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敢想,亲情也会发光
我爱咆哮的父亲和爱哭的母亲
引言:我认为吵闹一辈子还没分开的夫妻才算夫妻。
我的父亲是个和台湾演员马景涛一样的“咆哮哥”。我似乎继承了他的这个特点,遇见不顺心的事情就开始发火,然后再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处理事情,属于“欺软怕硬”的那种人,少有骨气。母亲则是个坚强的女人,很看不起父亲的咆哮,说父亲的咆哮是脆弱、没有底气、没有道理的表现。
但是她知道怎样应付父亲,让父亲住嘴。母亲特别爱哭,受了委屈就一直哭,哭到天昏地暗,哭到日月无光,哭到我父亲苦苦向她求饶才停下来,然后又心甘情愿地给父亲做饭去了。母亲骨头里还是争强好胜的文艺派女性。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咆哮声贯穿了我整个童年、少年和青年。
父亲是个小生意人,颇为精明,为人肝胆相照,不是那种一边和你握手一边捅你刀子的人,口碑不错,在当地的个人品牌还是建立得挺好的。我没有听过父亲有桃色新闻,但是我有点不相信他没有,也许是母亲和兄弟姐妹都没有告诉我而已。因为,父亲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个体户,在集镇上做生意,怎么说也是小暴发户,那个叫杨桥的百年小镇那么多的漂亮女人就没有一个招惹他?最重要的是我母亲也不在他身边。我问过母亲,母亲说,他不敢。
父亲的咆哮一半是基因传承,一半就是脾气坏。父亲和我说,我爷爷的爷爷是一个很有名的官员,丫鬟佣人一大堆,小老婆也是一大堆,我们只是一个分支,还有很多支遍布在中国各地。后来,祖上的家产和土地都被没收了,全家被赶到一个叫后湾的河边安家落户。因为成分不好,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都没有读书。他的意见大了,他说,我要是有机会读书,你们这帮“狗崽子”也不会吃这么多苦,怎么我也是“省部级官员”。为此我们兄弟姐妹没有不笑话他的,他说,你们眼界太低啦。
母亲爱哭,是她的本事。我认为是一种能力。她可以从早上一直哭到晚上。哪怕没有一个人劝她她还能哭,很专业。后来我问我的母亲为什么年轻的时候那么喜欢哭?母亲就回答了我5个字:你娘过得苦。母亲的母亲,我的外婆,我没见过。外婆在母亲3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在6岁的时候,母亲又失去了她的父亲。她和她的哥哥是被婶娘养大的。
母亲17岁嫁给我的父亲做父亲的第三任老婆。黄花大闺女一枚,嫁给一个有两次婚姻的父亲,她始终觉得委屈,所以,父亲咆哮的时候她觉得天都塌了,本来想起义,但是看着脚下7个小猪一样的儿女就偃旗息鼓了。哭,成了她的武器。这是她制服父亲的唯一有效的招数。
我喜欢母亲比喜欢父亲多些。毕竟是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的。父亲做个小生意东南西北地跑,他很少管我。父亲经常骄傲地和我讲他是明朝三朝元老张泌后人的故事,没有记错的话他至少讲了一百遍。他说他是名门之后,我母亲应该知足,还天天哭,仿佛他对她家暴一样。
后来,我去了城市谋生,年迈的父母就相依为命地在后湾那个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地方安详度过他们的晚年。历经岁月的他们老了,父亲咆哮不动了,母亲也哭不出很大的声音和旋律了,两个人无条件地宣布了休战。
母亲似乎更贤惠了,父亲在母亲面前也乖得和孩子一样。每年我回家看他们,他们把最美不过夕阳红演绎得还不错。父亲往锅底添柴,母亲在锅里炒菜,在那个时候我突然相信爱情了,相信这个世界是可以天荒地老的。
我问母亲对父亲怎么评价,母亲说:这个老东西一辈子没少惹我生气,下辈子再也不想遇见他。我问父亲对母亲怎么评价,父亲说:她嫁给我吃了一辈子的苦,我欠她的。记得有次母亲说:“我死的时候不要把我和你父亲埋在一起。”她听够了他的咆哮。我答应她说,交给我了。母亲说:“你要骗我,我就回来找你算账。”母亲2008年去世,父亲比母亲去世得早。母亲活了77岁。
父亲也和我说过,他不会给我们添一点麻烦。2003年他突发心梗骤然离世,我是在哈尔滨得到他去世的消息的。父亲这个神人果然没有让我们子女有一点麻烦。他说到做到了,而且走的时候满面红光,没有一丝痛苦。有人说,好人好报,这是福气。母亲不哭了,父亲不叫了,世界安静了。
后来的后来,我很怀念他们的咆哮声和哭泣声,因为那是一种生活,一种默契,一种甜蜜的较量。每年回家看见他们的墓碑静静地站立在郁郁葱葱的庄稼地里,我都会轻轻跪下:爹,娘,儿子想你们了。然后用手抚摸他们的名字:父亲张文献大人和母亲孙兰英大人,告诉他们,我很好,你们也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