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要死了

小曼日记六月二十一

好！这一下快一个月没有写了。昨天才回来的，摩，你一定也急死了，这许久没有接着我的信。自从同他闹过我就气病了，一件不如意，件件不如意，不然还许不至于病倒，实在是可气的事太多了，心里收藏不下便只好爆发。那天闹过的第三天又为了人家无缘无故地把意外的事情闹到我头上来，我当场就在饭店里病倒，晕迷得人事不知，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把我抬了回来，等我张开眼，已经睡在自己床上了。我只觉得心跳得好像要跑出喉管，身体又热得好像浸在火里一般，眼前只看见许多人围在床边叫我不要急，已经去请医生了。到三点多钟B才将医生打仗似的从床上拉了起来，立刻就打了两针，吃了一点药。这个老外国克利医生本是最喜欢我的，见我病了他更是尽心地看；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数脉跳的数目，屋子里的人却是满面愁容连大气都不敢出，我看大家的样子，也明白我病得不轻。等了二十几分钟我心跳还不停，气更喘得透不过来，话也一句说不出，只看见W、B同医生轻轻地走出外边唧唧细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忽儿W轻轻地走到床边在我耳旁细声地说：“要不要打电报叫摩回来？”我虽然神志有些昏迷，可是这句话我听得分外清楚的。我知道病一定是十分凶险，心里倒也慌起来了。“是不是我要死了？”他看我发急的样子，又怕我害怕，立刻和缓着脸笑眯眯地说：“不是，病是不要紧，我怕你想他所以问你一声。”我心里虽是十二分愿意你立刻飞回我的身旁，可是懦弱的我又不敢直接地说出口来，只好含着一包热泪对他轻轻地摇了一摇头。

医生看我心跳不停，也只好等到天亮将我送进医院，打血管针，照X光，用了种种法子才将我心跳止住。这一下就连着跳了一日一夜，跳得我睡在床上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到了第三天我才知道W已经瞒着我同你打了电报，不见你的回电，我还不知道呢！

自从接着你的电报我就急得要命，自己又没有力气写信，看你又急得那样子，又怕你不顾一切地跑了回来；只好求W给你去信将病情骗过，安了你的心再说。头几天我只是心里害怕，他们又不肯对我实说，我只怕就此见不着你，想叫你回来，一算日子又怕等你到，我病已经好了，反叫人笑话。到第四天，医生坐在床上同我说许多安慰的话，他说，你若是再胡思乱想不将心放开，心跳不能停，再接连地跳一日一夜就要没有命了；医生再有天大的能力也挽不回来了。天下的事全凭人力去谋的，你若先失却了性命，你就自己先失败。听了他这一番话我才真正地丢开一切，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休养，一个人住了一间很清静的病房，白天有W同B等来陪我说笑，晚上睡得很早，一个星期后才见往好里走。

在医院里除了想你外，别的都很好：这次病中多亏W同B的好意，你回来必须好好地谢谢他们呢！这时候我又回到了自己家里。他是早就在我病的第二天动身赴沪了，官要紧，我的病是本来无所谓的。走了倒好，使我一心一意地静养，总算过着二十天清闲日子，不过一个人静悄悄地睡在床上更是想你不完。你的信虽然给我不少安慰，可也更加我的惆怅。现在出了院问题就来了，今天还是初次动笔，不能多写，明后天再说吧。

兰花（扇面，左侧题诗为明末马湘兰的题画诗。马湘兰为秦淮八艳之一，工于诗画，尤善画兰。）

梅石图（此画当为陆小曼较早期画作，题识云：“此余三十年前拟一亭先生梅石图，翻捡旧筴得之，惆怅良久，昨日仿佛眼前。”一亭先生指清末民初书画家王一亭。上录诗句出自宋林逋《山园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