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4
还在9月份的时候,我就得到了一种规律: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工作内容是看PPT和去东西两区。再也没有其他事务了。
平白无奇的度过了一段时间,虽然其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无伤大雅。可能老天知道我没事干,特地准备了可以去展馆工作的机会。
我一直说的展馆,实际上是一种的全自动玻璃连栋温室。这里会建造各种独具特色的创意景观,再搭配利用新农业技术培育成型的绿植花卉,将智慧与美好呈现在广大市民眼前。
先交付对接的A展馆从10月25日起开始拆除去年使用过的展架和展台。馆内充斥着切割声、捶打声和撞击声。大量废物被清理出展馆,堆放在西边出口两侧的土地上。
次日西门两侧变得一片狼藉。看到这一切的主管瞬间暴怒,与以往相比分明就是两个人。他叉着腰,站在通道口上发泄怒气。
“他妈的眼瞎呀!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一句招呼都不打。”
他嘴上不停谩骂,我和指导员只能站在他身后看他发脾气。我们两个相互对视,而我在心里断定,负责人会被挨训。
主管气冲冲地走进展馆,没有拉上的冲锋衣下摆也像是被怒气拖着似的飘起。
我再次与指导员对视,他的手在下方拍打,表示安静。
主管走到一个比他瘦一半的人面前,问他的身份。当那人回答自己是负责施工的项目经理时,主管突然对着他破口大骂。
在被骂的时间里,他像一只孤弱无助的流浪猫,可怜巴巴的看着主管,又时不时盯着我和指导员的上衣发呆几秒。此时,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被主管训斥。
中午,指导员就对我说:“你知道上一届各个展馆里的那些负责人是怎么做的吗?他们看到主管难以对付,当晚就请他大吃了一顿,说:有什么事咱们私下交流。现在这个经理还不太懂事。”
下午的时候,我跟着指导员在展馆里监督拆除工作,经理也一起陪同。闲聊间,他说自己初来乍到,没想到就被主管训斥了。
指导员对这位菜鸟经理产生了怜悯之情,安慰道:“你别介意呀!我们主管说你也是为你好。说实话,你这次做的不对,为什么不和我们打声招呼呢。这要是让上级领导看见了,结果可能更难堪,你们公司一定会很没面子。”
“你说的对。我按照自己的方法做事了,没有考虑全面。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一定不会再犯了。”经理态度温柔,没有丝毫抱怨主管的意味。
“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下回主管或者其他领导来检查时,好给你通风报信。”
“那太好了,这段时间你可对我多多关照啊。等一切忙完了,我请你吃饭。”说着,他们拿出手机,记录彼此电话和微信号。
“同学,你的呢?我们也加一下微信吧。”他对站在一旁的我说。
“嗯?我只是一名实习生,有必要吗?”
“当然有了,大家出门在外,谁还会嫌弃多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有求于你呢。来吧,加一下。”我和指导员交换了目光,他的眼神似乎告诉我,可以这么做。
就这样我们也成为了“好友”。经理笑嘻嘻的不断重复事后一定请我们两人吃饭。
也是在这一天,温室区也有了开工的动静。有一辆正在运行的挖土机,周围分散着弯腰工作的工人。他们穿着专业施工制服,戴着安全帽,有的铲墙皮,有的挖沟渠。
我有些担心,不知道工程队的负责人会不会遭遇训斥。
10月27日,设计公司向展馆送来一批有机肥料,满满一卡车。主管等人要去开会,要求我清点数目,最后告诉他结果。我天生对数字不太敏感,但我依然接受了任务。
运土工人用小型推车把肥料运到展馆内空地上。我认以为他们的运输方法便于我的清点。但数着数着,我的思绪飞出了园区,等回来的时候,我就忘了数到那里了。我心想,主管交给我的任务肯定是泡汤了。我赶快重新清点,但越数越乱。我开始有些焦虑不安了。
一个高个子运土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他我的身份,还告诉他我现在的烦恼。
他和另一个矮个子工人哈哈大笑,说:“你看,它们摆放的是不是很整齐?”
