡滚下，经过坡上的树干和岩石磕磕碰碰，无人能料到它会从何方砸来，待它落地，木石早已滚到眼前，哪里还来得及闪避，就算有身手敏捷的，也是闪过第一块石头，免不了死于第二块圆木，闪过左崖的圆木，免不了死于右崖的巨石。连顾、熊、风这样的高手，在如此境遇中也只能腾跳挪滚，其他人则完全只能凭借运气，拜求老天让石木不要从自己身上滚过。

一时之间，峡谷中鬼哭狼嚎，乱作一团。不消半个时辰，九成人已丧命，一里长的峡谷，遍地已是尸体。可坡上的木石仿佛无穷无尽，再往下砸，除了把已死去的尸体砸得更支离破碎，已难以再砸到活人，此时峡谷中侥幸活下来的只剩几百人，在峡谷中看去，只是稀稀拉拉几百条身影，在瑟瑟发抖。

顾熊风三人轻功不赖，幸免于难，宋金辉则被熊碧粼拎在手里，虽被颠簸得衣服残破，反胃呕吐，但所幸还活着。

胡铁缨撤下黑旗，换成红旗。两岸便立即撤除滚石圆木，换成两千名弓箭手就位，张弓搭箭，锁定几百个目标。胡铁缨毫不犹豫，将红旗朝峡谷一指，两千支箭对着目标如流星一般急速飞出。箭矢虽不如木石那般有万钧之力，但两千支箭犹如飞蝗，对准目标直射，比之木石则精准得多。一轮下来，就有一百多人倒地。为节省时间，胡铁缨的弓箭队是两人一组，前一人箭矢刚离弦，立即换下一组弓箭手顶替，胡铁缨又压下红旗，又有两千支箭夺去一百多条人命。如是再三，峡谷中还能走动的，只剩十几人，顾熊风宋四人依然在列。

幸运的是，这十几人已拼死来到峡谷出口，其中几人身上还插着流矢，连宋金辉手臂上也中了一根羽箭，所幸箭镞并未啐毒。

当他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时，才发觉出口已被五个人堵住，这五人正是戴行空的随身黑衣侍卫：凌焉知、虞暖、支将夜、柯露华、和咎怀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