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挣扎(卡伦·霍尼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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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病态的自负

神经官能症患者总是浪费很大精力追求完美,他们坚信自己是能够追求到完美的,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冒险行为。尽管他们如此追求,他们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自尊和自信。在他们的想象中,自己和神明是一样的,然而他们不能像牧羊人那样自信、纯朴和天真。他们可能因为地位和名誉的提升而感到骄傲,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内心感到安全。他们还是感觉到别人并不需要他们,也不重视他们,所以这样的人非常容易受伤,他们需要进一步努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如果权势为他们所控制,他们就获得了影响力,获得了人们的尊敬和称赞,就能够感受到生命的意义,也因此而变得更加坚强。然而在有些场合,这种让他们兴奋的感觉会消失,比如,他们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遭受到挫折的时候或者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失去他人的帮助时。

在神经官能症患者的发展中,“自信”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让我们来观察一下。显而易见,外界的帮助可以帮助小孩子发展自信心。被关心和照顾、受到人们的欢迎和温暖的感觉都是小孩子所必须得到的。他们还需要一个能够鼓励自己行为的环境,这个环境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也应该是具有建设性惩罚功能的。当这些因素都齐全的时候,人的“基本信赖”就可以产生。玛丽·拉塞的经典术语对此的描述是“一种对自我和他人的信赖”。不过实际情况正好与之相反。如果发生了一件有伤害性结果的事情,这对小孩子的健康成长是非常不利的。在第一章,我们已经讨论了在通常情况下,这些因素会有什么影响。所以,我要在这里补充说明,使他很难获得适宜的“自我评价”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盲目崇拜可能让他感觉自己被人赞赏、喜欢或者需要,所以他因此而感到非常有意义,但这只是他的父母亲对崇拜、特权或权力的需要被满足了而已,并非是他个人方面的原因。有一些追求至善至美的规定是非常严格而苛刻的,他的自卑感就是因为不能够满足这些要求而产生的。比如,在学校里,良好的成绩和文明的行为举止被认为是必须达到的,所以有些学生受到惩罚的原因就是成绩不好或者一些行为比较恶劣,有的学生之所以被嘲讽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的行为太过特立独行。有的学生可能很少感受到温暖,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加上学校制定的高标准因素的影响,他们就会产生羞耻感,感觉自己没有受到关爱,他们会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唯一的出路就是改变自己。

有些神经官能症是很多早期不适的因素导致的,他生存的重心会因为这种神经官能症的发展而被削弱。他会因此而感觉被割裂了,从此变得脱离自我,或者变得比较疏远。“为了超过别人,提升我心中的自我”是非常残酷的观念,这种观念对他造成了某种损害,他的理想化自我就是对这种损害的补偿,也就是对自我的一种期望。这就像故事“魔鬼协定”中讲的那样,他没有得到自信,只是得到了幻想中的荣耀,当然有的时候也可能得到现实中的荣耀,他最终得到的礼物是耀眼的,也是让人倍感怀疑的,这个礼物就是存在心理问题的一种自负。我们可能感觉这两种东西非常相似,所以很多人都混淆了两者的差异,也无法了解两者的差异。比如,韦伯斯特在旧版本上就这样下定义:现实或者想象中的优点让人产生自负心理。有一点区别是,他们用“自我尊重”描述想象的实际中的优点,这样一来,两者之间的区别就不那么重要了。

大部分病人认为“自信”是由众人渴望的一种神奇的物质产生的,是没有缘由的,这也是不能区分两者的原因。在纯粹逻辑推理的层面上,他们希望分析者这样做:用一些方法将自信慢慢地灌入他的内心。说到这里,我想起一部动画片,有一只兔子和一只老鼠都被注射了“勇气针”,所以它们的身体比平时大了五倍,它们也因此而拥有了不屈服和英勇的精神,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它们都无所畏惧。有的病人可能就希望分析者给他们也注射一支“勇气针”。一个人的积蓄、财产、金融状况和他的生存能力之间是存在因果关系的;一个人的自信和他的优点之间是存在因果关系的,后者的因果关系非常紧密,丝毫不亚于前者。有的病人可能并不知道这种因果关系(也有可能是因为过于焦虑而真的不知道了)。人们在经济上取得安全感的原因是上面说到的那些因素都得到了满足。我们换一种方式来解释这个问题,在下面这些实质性的因素满足的情况下,一个渔夫才能拥有自信心:渔网比较先进,熟知天气如何变化,捕捞船的功能齐全,渔夫自己身体健康而且水性较好。

我们不同生活的文化背景将产生某种程度上的差别,所以我们每个人的优势都各不相同。例如,以下特征都是一些接受西方教育的人所拥有的:不依靠外界的帮助而是依靠自身具有的条件,对自己负责,自主性强,有自己的想法并且能依靠这一点行事,能够如实地评价自己的资产、负债,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有能力,性情坦率,有能够建立和维护良好人际关系的能力,等等。如果一个人没有完全具备以上这些因素,那么他所拥有的自信就是不稳固的。如果以上这些因素都具备了,一个人就能够将自信的感觉用比较主观的方式表达出来。

同理可推,具有现实意义的品质也是正常的骄傲的基础。对非一般成就的最高敬仰就可能是正常的骄傲,如因为做好一件事而感到骄傲,或者因为品行良好而感到骄傲。正常的骄傲可能是对自身价值更为普遍的认识,也是一种更加高级、更加温和的感受。