我一边看一边点头,但还是摸不着头脑。
“底下五个,有五层,二十五个一堆。今天运来了整整三十堆。我们就买了这么多。”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立即拿起笔,写下他说的数据。
随后主管和指导员来到现场,他问了清点数目,并与手上的物资票据核对。他说这次的任务我完成的不错。我看了一眼指导员。他笑了,似乎知道我用了什么捷径。
自此我认识了那个高个子运土工。他来自东北,身体粗壮。他的国字脸上泛着黄光,右颊上有一颗黑痣,行走江湖的岁月里,风雨在他脸上留下了坑洼与沟壑。我叫他工头,他的职责是负责所有工人和建设工作。他一旁的那个工人是他的左臂,右膀则是一个长脸中年男人。
10月30日,又来了三女三男,他们每个人都背着鼓鼓的背包,手上又提着沉甸甸的行李包。有两名男子还拉着推车,上面有杂乱缠绕的粗口径电线、手钳、焊接钳和变电箱。我听经理说,他们来自南方,是老板请来负责搭建假山的。
31日上午,我在馆内四处闲逛,看见西门外进来一群队形涣散的人。一共四男四女,平均四五十岁,有一个人甚至长着六十岁的相貌。
他们走到一个工人那里询问着什么。工人站起来举手招呼工头过来。他过来后,这群人中的年长男子作为代表站出来提问。这样的情景,像是农民工来工地讨薪。
我走近细听,得知这一群人是来找临时工作的。
工头对他们说,做工时间差不多三个月,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左右,日薪90元,每月底现金结算。
以我做兼职的经历来看,给出工资太低了。我琢磨着这样做工太不值得了,便唏嘘不已地走开了。
几分钟后,如幽灵般游荡的我发现他们步伐踌躇地走出展馆,聚集在西侧门口旁的草坪上交谈着。不知是对工资不满意,还是对工作内容有疑虑。
之后他们再次进入展馆,径直来到展馆的南区。年长的代表又一次站出来,对着蹲在地上工作的大个子工头说了一句话。工头立即起身,互搓双手,拍打裤子,似乎十分高兴。他走出包围圈,奔向仓库。
一个个子矮小的人走了出来,他的身高和身后的运土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画面仿佛是霍比特人和一个正常人走在一起。那矮人是经理,他手中拿着一摞文件,扫视那群人。工头大手一挥,招呼他们过来。
他们兴冲冲地走向经理。经理带他们围在一张破旧长桌前,显然是要签订用工协议。
他们每个人手上拿着一份临时工合同,围在经理和工头身边。经理则解释着合同中的内容。工头向我借了一支笔,这样他们有三支签字笔可以用来填写合同。因为签字笔不够用,其他人只能站在一旁琢磨合同的规范性。
最后所有都签订了用工合同,工头客客气气地要求他们明日八点到岗签到。
八点,我还没起床,他们就开始工作了。真是辛苦呀!
5
他把脚踩在一袋肥料上,恶作剧般地用力跺了两脚,灰尘随即扬起。他的脚挪开了一下,等待灰尘下落,他又放了上去。但这回他没有再跺,而是用鞋底踩压饱满有质感的肥料。
一阵响声出现在悠闲哥的身后,他扭头查看,接着身子也转了过去。我和指导员都歪着身子向后方看。
只看一眼,我就认出了这个拉推车的女人,她的个头在现场的所有女性里属于出类拔萃的,她高挑偏胖的身材容易让人联想到她出身的地域。
制造响声不是她的错,是地面上散落一地的木渣、土块,让小推车经过时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好像是推车年久失修,快要面临淘汰。但同样只看一眼,我认出了那辆推车,是工头曾用来运肥料的。当时看上去还很新,此刻已满身灰尘。
悠闲哥向她招起手,似乎是认识她。
“阿姨!您今年又来了?”。
“可不是嘛,工作内容和去年差不多,我也会干。好歹是份工作呀!不过现在每天的工资比去年的少。”阿姨撅着嘴回答。
“唔,少了多少钱?”
“每天少了五块钱”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比划,“今年90块一天了。”
“每年的公司不一样,也可能是今年雇佣短期工的行情就这样。去年是四个展馆,四个公司做。今年是一个公司包揽了所有的建设。包下这项大工程需要很多开销,还要很多工人,多一块钱老板都舍不得。再有钱也会省着花,把钱用在其他地方。”悠闲哥说的头头是道,展现了他精明的商业头脑。
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走了过来,也是和她一起报名做短期工的。她不认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没有过多理会我们。阿姨对我们分别看了一眼,“可惜呀,我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像他们那些个木匠、焊接工的日薪好几百元。好在我住的很近,也算是方便。”她说,“来,你们让开点儿,我们要运三袋肥料去后边。别让灰尘弄脏了你们的衣服。”
她的双手扣进肥料袋底部的两角,另一个女人也同样操作,两人一使劲就抬上了推车上。这时指导员和悠闲哥也蹲下身子,抬了一袋。
他们还想继续抬一袋,但是被阿姨拦下了,“你们已经帮我们抬了一袋了,很感谢了,不用再帮忙了。工头看见了该扣工资了。”
她们把最后一袋抬上了车,由后来的女人拉着回去。离开前阿姨又再三感谢。我看见她的额头上满是灰渍。
“昨天我在那边看见她弯腰做事,感觉像是熟人。今天一看,果然认识。”指导员说。
听意思指导员也认识她,怪不得刚刚也笑脸相迎。
“阿姨干活还可以呀!快五十的人了,还挺有力气的。我都觉得有点沉。”悠闲哥转动手腕。
指导员扩展了几下他的双臂,“好久没锻炼了,晚上应该做几组俯卧撑。”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频率加快了。
这时我在他们身上体会到了热心肠。尤其是悠闲哥,我对他刮目相看了。但毕竟他属于富足的人,而且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一般来说不会对弱势群体漠然无视。
这时一个穿着绿色工服的老头从南侧走过,他不时低头看着放在地上的种子和育盆盘。
“他是谁?”我轻声问。
“他是设计公司派来负责育苗的师傅,实际上是一位退休了的农业专业教授。”指导员回答。
他有点弯腰驼背,很明显是工作原因造成的。他脸上黝黑,皱纹犹如苦瓜表面的构造,那也是工作劳累的结果。他又蹲下来,拿起育苗盘来回检查,那样子仿佛像是电视里的鉴宝专家,不过他肯定是有实力的专家。
因为无所事事,他们搓掌拍手弄掉手上的灰垢,异口同声地说去外面抽根烟,透透气。
“该来的人都到齐了。”指导员说,“我们要盯紧这里,可不能出什么乱子呀。”
悠闲哥会意般地点点头。我见状也跟着点头。
从他的话里我知道展馆内的主要人物已悉数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