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中篇奇情武侠系列: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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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故劍(2)

李蟒腦門中鈎,身子立時向後退,他一面後退,一面伸手抓住了柄,想將鈎子拔了出來。

可是那一鈎,正紮中他腦門的要害之上,他幾乎是立時氣絕的,手才摸到鈎柄,人已“咕咚”一聲,跌倒在地,張天餘見到了這等情形,心頭的駭然,實是難以形容,一個轉身,向前便逃。

但是,他只逃出一步,那人手又揚起,“嗤”地一聲響,另一柄鐵鈎,又自他的手中飛起。

那鈎子的去勢快絕,精光一閃間,“噗”地一聲,又已陷進了張天餘的後腦之中,張天餘的身子,立時向前直仆跌了下去,但是他甫一倒地,雙手一擋,卻又反躍了起來,在半空之中轉了一個身。

他一轉過身,整個人,便向那人疾撲了過去。

他一撲到那人的身前,雙掌疾擊而出,那人的身形,略略一閃,在他身形閃動之際,他頭上的竹笠,揚了一揚,張天餘在剎那間,看到了那人的臉面。

而張天餘在看到了那人的臉面之際,面上神情之駭然,難以形容,他張大了口想叫,但是還未發出聲來,便已仰後,倒了下去,直到他快倒地時,他才發出一下怪異之極的吼叫聲來。

那人拉了拉竹笠,又眼看小河,向前走出去。

所不同的是,他這時向外走去的勢子,比來的時候,快了不知多少,轉眼之間,便已不見了。

所以,當何方來到了河邊的時候,是看到了三個死人。

何方是被張天餘臨死之際的那一下呼叫聲引來的。當他趕到河邊的時候,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田野中仍是那麼寂靜,但是在寂靜中,卻使何方感到說不出來的詭異,和說不出來的恐怖!

這種詭異和恐怖,本來全是江湖上的事,和寧靜的田野,是完全搭不上關係的,而何方也已經有好久沒有那種驚異和恐怖的感覺了!

這時候,他陡地挺直了身子,像是在剎那間,突然高了半尺,他全神貫注,留意着每一下最細微的聲響。

但是,他卻覺察不到任何異樣,在寂靜之中,可能四周圍全是敵人,也可能敵人早已遠颺了!

何方木然站立着,站了很久,然後,他才慢慢取下了張天餘和李蟒頭部的鐵鈎,又在張天餘的懷中找出了另一隻鐵鈎來,三隻鐵鈎在他手中相碰,發出“錚錚”的聲響來,那似乎是唯一的聲音了。

然後,他緩緩地向那茅屋走去,推開了籬門,他並不走進屋子,只是來到了院子中的一個井前。他的動作一直很慢,但是一到了井前,卻變得快捷無倫,“呼”地一腳,踢在井圈之上!

那井圈全是麻石砌成的,但何方一腳飛出,“蓬”地一聲響,將井圈踢坍了一大半,有幾塊麻石,飛了開去,將盛放着的菊花,壓倒了一大片。

而有幾塊麻石,“撲通”、“撲通”,跌進了井中。

何方又用腳撥開了最底層的一塊麻石,撥開了地上的泥土,俯身從中抓起一個鹿皮袋來。

鹿皮袋已經霉爛不堪,可見得埋在土中,已經很久了。何方的手輕輕拍打着,陡然之間,只見精光奪目,霉爛的鹿皮袋飄落地上,自鹿皮袋中,現出了一條竹節精鋼鞭來。

何方握定了那鞭,輕輕抖了一下,那鞭便劃出了幾個精光閃閃的圈兒來。

何方收起了鞭,撩起外衣,將鞭圍在腹際,然後,長歎了一聲。

他抬起頭,向茅屋,向院中的菊花,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大踏步向外走了出去。

姑蘇青島城的觀前街,入夜之後,一片燈火,玄妙道觀之前,更是攤販雜陳,一片熱鬧,在大街的盡頭處,是一片廣闊的空地,空地之後,就是建築宏偉的飛龍鏢局。

飛龍鏢局和別的鏢局不同,別的鏢局,有商家找上門來,便是主顧,但是飛龍鏢局,再大的商家,找上門去,也一定被客客氣氣,請將出來。

鏢局中的人會告訴商家,姑蘇城,還有七家鏢局,可以替他們服務,若是嫌那七家鏢局的名頭不夠響亮,鏢頭的武功不夠高強,那麼,往南去,往北走,江南三省的大地方,還有的是鏢局。

有些商家很奇怪,飛龍鏢局不肯接鏢,是靠什麼來維持的。當然,飛龍鏢局不是不接鏢。

飛龍鏢局接的是其他鏢局的邀請,別家鏢局,接到了重鏢、遠程的鏢,感到可能中途出亂子的,便來轉請飛龍鏢局出手,自然,那是因為飛龍鏢局有着崇高的地位的緣故,所以,飛龍鏢局的鐵鈎黃飛,才被七十二家鏢家,奉為總鏢頭。

飛龍鏢局的門口,燈光也十分輝煌,大堂中燃着老粗的紅燭,從表面上看,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但是,鏢局中的人,卻總透着一股細細察看,便可以看得出來的憂慮,他們都不時望向內堂。

內堂卻是一片烏黑,更黑的是一個偏廳之中。

但是偏廳中卻又不是沒有人,有一個人,背負着雙手,在偏廳中踱來踱去,低着頭,像是有重大的心事一樣,在偏廳的門口,站着兩個大漢,不時互望一眼,發出無可奈何的乾笑來。

那個在黑暗中踱步的,不是別人,正是黃飛。

鏢局中的人,個個都知道總鏢頭黃飛這幾天有心事,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有什麼心事!