我们认为,对于神经官能症患者来说,他们的自负对于“伤害”的过于敏感就是“正常的骄傲”走向极端的发展。两者的主要区别不在于量而在于质。神经官能症患者自负的因素是完全不同的,这些因素都是支持个人自我的,是一种荣誉化的、虚幻的自负。外来的资源,如声望的价值,可能是神经官能症患者自负的一大因素,神经官能症患者自负的因素还可能包括个人独一无二的能力或者品质。

“声望价值”的自负是神经官能症患者各种自负中最接近正常的。比如,我们的传统观念认为,人们在以下条件下会感到骄傲:自己的家庭比较有声望,是本地人或者是南方人,属于比较有声望的政治或专业团体中的一员,曾经见过比较著名的人物,或者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或者有一辆高级的轿车,也可能是具有灵活处事的能力等。

在神经官能症患者中,这种自负是最不典型的。对于许多有心理障碍的人来说,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正常人也是这样认为这些事情的意义的。如果真的对其他人有意义,这种意义也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这种自负对一些人是非常重要的,以至于他们被这种体现声望价值的精神自负束缚住了,自负影响到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自负奴役了他们的大部分精神。对于这些人来说,加入重要的机构或者加入一个声誉非常好的团体是非常必要的。他们“合理化”了自己的兴奋活动,而且他们有一个可以令自己不断前进的好借口,那就是合理的期望和真实的兴趣。他们可以因为所有能够使这种声望增加的事物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对于他们来说,团体是增加个人声望的一种方式,如果这个团体的声望减小,或者这个团体遭受了挫折,他们的自负就会受伤。下面我们就来讨论这个问题。比如,如果一个人的家族中有智力不足的成员或者有一个没出息的成员,他的自负就因此而受到不小的打击。不过,大部分内容都暗藏在亲戚间的表面情分里,所以我们从外表上可能并不能看出什么来。再比如,很多女人不会在没有男士陪伴的情况下去看戏或者去餐厅就餐。

有些人类学家曾经说过,原始人会因为自己属于一个团体而感到骄傲,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的某些行为与原始人的这种骄傲是非常相近的。所以,原始人的自负是将集体荣誉当作自己的骄傲而产生的,并不是因为个人原因而产生的。看起来神经官能症患者与原始人自负产生的某些过程是相同的,但实际上,二者之间是存在差异的,神经官能症患者并没有所谓的团体“归属感”,也没有将自己视为某个团体的成员,他们只是用团体的声望来增加自己的声望而已,所以他们与团体基本上没有关系。

他可能心中认为自己因为声望的波动而起伏,他可能一生都在想象或者追求声望,尽管如此,在一般情况下,人们也都认为这不是一个心理问题,没有必要对此进行分析。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常见到可以将其看作一种文化模式的程度,也有可能因为分析者自己也有这样的病症。这的确是一种疾病,有的时候,人们可能会被这种疾病毁灭,因为它让人沉溺于投机中,把人的整体性破坏了。这绝对是不正常的,而且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实际上,只有那些非常自负而又与自我非常疏远的人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另外,神经官能症患者特殊理想中的人和他们在自己想象中具有的特性,都充斥着这种自负。心理自负的特性在此方面更加明显,神经官能症患者并不以自己是人而感到骄傲。在我们知道他们对自己的错误作何想法以后,就不再惊讶于他们会因为自负而将不足和困难掩盖住了。他们极有可能不将自己的长处作为可以骄傲的资本,对于自己的优点,他们也许只有并不太清楚的认识。他甚至否定自己的优点。就算他承认了自己的一些优点,他也不认为这对他很重要。比如,分析者将他们生活中展现出来的坚强品格提出来,或者告诉他们“你一定能够写一本不错的书,甚至在有很大的困难下你也能做到”时,或者提到他们较强的工作能力,希望能够引起他们的注意时,或者分析者提出其他类似于这样的情况时,他们可能会耸耸肩,看起来对这些赞美之词并不感兴趣,不管他们真的不在意还是装作不在意,他们都会认为这和自己没有关系。所有劳而无功的事情都是他们不赞成的。比如,虽然他们曾想要认真地、发自内心地分析自己,但最终他们会放弃对痛苦根源的寻找。

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文学家易卜生笔下的皮尔·京特。皮尔·京特以“真实的自我”为骄傲,但实际上这正是他所没有的,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因具有冒险精神和高超的智慧而值得骄傲,也不关注自己拥有很多的资产和坚强的生活力。实际上,在他的观念中,他已经是理想化了的自我,而不是现实中的自我,这种自我所拥有的权力和“自由”都是无限的。总而言之,他们最高尚的生活哲理是没有边界的“自我中心”。

像皮尔·京特这样的病人有很多,这些人希望把自己想象成智慧超然的指挥官或者圣人,希望自己具有绝对镇静的品质。虽然这些都是想象,但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自己与这些特质有一丝偏差,他们就感觉自己失去了“个性”。“想象”的作用之一就是使搬运工(想象者)轻视街上的嫖客和娼妓,所以,无论“想象”应用在哪一方面,想象本身的价值必须是无上的。“真实所在”是病人们不可能谈及的,他们对实际情况的描述必然是非常模糊的。比如,有这样一个要求的标准非常高的病人,他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别人的帮助。他刚开始对“要求”持有非常坚定而明确的立场,在他看来,这是可耻而又离谱的。但过了一天以后,他又开始自负了,他认为“要求”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优秀的精神作品。最终他想象中的自负战胜了荒唐要求的真正意义。

