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

《小窗幽记》是一部熔中国传统生活情趣、审美艺术、处世哲学于一炉的纂辑式清言小品集，自成书以来，流传十分广泛，影响也极为深远。清代陈本敬在序中赞扬此书说：“泄天地之秘笈，撷经史之菁华，语带烟霞，韵谐金石。醒世持世，一字不落言筌；挥麈风生，直夺清谈之席；解颐语妙，常发斑管之花。所谓端庄杂流漓，尔雅兼温文，有美斯臻，无奇不备。”而当代的文学研究者，更是将此书与《菜根谭》《围炉夜话》共同誉为中国修身养性的“三大奇书”。

《小窗幽记》全书分为醒、情、峭、灵、素、景、韵、奇、绮、豪、法、倩十二卷，计一千五百余条。内容博采群书，萃集众要，涵盖了自先秦至明末的儒、释、道及诸子百家著作。从文体上说，包括了楚辞、汉赋、六朝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及各种杂著中的格言警语。从时代而言，本书选取的明人著作最多，如陈继儒的《岩栖幽事》，吴从先的《小窗自纪》，洪应明的《菜根谭》，陆树声的《避暑清话》，袁宏道的《瓶史》，吕坤的《呻吟语》，唐寅的《落花诗册》，李贽的《焚书》等，不一而足。

本书以“醒”为首卷之名，在“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之时，给人一声棒喝，足令其幡然醒悟，回归真我。“醒”后言“情”，洒然率真，“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情”后能“峭”，峭拔千古，笑傲风云，显露的是一个文人士子不变的气节与操守。“峭”后获“灵”，以顶上一灵明之眼照破世事虚无，以胸中一空灵之心融于清净法界。经过一番涤虑之后，方能体悟“素”雅之趣，欣赏清幽之“景”，领会神妙之“韵”，显出人生之“奇”。其“绮”也，能兴越舞吴歌之风；其“豪”也，能尽吐纳虹霓之气；其为“法”，而不局于入世、出世法；其为“倩”，而不泥于山水花月、佳人清音，却是凡情涤尽、烦恼皆除后，心灵超越的逍遥与安然。

正如今人所言，《小窗幽记》是一部奇书，它的“奇”，不仅在其笔下的美景佳物、静思明悟之中，更在其万花筒般的折射和映衬之中。小窗之内，有琴、棋、书、画、经、香、酒、茶；小窗之外，有风、花、雪、月、竹、石、泉、鸟……这些意象构成了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吟咏歌颂的素材宝库，也形成了世世代代中华儿女心驰神往的精神家园。但愿在其醍醐灌顶之下，你能越过层层屏障，透过重重无明，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奇境、净土，并能在浅斟低酌、酣然高卧之时，在小窗外听到一曲清凉的世外仙音。

本书旧题为明代陈继儒辑。陈继儒（1558年～1639年），明代文学家、书画家，字仲醇，号眉公、麋公。然而经过学者考定，本书实际为晚明陆绍珩所辑之《醉古堂剑扫》。本书的纂辑，或原文照录，或取舍部分，或增删拼合，或改易润饰，使得编排的内容在逻辑上一脉相承，在风格上自成一体，如出一人之手笔。陆绍珩曾言此书的纂辑是“每遇嘉言格论、丽词醒语，不问古今，随手辄记。卷从部分，趣缘旨合，用浇胸中块垒，一扫世态俗情，致取自娱，积而成帙”。

对于真正纂辑者陆绍珩，其可查的生平资料却十分稀少。据载，他是明代松陵（今苏州吴江）人，字湘客，号称为唐代隐逸诗人陆龟蒙后裔。相传他曾发过三个愿：一愿识尽世间好人，二愿读尽世间好书，三愿看尽世间好山水。由此可见他不俗的见识、胸襟和气度。全书所选格言皆玲珑剔透，精美隽永，且意义深远，发人警醒，引人深思，令人回味无穷。卷名始于醒，终于倩，虽混迹尘俗，却超然物外；虽游心太虚，却和光同尘。在对山林隐逸生活的感悟中，体现出哲人式的优雅和冷静；在对浇漓不古世风的批判中，流露出隐士般的睿智和从容。

本书后由陈本敬、崔维东二人作伪，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假托陈继儒之名，以《小窗幽记》为名刊行，并由陈本敬作序而流传至今。目前发现的《醉古堂剑扫》的最早版本是明末天启四年（1624年）刊行的四色套印本，此外还有日本嘉永五年（1852年）、嘉永六年（1853年）、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的刻本三种。对比《醉古堂剑扫》与《小窗幽记》的最早刻本，发现二者在体例、内容方面基本无异，后者只是在前者基础上，通过删掉重复条目、合并或分开条目、更改条目顺序、改动个别字句，作了少量的艺术加工与改造。由此可证，《小窗幽记》纂辑者与书名为伪，而内容不伪。至于陈、崔二人作伪的原因，大致因为陈继儒是晚明山人墨客中的领袖人物，其诗文作品在当时有较大影响，而陆绍珩却寂寂无闻，鲜为人知。书商以陈继儒的名号保驾护航，有助于提升书籍的关注度。

陈继儒虽非本书真正纂辑者，然而也与本书关系密切。《醉古堂剑扫》中有六十余条清言小品就辑自陈继儒的著作，如《读书十六观》《岩栖幽事》《安得长者言》《玉鸳阁诗集序》等，而且陈继儒也是《醉古堂剑扫》的参阅者之一。虽然总体来说，《小窗幽记》是对《醉古堂剑扫》稍加改造而来，但其改动本身也是很有深意的，因为这与编选者所处的时代氛围、社会风尚息息相关。在修改过程中，《小窗幽记》尽量将晚明人对于时局的愤慨之气减弱，将对时局、时人的尖锐批评变得更为平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小窗幽记》是一部辑录名言名句之书，所录句子皆有出处，汇集一处，又自成一书，对后人产生了很大影响。

本书在整理过程中，我们主要以主流学界公认的权威版本《小窗幽记》为底本，保留了《小窗幽记》书名和编选体系，尊重这部书出现时的面貌，承认其最初的形态是《醉古堂剑扫》一书，最初的纂辑者亦是《醉古堂剑扫》的作者陆绍珩，但本书实际依据的仍是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假托陈继儒之名的《小窗幽记》。在此基础上，本书参考古今学者的研究成果，使注译既能博采众长而又独具一格。注释中对语句和词汇的渊源背景等做了简要介绍，并补充诸家“当注未注”之处，以帮助读者理解文意。译文用语深浅适中，照顾到不同阅读群体的需求，同时尽量依照原文保持了大量的对仗、骈偶结构，使得译文兼具有形式美和音韵美。

阅读品味此书，对于读者而言，不仅仅在喧嚣浮世、滚滚红尘中可获得心灵的清凉，更可对中华文史知识和传统文化精神有更深入的认识。尤其是其中的格言警句往往字字珠玑、妙语连珠，堪称写景状物、寄志抒情的千古佳句，数百年来为人广泛记诵和引用。因此，在这种优秀文学作品的滋养下，可帮助人逐步实现文学功底的积淀，文化视野的开阔，良好人格的培养和内在心灵的升华。但因我们学养所限、才力不及，舛误难免，希望读者批评指正。期望本书能够为更多人打开博大精深之中华文化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