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露荷翻处水流萤(四)
心情欠佳时,
卧床看偶像们吹牛:
王国维见一美丽的女子顿觉,人间所有美貌的女子与之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如尘土:
众里嫣然通一顾,
人间颜色如尘土。
辛弃疾看青山楚楚动人,认定青山看他,亦是这种感觉!原来稼轩如此自信: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韩愈喝多了大叫,我要反手拔出大海中长鲸的利齿,高举大瓢,畅饮天宫中的仙酒。反正我不相信:
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
杜甫直呼穷:唉,实在太穷了,要不就在口袋中留下一文钱,以后遇到人的时候,最起码可以说我有钱。人家好歹有一文,不像咱,天天跺着脚看花呗上限:
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
苏眉山大晚上秉烛跟人吹,天外的黑风吹过来,把海水吹得像山峰一样耸立着。哪里这么猛的风,快躲开:
天外黑风吹海立。
如果盘点古代最能吹牛的人,那一定非李白莫属。李白吹牛有一个特点,杜甫有诗“李白斗酒诗百篇”,就是说给他一杯酒,他能拉着你吹一个下午,而且吹得有格调有内涵让人佩服,比如说,哇,这燕山的雪花,大得像席子一样。是吗!?我也想去看看呢~
燕山雪花大如席。
再比如这句,好事不留名,大好人呀~十步之内杀死一人,身行千里不留行踪。办完事情后,拂衣而去,深深地隐藏着行迹与姓名: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俺们家门口的山,李十二说,蜀道太难攀登了,高山峻岭,比上青天还难!现在上青天倒是比登山容易得多,只需一张机票,便能上青天: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老白,能否带我摸摸星星,见见仙人呢,回: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老白,咱们大醉一场,不醉不归。只要有酒,这地盘就是咱的!回:
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
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李白最厉害的还不是自己吹牛,而是吹别人。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
哇,怀素小和尚,羡慕,羡慕……
仅仅是去了一个洗手间的功夫,肖一茗的办公室竟然摆上了西餐长桌,插满蜡烛的银烛台,全亚洲风行的“懒蛋蛋”蛋黄哥套餐都不余遗力地上了餐桌,沈唯西从内心感谢这位上级领导的无微不至的到位关怀。当然这种感谢也是有底线的,比如肖一茗趁热打铁,想把自己的嗜好和喜悦分享一些给沈唯西,这事就选的不太是时候,他虽然很专业地炫耀了一番自己对收藏酒的极够水准的言论,并且尽兴地说完了,沈唯西却全程没有讲话······
肖一茗余兴未尽,起身说:
“咱们还是再来一瓶红酒吧,甜品的幸福感还是需要在一瓶顶级的红酒下肚后的微醺里爆棚的,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没有看沈唯西的脸转身抬脚就走的肖一茗走了半步就停住了,他感到了身后空气的凝滞,大脑忽然醍醐灌顶样地清醒过来。他又转过身看着沈唯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讨好地笑着说:
“酒啥时候不能喝啊,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张昀琦的真面目出来。”沈唯西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肖一茗把这理解为气晕,赶紧又往回捣:
“啊,可不,不能说是张昀琦的真面目,而应该说是揭出那个假的‘张昀琦’的真面目。该怎么做呢?怎么做呢······”肖一茗边叨叨着,边偷眼观察着沈唯西的反应,不想她说:
“你看这样啊,一茗,我觉得咱们每个人浏览网页都有自己的习惯和癖好,先看什么,后看什么,哪些重点看,哪些可能就看不见,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俩换一换,你来查近一个月来的失踪案,我则看一看近期打着张昀琦的名字的新闻里有没有我们需要的讯息,也许这么来一下,我们会有新的发现也未可知。”肖一茗本来担心沈唯西不高兴了,谁知她只是在想对策,这一提议,他如何会不同意,马上忙不迭地说:
“这个提议好,这个提议好,那咱现在就开始吧,开始吧,哈?”没说出来的话是,赶紧干完赶紧没事,干别的去,找不着总不能怪我吧。两个人又回到了电脑边,如此“奋战”又是不知不觉地几个小时过去了,关于张昀琦的近期报道,沈唯西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她真没想到,一个医药研发机构的老总在网上也可以这么红,像个三流明星样地被人关注,他什么时候去哪吃饭了,什么时候买什么东西了,什么时候疑似跟某背景女有了绯闻了,什么时候又自恃清高,独善其身了等等,等等,反正就是没有关于他不好的消息,有一点算是有点个人印记的是,他似乎特别喜欢出门旅游,在没有特别大型或重要的活动要参加的前提下,他常常就“偷偷消失了”,其实何为“偷偷”,他很快就出现在各个不起眼的小杂志或者地方小报的娱乐版面上了,但就是在这海样的讯息里,也一点不能显露出有什么异常的问题来。