更为常见的是,自负不只是想象的附属物,还应该是精神过程的附属物,这些精神过程包括意志力、理性和智力。神经官能症患者认为自己拥有的力量是无穷尽的,但这种无穷尽的力量只是想象中的,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这种幻想中的力量将神经官能症患者迷惑了,让神经官能症患者以此为骄傲。在他们的想象中存在一个理想化的形象,但这种形象绝不是在晚上做梦的时候产生的。不断地将自负合理化、客观化(大都在潜意识里的)是想象和智力的任务,为了调解矛盾,想象和智力还要不断地为自负寻找各种理由。患者个人的虚构世界基本上就是用这种方式才保持下去的,简单地说,就是找到一件适合真实想象或者幻想的外衣。一个人的意念随着他与自己的疏远而更加现实。(每个人的灵魂都会因为他离开自己的思想而不复存在,如果一个人远离了他的思想,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这和夏洛特夫人极其相似,夏洛特夫人想要看清现实中的自己时,必须要照镜子,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更确切地说,她对自己和世人的想法,必须借助镜子才能看清。这一点正好说明为什么不只是从事智力探求的人存在主宰思想或智力方面的自负,神经官能症患者身上也会出现这种自负。

神经官能症患者表现出自负的原因可能是他们认为自己有特权和能力提出“权力要求”。比如,他们会因为虚幻世界的固若金汤而感到骄傲。从生理的角度分析,他的身体可能没受任何伤害,也没有遭受过任何疾病;从心理角度分析,他感到他曾经受到了伤害。还有一些人以上帝宠爱自己为傲,或者以自己的运气好为傲。实际上,人们有很多事情都是值得骄傲的,比如,从疫区回来却没有被感染,在赌场上的运气非常好,或者在赌场上从不失手,每次出门都是好天气,等等。这些事情都是值得骄傲的。

对于神经官能症患者来说,自负的主要问题就是有效地维持个人权益。有些人有一种认为自己有特权可以不劳而获的想法,假如他可以通过操控他人而得到金钱,或者让别人主动帮他,或者让自己获得免费的医疗服务等,那么他将感到非常骄傲。这些人认为自己可以控制他人,他的自负在有些时候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如有人不听从他们的告诫,有人没有事先向他们请示就自主作出决定等。还有一些这样的人,他们认为当自己遇到苦难的时候,自己有迅速走出困难的特权。他们为自己的宽容和同情感到骄傲。但如果其他人在挑毛病,他们就感觉对方在打自己的脸。

神经官能症患者的自负是为了满足“内心驱使”而产生的,这种自负从表面上看是非常坚强的,但由于这种自负与为自己寻找借口的理由紧密联系在一起,所以实际上这种自负和他们自己一样非常脆弱。一位女性以自己是“无可挑剔的母亲”而感到非常骄傲,但能够满足她骄傲的环境只有想象。一个人认为他特别诚实是值得骄傲的,那么他不太可能公然地撒谎,但在他的潜意识和无意识中,欺诈心理却是十分普遍的。有些人以自己无私奉献为骄傲,他可能不会明目张胆地对人提出要求,但他还是可能会欺骗他人的,所使用的方法就是利用自己的痛苦和无助,有些行为在正常人看来属于争强好胜,但在他们看来却是谦虚的。因为神经官能症患者的“应该”只是他们的一个目的,所以这种“应该”没有任何客观价值,完全是主观的。所以,不要求或者不接受各种帮助是神经官能症患者的一种骄傲,这在社会工作中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因为他们不管这是不是聪明的做法。当然,有的人认为从砍价中得到实惠是值得骄傲的,但也有人不这样想,他们认为不占便宜才是值得骄傲的。这些人的意愿决定他们的骄傲,他们要么认为不占便宜是对的,要么认为自己获得实惠是应该的。

所以,“强迫性标准”是受自负影响的,它所具有的高傲性和严重性都可以用此来说明。当他们了解了“善”与“恶”之后,就感觉自己如同神仙一样伟大。蛇告诉亚当和夏娃,他们吃了苹果以后就如同上帝一样能够识别善恶,神经官能症患者的情况就与此差不多。神经官能症患者的标准非常崇高,所以他们认为自己的道德品质高尚,将自己视为道德教育的奇迹,当然他们这样想的时候没有考虑自己的行为和实际。至于他对声望的破坏性渴求,可能在分析中已经意识到了,同时他可能也认识到了自己具有报复心理,自己不重视事实。不过他不可能因此而变得谦虚。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却不能因为认识到以上问题而稍微减少这种想法。这些缺点是非常明确的,但他并不认可。他的自傲不是因为他本身具有道德感,而是来自“他应该怎样做”。

自责是没有用的,他可能暂时了解了这一点,甚至还对荒唐的自责感到诧异。他不能宽恕自己,虽然处于对自我的需求中。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备受折磨,但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的痛苦没有证明他高尚的道德?因此,他认为值得用痛苦保持这种自负。

我们在研究神经官能症患者的特征时,是从个别神经官能症患者的普遍性开始的。我们在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感到这一切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我们发现自负几乎笼罩着所有的事情,一个人身上非常显著的优点却被另一个人当成缺点并引以为耻。一个人认为行为粗鲁是可耻的,认为宽宏仁德是值得自豪的,但另一个人却以自己性情粗俗为傲。一个人的自傲来源于说大话,但另一个人却认为这是可耻的。有的人认为怀疑他人是值得骄傲的,有的人则认为信任他人才是光荣的。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这些过程都是潜意识的,我们可能想起易卜生《皮尔·京特》这本书中提到的巨人。对于这些巨人来说,大的看起来就像是小的,黑的看来就像是白的,脏的看起来像是干净的,丑的看起来像是美的。最有意思的是,易卜生在说明这种价值的颠倒时,和我们使用了同样的方法。易卜生说,皮尔·京特所生活的世界是自我满足型的,如果你生活的世界和他差不多,你在看待自己的时候就无法做到公正客观。真实和虚幻之间是没有连接的,因为它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以至于它们根本就不能有任何妥协。这样你看待自己的时候就无法做到真实客观,你的生活就如同在想象中一样,你就生活在强大的“自我中心”中,你就会将自己的价值浪费掉。那些巨人的价值尺度已经被倒置了,你的价值尺度也将如此。这一章原本要讨论的中心问题就是这一点。我们不关心自己的真相的时候,就是我们不再追求荣誉的时候。不管神经官能症患者的自负属于哪一种,那都是错误的。