一輛馬車,在這時候駛到了飛龍鏢局的門口。

鏢局中的人,這幾天來,講話、走路,都自然而然,放輕了腳步,是以鏢局中,變得十分靜,車輪聲、馬嘶聲,直傳到了內堂之中。正在踱步的總鏢頭黃飛,竟然站定身子,抬起了頭來。

他沉聲道:“可是他們又來了,快出去看看。”站在廳堂口的那兩人連忙答應一聲,向外走去。

當他們來到了鏢局的大堂時,只見兩個勁裝漢子,護着一個十七八歲,衣飾極其華麗的少年,走了進來,那少年不但一臉傲氣,而且一臉不耐煩的神色,才一進來,便叫道:“總鏢頭呢?”

那兩個自內堂走出來的大漢忙道:“小王爺,總鏢頭在內堂,請進內堂說話。”

那少年人“哼”地一聲,便向內堂走了進去,兩個勁裝漢子,隨在他的身後,等到他們來到了內堂時,堂上已燃了燈火,黃飛站在堂中,只見他雖然瘦削,卻另有一股異樣的凜然之威。

那被稱為“小王爺”的年輕人,本來是在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有一股囂張之氣,唯恐人家不知道他的身分一樣的,但是一見到了黃飛,那股囂張之氣,卻也減了不少,他道:“總鏢頭,到手了沒有?”

黃飛乾笑一聲道:“在下還未曾答應此事!”

小王爺的神色一變:“總鏢頭,我這是第三次來了,你若是仍不答應,架子未免太大了吧!”

黃飛又乾笑了幾聲,他的笑聲,十分勉強,道:“小王爺,在下幹的是鏢局的行當,小王爺這件事,王府中有的是高手,衙門中有的是公人……”

黃飛還未曾講完,小王爺的面色一變,道:“答應不答應,你說一句話就是,哪來這些囉嗦?”

黃飛的神色,更是勉強,道:“我已請了一位幫手,只要他肯來,那麼,事情還有幾分希望。”

那被稱作“小王爺”的年輕人,又乾笑了起來,道:“黃總鏢頭,你身為江南七十二家鏢局的總鏢頭,還有什麼人武功高得過你?”

黃飛搖手不迭,道:“小王爺,這話千萬不能說,武林中的事,你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高過黃某的人,不知凡幾!”

那年輕人擺着手,道:“我不管你那麼多,七天之內,我要那東西!”

黃飛歎了一聲,道:“小王爺……”

可是,他才說了三個字,那位小王爺翻手一掌,拍在桌上,厲聲道:“你別再推三搪四了,告訴你,若是在七日之內,你不將那玩意交來給我,那麼,你這家飛龍鏢局,也別再開設下去了!”

黃飛的神色變得十分難看,他鐵青着臉,嘿嘿乾笑着,盯住了小王爺,道:“小王爺,你這話,未免說得太絕了!”

自黃飛雙目中射出來的目光,極其凌厲,當他直視向小王爺之際,小王爺的神色,也不禁變了一變,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兩步。

一直站在小王爺身後的兩個勁裝漢子,神色陡然緊張了起來,各自跨前一步。

黃飛一直“嘿嘿”乾笑着,道:“張老大,你們兄弟兩人自己想想,可是我的敵手?”

那兩人一凜,道:“黃總鏢頭,你可得想一想。”黃飛徐徐地道:“若是逼人太甚,黃某至多豁了出去,你們三人,可也別想走出飛龍鏢局了!”

黃飛一面說,一面也反手在剛才小王爺拍過的桌子上,“叭”地一掌,拍了下去,隨着一掌拍下,桌面之上,立時穿了一個大洞,而桌上的東西,也一起震得向上跳了起來。一隻茶壺,連着茶盤,和幾隻茶杯,震到了半空之中,發出了“拍拍”的聲音,一起碎裂了開來。

那小王爺的面色,青白不定,顯是他的心中,已十分害怕,剛才那種咄咄逼人的囂張之氣,已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但是,他卻還在口硬,道:“你……你敢!”

黃飛冷笑着道:“小王爺,我們闖蕩江湖的人,過的正是刀頭上舐血的日子,你想想,我們有什麼不敢做的,難道會給你嚇倒麼?”

小王爺更是吃驚道:“你!想造反?”

黃飛的笑聲,聽來更是冷峻,令人有不寒而慄之感,他道:“我想造反?小王爺,你也不想想你要我做的是什麼事,是誰想造反?”

