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然之美”

打开任意一本50多年前出版的博物学书籍或杂志，有一点会让人感到震惊：尽管制作精良，但书中却没有一张在野外拍摄动植物的全彩插图。1943年之前，英国所有的博物学摄影师都使用黑白胶卷。二战前博物学书籍中的彩色插图呈现的大多是干燥的动植物标本，或按传统技艺制作的静态艺术品。书中所描绘的大自然同绿篱旁或山坡上的那个丰富多彩、生机勃勃的世界相差甚远。照片里灵动的鱼儿其实拍摄时身处鱼缸，动物们被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野花则是被采来插在花瓶里。即便它们是彩色的，这些颜色也往往是事后手工添加的。

随着“新博物学家”丛书的诞生，柯林斯出版社和爱德普林特出版社的合作催生了彩图的出现，而这一变化对书籍的影响重大。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不久，爱德普林特和柯林斯为一套正在规划中的园艺系列图书制作了第一张彩色照片，这套丛书名为《花园里的颜色》，书中专门配有彩色插图，这也是它最了不起的地方。如今，任意一位出版商都会将这组照片丢进废纸篓，但在黑白世界的1940年，它们曾轰动一时。其柔和的色彩像极了一幅异常细致的石版画或铜版画，勉强抓住了每朵花的光彩。但对于园艺爱好者而言，它们是深褐色或黑白色图片基础上一次关键的飞跃，更重要的是，它们实际有效地展示了相机和凸版印刷所能达到的惊人效果。

柯林斯出版社和爱德普林特出版社在一套很快就声名鹊起的系列附插图书上继续展开合作，这一带插图系列就是《图说英国》。这些小册子只有八开大小，色彩鲜明，包装绚丽，每本仅售23便士，却涵盖了英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书的销量极好，例如詹姆斯·费舍尔的《英国鸟类》就销售了近10万册，并在10年内一直反复加印。这一系列图画书在英国独自反抗独裁者时开始创作（第一套书于1941年3月出炉），它们是继敦刻尔克和不列颠之战后的主要战果的一部分，伴随民族自豪感的巨大浪涌而来。看到这些书华丽地出现在一些荒凉的南部海岸城市的商店窗口内，柯林斯出版社主编，F.T．史密斯把它们比作“插在我们岛屿城堡上的亮丽旗帜，或者更恰当地说，这是我们这个举国经商的国家，可以用来以蔑视的眼神，名正言顺地在那些焚毁书籍的敌人面前用以炫耀的徽章”。

尽管大量使用色彩，《图说英国》系列却很少使用彩色照片。由于它们属于自然类读物，当时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图片材料。爱德普林特出版社只好遍寻各种印刷品资料以搜集早期（或更早时期）前辈们创作的彩色版画和绘画。尽管如此，这些书都是以高标准印刷的，使用高质量的美乐得粉彩印纸以及柯林斯6年前刚创造的清晰美观的“Fontana”字体。该系列的作者团队也极为吸人眼球，他们当中有些是当时最著名的小说家、剧作家，还有些人是诗人或体育专栏作家。被出版商力邀为这套自然科学丛书撰稿的名家包括：詹姆斯·费舍尔，写作《英国鸟类》（1942）；弗兰克·弗雷泽·达林，写作《英国野生动物》（1943）；C.M.杨格，写作《英国海洋生物》（1944）；约翰·吉尔默，写作《英国植物学家》（1944）以及R.M．洛克利，写作《英国周边的岛屿》（1945）。后来，6本自然读物被捆绑成一套综合卷——《英国的大自然》（1946），柯林斯出版社更是因其定价实惠而称其为“畿尼之书”。

R.M．洛克利，《海鸟》合著者，其关于穴兔的著作让热衷于此的另一位作者创作了《瓦特希普高原》（图：爱德华·麦克斯·尼科尔森）

1941—1950年，柯林斯出版社总共出版了不下132册《图说英国》系列图书。它们的成功清楚地表明了彩色插图给广大市民带来的吸引力。甚至这些小册子至今仍有更新，许多二手书店都有库存。《观察家报》上菲尔拉·加文的重要二战言论中的一段时事评论认为，比利·柯林斯是抓住良好时机的高手，这一丛书的出版更是让他的声誉节节攀升。