当被自负影响的趋势被分析者们了解了以后,分析者就会明白,实现理想的自我必须要依靠这些趋势。因而,分析者就会观察病人,看看究竟有哪些固定的要素隐藏在病人表现出的行为中。神经官能症患者的自负隐藏在行为特点的主观要素中,而且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分析者想要准确地得知其中一种要素是什么,只要知道另一种要素就可以了。这两种要素中必有一种是非常惹人注意的。这种因素对病人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可能是分析者并不了解的,所以,在刚开始分析病人的时候,分析者要让病人表现出他的自负,所使用的方法就是用讽刺的言辞刺激他,或者让病人感到挫败。这样分析者就可以推断出,这种自负在神经官能症中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

对于分析者的治疗过程来说,了解病人特有的自负是非常必要的。如果态度、驱动力、反应被病人无意识地或者自然而然地当作可以骄傲的地方,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把它当作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来看待。例如,当病人知道自己想要拥有一种用智慧战胜他人的能力时,分析者就因此可以知道病人的真正兴趣了,同时分析者还会认为这件事并不需要被证实。这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需要被克服的问题。他知道这种趋势有一定的强迫性,也知道这种强迫性会引起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还知道很多具有建设性目的的精力都被浪费了。这些病人是没有自知能力的,他们因为自己可以“以智取胜”而感到相当优越,他们在私下里还引以为荣。所以,病人关注的是让他“以智取胜”没有成功的因素,分析这种“趋势”是让他无法提起兴趣的,所以分析者的目的是不同的,他们在评价上依然存在差异,这直接导致二者之间产生摩擦,在分析的过程中,他们都只在意自己的目的。

神经官能症患者的自负依赖着的基础就像一捅就破的纸糊的窗户一样不稳固。从我主观的经验来说,神经官能症患者因为自负而变得容易被中伤,当自负对他们造成困扰的时候最为明显。从里到外,这种自负都可能被伤害。屈辱和羞耻是自负受损后的两种典型反应。如果有悖于我们自负的事情出现了,不管是我们感受到的、想到的还是做到的,羞耻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涌上我们心头。当我们没有达到自负对我们的要求时,或者我们的骄傲被别人伤害时,我们内心就会产生耻辱感。有些屈辱和羞耻的反应是不合时机、不合地点或者不匹配的,不管面对哪一种反应,我们都先要弄清楚这两个问题:受到伤害的是哪种特殊的根本的自负?这种反应是在哪种特殊的情况下引起的?我们没有办法立刻解释这两者之间的密切关系。比如,分析者知道,手淫会引发那些对问题持合理、敏感态度的人的羞耻感,但另一些人则不这样认为。似乎究竟哪些因素引起人的羞耻感,是一个非常容易回答的问题,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手淫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与手淫有关的因素非常多,分析者不可能立刻就知道和羞耻感有关的是哪一个。对于一些病人来说,手淫和爱情是没有关系的,这是不是说明这种性行为正处于倒退中?有的人从性交得到的满足并没有手淫大,这有没有可能把人们与爱情有关的想象扰乱?这是一个与幻想相伴而发生的问题吗?这是不是说明病人有那方面的需要?对于正常人来说,这算是太过放纵了吗?这是否意味着人们失去了自我控制?第二个问题是,手淫究竟伤害了哪种自负,不过在研究这个问题之前,分析者必须要对这些因素与病人之间的相关性了如指掌。

弄清楚耻辱和羞耻的原因是非常必要的,我们可以再用一个例子说明。对于很多未婚女性来说,即使是比较开放的女性,她们的潜意识中也因为自己拥有爱人而羞怯。如果遇到这样的案例,确认她的爱人是否伤害了她的自负是最重要的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她的羞怯是如何产生的?是她的爱人不够迷人,还是她的爱人不够专注?还是因为她的爱人用极坏的态度对待她?还是因为她对她的爱人太黏糊了?女人有一种特有的羞怯感,这与爱人的身份和人格没有关系,是因为这种羞怯感的缘故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结婚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简单的声誉问题吗?再比如,对于有了爱人但还是单身的人而言,这能够证明她们的吸引力不够吗?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吗?还是说她们应该超越于性欲之上,做一个守贞的处女?