黃飛那一句話才出口,小王爺的神色,變得更難看,身子甚至把不住發起抖來。

那兩個勁裝漢子,忙互望了一眼,一個道:“黃兄,小王爺本是一片好意,只要你做成了這件事,他在王爺跟前一說,保你作個武官,易如反掌,就算官職大些,也是易事。”

黃飛歎了一聲道:“我已說過了,這事情,我一個人幹不來,要等我那幫手來了……”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只聽得外面,傳來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接着,便是好幾個人的吆喝之聲,然後,又是一陣乒乓聲,這才聽得一個人喝道:“黃飛在麼?”

黃飛忙道:“我請的幫手來了!”

他說了一句,忙揚聲道:“可是何兄到了?”

他那一句話才出口,只聽得“砰”地一聲響,內堂的門,已被踢開,一個人大踏步走了進來。

走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何方。他在門口一站,一揚手,“颼颼颼”三下響,三股精虹,挾着勁風,三枚鷹爪鈎,已向前疾飛了過來。

小王爺的那兩個勁裝漢子,駭然後退,但是,黃飛卻仍然站立不動,只聽得“叭叭叭”三下響聲,三枚鷹爪鈎,一起射在黃飛的一條大柱之上。何方面色一沉,喝道:“這可是你的獨門暗器?”黃飛一探手,自柱上拔出一枚鷹爪鈎來,看了一看,奇道:“咦,這正是我的東西……來人!”

他一叫,立時有人應聲而入,黃飛忙吩咐道:“快拿我的鷹爪鈎來,真奇怪,誰能盜了我的東西去?”

何方“哼”地一聲,已經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黃飛將三枚鷹爪鈎一起拔下,放在手中,仔細看看。

不一會,黃飛叫去拿鷹爪鈎的人,雙手捧着一條寬可三寸的皮帶,黃飛立時接過,放在桌上,在那條皮帶之上,插着十二枚鷹爪鈎。

黃飛向那皮帶一指,道:“何兄請看,在下一十二枚鷹爪鈎,全在這處,我的鷹爪鈎,總共是一十二枚,少了一枚,才補一枚,何兄是知道的,何兄這三枚鷹爪鈎,卻是自何處得來的?”

何方緩緩地伸出手來,撫摸着那條皮帶,突然雙指一挾,挾出一枚鷹爪鈎來,仔細看着。

他抬起頭來,道:“黃總鏢頭,看來,有人仿製了你的鷹爪鈎,在江湖上生事,你要查一查才好!”何方說着,放下了手中的鷹爪鈎,已然站起了身來。他才站起,便又道:“在下告辭了!”

黃飛忙道:“何兄,這三枚鷹爪鈎之上,尚有血漬,不知是被人用來殺了什麼人,尚祈詳告。”

何方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殺了我的一個書僮,以及兩個,是你派來送信給我的朋友!”

黃飛的面色變了一變,突然後退一步,“砰”地坐倒在一張椅子上,他想是坐得急了些,是以隨着那“砰”地一聲響,一張椅子已變成粉碎!

那兩個勁裝漢子忙道:“黃總鏢頭,你怎麼啦?”黃飛揮着手,道:“你們走吧,七日之後,來聽回音!”

那兩人轉頭向小王爺望去,小王爺點了點頭,道:“好,黃總鏢頭,一切全仗你的大力幫忙了!”

黃飛也不答應,小王爺和那兩個勁裝漢子,走了出去。

何方在走進來的時候,根本當沒有三個人在場一樣,直到他們向外走去時,才向他們望了一眼,那兩個勁裝漢子,雖然低着頭在向外走着,但是,也現出一種極不自在的神色來。

何方冷笑道:“怎麼,你裝着不認識我麼?”

那兩個勁裝漢子忙站定了腳步,神色尷尬,陪着笑,道:“噢,原來是何大俠!何大俠清減了不少,我們……確實有點……不敢相認了!”

何方語言冷冰道:“原來是那樣,兩位,這幾年來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沒有,不妨說來聽聽?”那兩人更是駭然道:“沒有!沒有,這幾年,我們早已不在江湖走動,只在王府之中。”

何方“噢”地一聲道:“巴結上官門了麼?”

黃飛忙笑道:“何兄聽錯了,他們是在王公子府上當護院,這兩年,倒是安分守己,那王公子府上,全仗他們守護着,不必怕盜賊來生事。”

何方又“嗯”地一聲,揮着手道:“去吧!”

那兩個勁裝漢子,如釋重負,立時和小王爺,一起向外走去,黃飛立時叫了起來道:“何兄,我被你害苦了,你總不能就此撒手不管的!”

何方雙眉一皺道:“這是什麼話,我不明!”

黃飛向前走來,關上門,才轉過身來,道:“有人偽造我的鷹爪鈎,這事我也聽說了,在這次之前,已有兩宗事發生,一宗死在鷹爪鈎下的,是太倉縣的金刀余老英雄父子,另一宗,被慘殺的,是樊家莊莊主,小龍樊莊主滿門!”

何方的神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呆了半晌,道:“那也不干我的事!”黃飛頓足道:“我的天,你想想,為什麼千不揀,萬不揀,只揀余老英雄和樊莊主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