埃里克·霍斯金（1909-1991）和他收集完成的“新博物学家”丛书书籍

“继那个噩梦之夜的三个月后，希特勒的战火再次点燃了伦敦，破坏了英语图书世界的中心，柯林斯的老宅子抖掉了满头的炮灰，从纷纷战火中蹒跚而出，硬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及时大胆地完成了一次出版。他们打算在这些书当中注入‘我们民族和鲜血的荣耀’，既不因虚荣也不讲排场，只为让我们自己以及世界其他地区的人们清楚我们绝对严肃高尚的传统。”

这种精神层面的力量可能已经使比利·柯林斯萌生了下一个想法：出版一套带插图的自然科学丛书。这不仅会为科学做出贡献，同样受益的还有通俗文学“新博物学家”丛书。这个阶段，柯林斯与爱德普林特这两个出版社主要在彩色印刷方面有所合作。比利·柯林斯和爱德普林特出版社的常务董事沃尔夫冈·弗格斯确信彩色摄影可以对科学图书的出版做出重大贡献。此外，柯林斯出版社作为圣经、日记本和文具的制造商，它拥有大笔经费可用于纸制品印刷；爱德普林特出版社则拥有丰富的生产彩色插图的经验，他们的合作属于强强联合，可以将这一丛书的出版有效地向前推进。由于合适的感光材料极为稀有，这一系列的照片都需进行特别拍摄。20世纪40年代初，弗格斯专程前往美国网罗8.3厘米× 10.8厘米底版的柯达彩色胶卷的供应商，因为在当时的英国尚无此种胶卷面世。这种胶卷之前主要用于商业广告，其色彩更平衡且清晰度更高，大大优于当时普遍使用的35厘米柯达彩色胶卷。弗格斯还购买了特别设计的柯达相机、感光板和闪光灯泡。在战争时期，要将所有设备带回英国，需要持有贸易局特别开具的进口许可证。爱德普林特出版社在英国文化协会办公室的帮助下设法获得了一份许可证，这一切都表明了该项目像《图说英国》一样被广泛认为对鼓舞战时士气和增加战时威望极具意义。

当时的想法是让爱德普林特出版社为“新博物学家”丛书聘请摄影师，让柯林斯出版社寻找作者。对于前者，他们需要的是一名摄影编辑。在回忆录《聚焦鸟类》（1970）中，埃里克·霍斯金简要介绍了他“初入”“新博物学家”丛书团队时的情况。1983年受作家罗恩·弗利塞之邀，他利用录音带对这一段经历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回顾。我曾对此进行过编辑整理。

“我记得，那是在1942年11月29日，一个星期天，我刚刚从约克郡的一所学校演讲归来。刚一进门，詹姆斯·费舍尔就打电话过来询问他能否与朱利安·赫胥黎还有伍尔夫·苏哲斯基一道前来同我讨论一个项目。彼时苏哲斯基是非常有名的野生动物摄影师，由于伦敦动物园没有自己的摄影师，而且朱利安当时在负责动物园的事务，所以苏哲斯基也为伦敦动物园拍摄了很多照片。他们很快就到了，我看出苏哲斯基不准备接手“新博物学家”的摄影编辑工作，要不然他手头任务量会非常大。他们留给我的印象是，到1942年为止可用的彩色照片太少了，需要有人组织一帮摄影师到野外特别为该丛书拍摄照片。

罗恩·弗里塞（1983）《埃里克·霍斯金》

埃里克·霍斯金负责招募这帮摄影师，并将珍贵的柯达彩色胶片分配给他们。他是作者和摄影师之间的联系人。同时，他偶尔还会站出来为摄影师处理报酬和版权方面等方面的事务。当然，他也会独自为该系列拍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