一般来说,一件事情可能引起一种反应,可能是耻辱,可能是羞怯,但其中的一种反应还有可能自然而然地转变为其他感情。假如情人或者丈夫把我们的愿望忘记了,或者对其他女人感兴趣,或者沉溺于工作或个人的嗜好中,那么我们的骄傲就会受到伤害。在我们的潜意识中,所有能够感觉到的都是因单相思而产生的悲伤。失望是程度比较轻的感受。不过从我们知觉的角度来说,奇怪的焦虑、困惑都是羞耻的体现。这些感觉甚至能转变为罪恶感,这种转变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很快就能了解的一些罪恶感就是因为这一点。比如,如果一个人无意识的托词非常多,或者被一些不太重要且没有什么伤害的谎言烦扰,他就会感到有一种犯罪感。因此,我们可以认定,相比于实际的真诚,他更关心表面的真诚,当那种最高且绝对的真诚想象无法保持住时,他的自负就会受到伤害。再比如,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因为不体谅他人而产生罪恶感,那么我们首先要判断他的罪恶感是因什么而产生的,我们要确定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他感觉美德被污染而产生的,而是因为他诚恳的懊悔而产生的,也就是说,因为他不能按照自己期望的那样去对人慈悲而产生的。

另外,也许我们的潜意识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些反应,不管这些反应是已经转化的还是直接的,我们可能只是对这些情况的反应有所了解。很明显,憎恨和愤怒是在这些“再次反应”中的,暴躁可以转变为愤怒,甚至进而转变为无端而强烈的愤怒。一般来说,观察者很容易确定自负和愤怒之间的关系。比如,一个人愤怒的原因可能是他的老板对他太过傲慢,可能是因为一个司机把他骗了,不过这些让他愤怒的事情都只是一些小事。这个人一定知道,如果自己看到了别人的恶行,他一定会感到非常生气。对于观察者(比如,分析者)来说,需要了解的是这件事情伤害到了他的自负,他感受到了耻辱和愤怒。病人知道自己的反应非常大,他也许会承认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病人可能认为他的反应不能称得上过分,而且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的反应,因为让他感到愤怒的人是蠢笨和邪恶的。

并不是所有无端的“敌意”都产生于自负受损,不过人们对它重要性的认识显然是不足的,这个可能性应该被分析者记住,最好永远都不要忘。病人的一些反应尤其要特别关注,这些反应包括:在整个分析进行中表现出的反应,对分析者的反应和对解释的反应。如果诋毁、蔑视、耻辱这些倾向表现在敌意中,就更加容易辨认与自负受挫的关系。报复的直接法则就是如此,如果这些法则不为病人所了解,病人就会感到耻辱,此后他们就会侮辱别人。可见,此时继续与病人讨论“敌意”的问题,就是在浪费时间了。分析者必须把问题直接摆明,直接深入病人心中所认为的敌意问题,同时还要给他合理的解释。有的时候,分析者在刚开始所触及的问题都是无关痛痒的,这时就会出现一种非常常见的现象,病人会有一种侮辱分析者的想法或者冲动。此时,在病人的潜意识中,分析本身就是一件让他们感到耻辱的事情,怎样让这种关系直接表现出来就是分析者要做的事。

很明显,因为意料之外的结果超出了分析,所以我们无法预料到分析中将要发生的事情。我们一般认为,自负受损将要导致攻击性行为的发生,如果这样,很多伤痛就可以因此而避免。所以当我们大力帮助自己的亲朋好友之后,如果他们仍然非常令人讨厌,甚至忘恩负义,我们大可不必为此而心烦,而是应该这样安慰自己:他的自负因为接受了我的帮助而大大受损。这时我们应该根据实际情况想办法帮助他,我们可以与他谈谈此事,也可以想办法维护他的自尊。同理,我们也不用因为他人的自大和蔑视的态度而抱怨或者感到愤怒,我们一定要清楚,他之所以这样痛苦,就是因为他的自负在捣乱。

当我们认为自己的自负被侵犯时,我们就会被敌意、厌恨和鄙视指引,不过这表现得并不容易让人看出来。自我愤怒的形式不仅是极度的自责,报复性自恨的影响非常深远,所以我们现在不应该一直讨论自负被伤害引起的反应,否则我们就非常容易失去线索。我们会在第五章讨论这个问题。

预期或者已经发生的耻辱都会让我们产生恐惧、焦虑、紧张等反应。公演、约会、社交聚会、考试可能都影响预期的恐惧,我们将这种情况称为“怯场”,这个词语最适合形容私下或者公开表演前产生的不适宜的恐惧。怯场可能会发生在以下场合中:比如,我们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总是想给别人一个好印象,这些人可能是新认识的亲朋好友,也可能是餐厅中的侍者领班,还有可能是达官贵人。我们在准备公共演讲、绘画或者开始新的工作等新活动时,也会感到怯场。这些人常因为嘲讽、羞辱、挫败而恐惧,因为恐惧而痛苦,他们会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感到害怕。因为对失败的合理恐惧就表现在这些想法上,所以人的一些错觉也因此而产生。在这方面,有一个事实被我们忽略了——各种主观的因素导致了失败。这些失败的因素包括一切与完美和未获得的荣誉有关的因素,轻度怯场的原因就是这种可能性的预期。人们经常有这样一种担心——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完全达到“应该”的标准,所以人们担心这会伤害到自负。我们以后再讨论更为严重的怯场形式。人们的表演动作会被潜意识的力量所阻碍。人的自毁倾向是这种怯场产生的原因,因此人们会无意识地忘记应该怎么做,可能突然就停下来了,可能表现得扭扭捏捏,此时人们就会感觉到羞耻,认为就要与胜利和光荣失之交臂。

还有一种与个人表演能力无关的恐惧,但与人的一种担忧有关,也就是担心自己的特殊自负会被自己要采取的行动损害,如与女人亲昵、请人帮忙、提出申请或者请求提升,等等。这可能与担心被拒绝有关。如果他认为性行为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或者耻辱的事情),这种预期的恐惧就会在性交之前产生。

“侮辱”可能引起恐惧反应,有的人会在别人对他不敬或无礼后展现出恐惧的表情,有的人可能在恐惧的时候出汗、发抖、战栗。恐惧和愤怒共同促成了这些反应,因为害怕自己被伤害是这种恐惧产生的部分原因。羞愧同样会产生这些反应,如果一个人表现得焦躁不安、胆怯畏缩,那么可能是那种突然的、变化不定的惊恐感让他感到崩溃了。比如,一位独自驾车上山的女士,当她开到没有公路的地方就必须要停车了,打算从山上的小路爬到山顶上去。这座山比较陡峭,但因为不算泥泞所以并不影响步行。不过这位女士的穿着却不那么合适,她没有手杖,还穿着高跟鞋和新衣服。虽然这身行头不太合适,但她仍然坚持往上走。她摔倒了好几次,最后决定放弃了。当她休息时,看见远处有一条大狗,那条大狗正对着行人一通大吼。这个时候,她就非常自然地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在恐惧的同时,她还感到惊讶,因为她平时对狗并不感到恐惧,而此时狗的主人旁边还有很多人围着。她完全不用感到恐惧。所以,她开始思考,她年幼时遇到的一次意外让她感到极其羞怯。想到这里,她发现现在的情况和那次事件极其相似,她感到羞耻,原因是她没有办法到达山顶。她自言自语地说:“在实际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接下来,她又想到:“我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经过这番思索,她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这个问题是因为“愚蠢的自负”而产生的,这种自负受到了伤害,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当她面对可能的攻击时,她根本想不到应该怎么办。这就像我在后面将要说到的那样,在自我攻击中,她感到非常无助,认为是外部原因导致了危险。虽然这种自我分析是不完全的,却是非常有效的,因为她不再感到恐惧了。

相比于恐惧的直接反应,我们能够更加直接地了解愤怒的反应。然而我们在上面的分析中使用了互相关联的方式,如果缺少了一种反应,我们就不能了解另一种反应。因为自负受到了伤害,所以恐怖的危险出现了,愤怒和恐惧的发生都是因为这一点,一部分自信被自负取代了,我们在前面讨论过这一点,但全部答案并不只是这一点。我们在后面可能就知道,自负和自卑相互交替是神经官能症患者所面临的环境,所以一旦他的自负受到了伤害,他就很快深深地陷入自卑中去。我们只有牢记这个重要的关系,才能更好地了解焦虑。

虽然我们心中可能认为,恐惧和愤怒的反应与自负并无关系,但它们是研究自负的最好突破口。假如这些“再次反应”出现的方式并不是这样的,那这个问题就会变得更加混乱了,因为不管什么样的理由,这些“再次反应”在转变中都可能被压抑,最终的结果就是彻底消失。此时,有些症状就会因此而产生,如抑郁、酗酒、心理变态、身心失调等。如果这种恐惧和愤怒的需要被压制住,那么一些情绪上的反复因素就会因此而产生。因此而转变的情感可能不只是恐惧和愤怒,更有可能包括所有的情感,它们最终向不剧烈或者不完全的方向发展。

对于神经官能症患者来说,自负的不利影响是非常重要的,也是非常容易遭到他人攻击的。紧张就是因此而产生的,但人们根本不能忍受这种紧张出现的强度和频率,所以人们需要治疗。如果自负处于危险中,就要想办法使其避免受到伤害;如果自负受到了伤害,人们就去重建自负。

人们迫切地需要保住面子,有用的方法也不少。实际上,保全面子的方法非常多,有的巧妙,有的则非常粗俗,所以,我们只讨论最重要的,也是非常常见的方法。这种方法与人们感受到的羞辱和报复的冲动关系密切,是一种最普遍和最有效的方法。我们这样理解:人们的自负受到伤害后会感到痛苦或危险,这种方法就出自这里,所以有种“敌意反应”的表现。从尽力自我辩白的角度考虑,报复可能是一种工具,或者是一种信念: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时他就可以重建他的自负。以下感觉是这种坚定的情感产生的基础:有些人得罪了我们,他们用权力伤害了我们的自负,他们的气势在我们之上,因此将我们打败了。如果我们报复他,加倍地伤害他,情况就完全转变了,我们会打败他,我们将取得胜利,“报复”不是神经官能症患者的复仇目标,用更激烈的方式反击并取得胜利才是复仇的目标。想象中的强大存在于自负之中,如果不能胜利,就不能重建这种强大,神经官能症中错误的执拗就会显现出来,这也说明,重建自负的能力就是这种报复的强迫性。

我们在后面会更加详细地讨论“报复”的问题,我们现在只是将一些主要因素粗略地提出来。在重建自负方面,报复力是非常有益的。因为自负可以将报复力掩盖住,所以,一些神经官能症患者认为自负就是力量,他们所知道的唯一力量也是自负。如果他的报复动机被抑制住了,不管这种抑制的因素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他就会感到无力还击,表现出懦弱。所以,当他感到耻辱时,或者当他的报复被这种情况和他心中的一些事物阻碍时,他受到的伤害就是双重的,一种伤害是“屈辱”本身,还有一种伤害来自无力反击。

正如前文所说的那样,在追求荣誉的各个部分中,报复需求是不变的。如果报复需求成为生活中的一种刺激力量,那么它就会产生一种恶性循环,这种恶性循环是难以解决的。压制住他人的决心是神经官能症患者各种可能的方法中最强大的一个。所以,探求荣誉的需要也被强化了,神经官能症的自负也被强化了,报复心也因此被强化了,这将产生更大的追求胜利的需求,这种循环将一直持续下去。

对曾经伤害其自负的人或事物失去兴趣,是重建自负的第二个方法。比如,一些人放弃了对运动、政治、智慧的兴趣,因为更为急切的需要是善于完成某项事业或者某项工作,这种需要都无法满足时,他们就无法忍受了,所以只能放弃这几种兴趣。他们不是对所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只是没有了兴趣而已,还有可能转向一种比自身潜力低的活动。如果一名教师所分配到的岗位让他感觉到比自己应有的级别低,或者这个岗位是他所不擅长的,他对教学的兴趣就会大大减弱,这是一种与学习过程有关的态度上的变化。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对戏剧或者绘画非常痴迷,他的老师和朋友也认为他在这方面有一定的作为并且给予他很大的鼓励。但当他想到才华这个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巴里摩尔[9],也不是雷诺阿[10]。这还不算,他还知道班上不是只有他一个天才,所以最终他努力的热情降低了,也不再对他努力的成果感到骄傲了。他的自负就是被这些顾虑伤害了,他甚至可能突然就醒悟了,他在戏曲或者绘画方面并不是特有才华的,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是有兴趣的。所以,他把这些兴趣爱好放弃了。最开始的表现是逃课,直到后来就完全放弃了,然后开始做其他的事情,这种循环是一直重复着的。他会因为各种理由对这些爱好不闻不问,这可能是太过懒惰,可能是经济方面的原因,也可能是他正在从事其他活动。所以,他可能并不知道,只要他专心地对待这种爱好,他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

这些现象可能还出现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不过我们在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所给出的理由更好,比如,双方对发展的方向持有不同的看法,后者认为自己高估了对方等。不管怎么样,我们有必要探讨为什么从喜欢转变为不关心,不要草草地将没空或者当初犯了错误当作理由,进行进一步的分析才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的自负可能是在过去交往中被某些事情伤害了;也有可能是经过比较,我们发现他对我们的尊敬已经不比往昔了;也可能是他因为我们在过去比他强而感到羞耻。在婚恋关系上,这些因素起到的作用可能是非常大的,我们在说“我不再喜欢她/他了”的时候,是非常固执的。

我们的精神力因为这些“畏缩”而白白浪费了不少,我们的一些痛苦也是因此而产生的。我们对本来感到骄傲的事物失去兴趣就是最具破坏力的结果,我们在最后再讨论这个话题。

重建自负的方法还有很多,虽然这些方法都比较简单明了,但人们对它的了解并不深刻。我们可能在某些话已经说出去以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比如,我们的语气过于张狂或者谦卑,没有顾及他人的感受或者说了与主题无关的话等。因此,我们可能想要将这些话忘记,或者否认自己说的话,或者为自己辩白说自己是要表达另一个意思等。曲解了实际情况是一个和这种情况非常相似的例子,我们认为我们的负担会因此而减轻,我们强调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同时还忽略一些因素,认为这样可以把自己粉饰一新或者使自己的自负不受伤害。我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那些令人窘迫的事情,却用托词或者借口将它们粉饰。有的人会承认那些龌龊的事情是他做的,却说有人引诱了他,或者说他在此之前三天三夜都没合眼。虽然有些人的情感已经被他伤害了,虽然他过于草率,虽然他对他人缺乏同情心,但他的本质却是没有恶意的。他曾经因为没时间让有求于他的人感到失望。这些都是借口,有的部分是真实的,有的全部是真实的。但人们的心理活动过程却是在对失败和错误进行演示,而不是因为失败而请求原谅。同理可推,有很多人认为只要道歉了,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逃避自我责任是这些借口的共同特点。我们会想办法忘记、弥补或者谴责那些让我们不能感到骄傲的事,我们想要保全自己的面子,所以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缺点。在“虚假的客观性”背后,隐藏着“自我负责”的心理。比如,有一位病人在全面而仔细地对自己做了一番观察之后,得出一份正确的报告,报告的内容是他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乍一看,他好像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能够真诚地面对自己的优缺点,但实际上他可能是一个聪明的观察者,他有着被压抑的、自大的、恐怖的需求。之所以说他的自负被压抑了,那是因为他不对观察到的这个人负责,他的自负全都体现在他那充满智慧而又客观的观察力上。

一些人并不喜欢对自己进行真实而客观的评价,抱着这种心态的人是否普遍在回避一些事情?我们暂且不讨论这点。当病人发现自己有神经官能症的倾向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自己与“神经官能症”或者自己的“潜意识”作一个清楚明白的区分。他的神经官能症是神秘的,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这听起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但这对他的实际意义不只在于是保全面子的方法,还是保全神圣和生命的方法。自负是他的弱点,而且已经走向了极端,如果他承认自己面前的问题,他就会感到要崩溃了。

使用幽默是保全面子的最后一种方法。很明显,如果病人能够对自己的问题持有非常坦率的态度,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使用少量的幽默,这也是他的一种内在倾诉。但有些病人在分析开始后总是自嘲,用不真诚的态度对待分析,他们甚至会夸大自己的问题,让人看起来他在进行一项娱乐,不管别人怎样批评他们,他们表现得荒诞不经,而实际上他们的内心是非常敏感的。在这些情景中,他们不能忍受羞耻,只能用幽默的方式挽回自己的面子。

如果自负受到了伤害,我们有这么多方式重建自负。自负是非常容易受到伤害的,但也是非常宝贵的,所以将来我们需要保护它。有些心理性疾病患者为了让自负免于在未来遭受到伤害,建立了巧妙的“逃避系统”,这是一个自发进行的过程。这种预防是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开始的,并非是在发现自负可能受到某些活动的伤害后开始的。我们实际的努力和奋斗会被这种自发进行的过程阻碍,因为这种过程与活动本身以及人们之间的关系有关。一旦这种过程扩散开,人的生活能力就会被削弱,人们因为害怕不能取得明显的成功而不探求与自己能力相匹配的活动。虽然他对绘画或者写作感兴趣,但他不敢从事;他因为害怕拒绝而不敢和女性亲近;他因为与旅馆经理或门童不熟而不敢出去旅行。因为他不喜欢陌生人,所以他可能到自己非常熟悉的地方去。他可能因为担心自己忸怩紧张而对社交活动望而却步。他可能认为自己经济状况不好,所以不敢乱花钱,只能坚守平凡的岗位,不敢做出有价值的事情。另外,在很多方面,他的生活状态比他现有的经济水平要低。他不敢面对自己不如同辈人的事实,所以不得不远离他人,这样就不用看到别人对他的工作进行比较或批评了,也不用担心别人指出他存在的问题了。他必须要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否则他就生活不下去。但这些做法只是在掩饰他的自负,并非是补救他的自负。他可能在以后要重新培养自己的神经官能症了,他缺乏成就,所以需要用具有大写字母“N”的“神经官能症”(Neurosis)当作借口。

这些发展趋势都是非常极端的。促成这种疾病发展的主要原因来自自身,但这种疾病的原因不是只有这一点。还有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是,一些“逃避行为”经常在某些方面受到限制。比如,有的人对一些荣誉的追求十分积极,或者对一些很少被遏制的探究比较积极,不仅如此,他们拥有的方法还不少。他可能在工作上比较成功,在其他生活领域内比较勤奋,但也回避社交生活。也有一种反例,他可能认为自己应该和唐璜那种人一样进行社交生活,这样才能更加安全地生活,但至于他有多大的潜力,他却是不敢冒险检验的。他可能认为比较安全的做法是聚集人,但面对人事关系,他却持回避态度。在他看来,和人事关系有关的事情都是容易受到攻击的。一些人会担心别人破坏他的情绪,表现出的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害怕自负受到损害。一个人可能因为多种理由而感到恐惧,不敢成功地和异性相处。如果这是一个男人,他的潜意识中就会有这种想法:与女人发生性关系或者亲近会伤害到自负。所以,他(他的自负)会受到女人严重的打击,因为他对女人过于恐惧,所以女人对他的魅力就减小了,甚至消失了,最终他就会避免与异性接触。虽然这样不能完全解释他是怎样转变为同性恋的,却能说明为什么他更加喜欢同性。在很多不正常的关系中,自负经常是爱情强大的敌人。

很多不同的特殊事件都和这种“逃避”现象有关联。例如,有人避免参加公众活动,或者避免在公共场合说话,或者避免打电话等。如果别人在与房东交谈、在打电话,或者在作决定,他就表现出自己对此没有感觉的意思。这些举动是比较特别的,他也知道自己在逃避一些事情。但更多的时候,“我不喜欢”或者“我不能”这样的态度将这些问题搞得更加混乱。

在检查了这些回避型行为之后,我们可以发现能够决定它的特征的原理有两个。简单地说,第一个原理是为了获得安全而限制个人的生活活动。让自己的自负受到伤害似乎是一件冒险的行为,放弃、摒弃则是一种比较安全的做法。在很多时候,自负可能不会主动地、情愿地、明显地表现出来,我们可能看不见它占主导地位的重要性。为了保护自负,就只能限制个人生活,甚至达到完全限制的程度。第二个原理是,尝试失败是一种失败,不去尝试也是一种失败,但后者要比前者更加安全。尝试到最高程度的结果可能是使“逃避”变成“为结局而驻足”,人们逐渐克服困难的机会被它剥夺了。对于神经官能症患者来说,他们要付出两种代价:一种代价是他的自负在最终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另一种代价是自己的生活被严重限制了,所以这是一种不实际的做法。他不担心长远的危险性,他只对眼前的尝试和错误造成的危险存在担忧。因为他不需要尝试,所以他的自负不会受到伤害。他找到的借口种类繁多。有一种自我安慰的想法深入他的内心:如果能早些时间进行尝试,说不定考试早就及格了,现在已经找到更好的职业了;或者是那个漂亮的女人已经得到了等。一般来说,他的幻想还会更进一步:“如果我认真谱曲或者写作的话,我的成就应该不亚于肖邦或者巴尔扎克。”

很多时候,我们对事物渴求的情感中也存在“逃避”。也就是说,我们的愿望被逃避包围了。比如,有这样一个人,他认为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可能是得不到的,这种失败是非常丢人的。此外,愿望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对他来说,如果愿望受到了阻碍,就意味着有一重束缚加在了活力上。有些思想会伤害人的自负,在有些时候必须要回避这些思想,在这一点上,对死亡思想的回避是最大的回避。因为人们不能接受人必须变老,必须像其他人一样死亡的思想。

在神经官能症患者人格发展的趋势中,自负的发展是必然产生的结果。追求荣誉引发整个过程的巩固和加强。在最开始,他的幻想可能是非常有害的,他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极具魅力的人。接下来,他在心里描绘一个自己能够或者应该能够达成的“真实”理想形象。最后,他制定了完成理想的最坚决的各个步骤。此时,他失去了真我,实现理想的自我占用了他有限的精力。他在世上依靠符合他理想的自我意义以及支持他的东西立足,这种要求满足了保证他立足的企图。他利用“应该”去实现这种完美的自我。另外,他要创造出一种价值体系,这种价值体系只属于他自己,他应该喜欢和应该承受的范围、他感到骄傲和应该赞美的事都由这种体系决定。哪些事情该被轻视、憎恨、厌恶、拒绝,以及应该以哪些事情为耻也由这个价值体系决定。只要这两者缺少了一个,这个体系就不能发挥作用。因此,自恨和自负本来是同一过程中的两种不同表现,此时它们变得更加密不可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