沈唯西头昏脑涨地回到长桌旁,想找点喝的,却发现肖一茗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喝茶,看见她走过来,笑盈盈地接话说:
“我都觉得我该慰劳慰劳我自己了。”沈唯西一听这话,就跟打了鸡血样地冲了过来,使劲拽着肖一茗的胳膊摇:
“快带我过去,快带我过去,给我看看那篇文章。”肖一茗故作深沉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打印纸,没有说话,递到沈唯西的手里。沈唯西迫不及待地看起来,原来,这是一家很小的地方报纸——秦山日报的电子版,娱乐版面上,有着很小的一个板块,简单地却颇细节化地报道了一个失踪事件,内容方面很隐晦地略去了许多重要背景,说的是,一个年轻人不慎在秦山山脉人烟稀少的一段走失,据目击搜查队搜查该片地区的一个不愿吐露姓名的人士说,这个年轻人系国内某知名、省内标杆的企业的青年总裁,不知何故独自跑来此地旅游,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不知去向,当时走失时,身上只背着一个高尔夫球包,衣着只是单薄的运动衣,随身也没有携带任何通讯设备,此后再没有人报案称见过此人,那个目击者遇到这个搜查队时,他们已经把附近的山地搜查了三遍了,却毫无所获,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这是一篇介于新闻报道和小道消息之间的文章,每一个看到这篇文章的人,恐怕都不会当真,你想啊,现在的年轻人,谁会不揣着手机出门,登山,不背着背包反而背一个高尔夫球包,如此深山,出来攀登、徒步,身着单薄,那不是找死啊,要是没钱情有可原,一个拥有着帝国企业的人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说,那条讯息都假的掉渣,谁会信呢?可偏偏这样一个讯息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刊登在地方报纸的新闻版面上,虽然只是娱乐版面。沈唯西看完,就急急地问:
“还有下文吗?比如说找到了此人,或者仍有搜查的后续消息传来之类的?”
“没有了。”肖一茗看着显出焦急神情的沈唯西又加了一句,
“我确定是又往后翻查了几遍,直到现在,该地方报纸,还有周边的一些小报,都没有相关新闻出现,我想你得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沈唯西不假思索地说,这让肖一茗立刻精神一振,不过沈唯西马上又加了几句:
“张昀琦会去哪里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他身着单薄,没带任何行李,而且还是徒步在大山里,他能走到哪里去呢?搜查了三天,搜遍了那片山区,就结束了吗?他又不会真的穿越了,或者被什么人绑架、害死,一个大活人,既然从那里走过,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留下啊,一茗,你确定没有拉下什么评论或者后续跟踪报道之类的?”肖一茗无奈的回答:
“我确定,只是,不能肯定地说这文章里说的是张昀琦啊,他就是曾在那里失踪过,后来也应该是回归了吧。”沈唯西不再说话,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忽然有人敲门,把两人都惊了一跳,虽然是办公室,谁来都不为怪,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已是将近午夜之时了,谁会来社里?还跑来敲肖一茗的门!肖一茗将门打开,沈唯西透过肖一鸣的后背,看到了一张欧范儿十足,年轻帅气的脸,他足够有一米九?就见此人操着标准的京片儿说:
“实在抱歉,没有给你打电话就前来,虽然很怕打扰哥们你,可我明儿个还得干活,那些家伙式儿还得用,所以就厚着脸皮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吧?”肖一茗大笑着拍他的肩膀,说:
“这算什么?打扰都打扰到了,还在这装,哈哈哈,进来吧,你就!”肖一茗一把把他拉进了屋,本来肖一茗已经不算矮的身材,让这个人一衬,竟然出现了最萌的身高差。这个长着一张完美的娃娃脸,身材却是魁梧健壮的像一个特警队员的男孩子,进自家似得轻松地迈脚进来,满面春风地笑着向沈唯西打招呼,这笑容让沈唯西就是结结实实地想到了“满面春风”这个词:
“嗨,我是林深,林深见鹿的林深。”被他的爽畅感染,沈唯西也笑着回应:
“嗨,我是沈唯西。”
“唯西,我知道你,大象常常说起你。”
“大象?”
“嗨,哈哈,这是我给老肖起的外号。”
“哈哈哈,大象,他哪里大,大到像大象?”
“哈哈哈哈,他哪里都不大,大不到像大象。”
“哈哈哈哈哈······”沈唯西和这个林深笑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肖一茗任他俩那一个笑,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把杯杯盘盘都收到了墙角的一个不锈钢餐车里,因为角落里的光线太暗,沈唯西竟然没有看到这个餐车的存在。肖一茗甚至快速地把那张巨大的桌布也迅速地扯了下来,团了团扔进了餐车里。使劲笑着的林深击了三下掌,一个人应声从虚掩的门进来,哦,又是一个一米九多的家伙,他一脸的歉意,不停地点着头,跑去了餐车推上就走,不知为什么,这让沈唯西也赶到了浓浓的诙谐气息,她越发地大声笑起来······
在两人的爆笑里,肖一茗不知从哪里又搞来一张洁白的桌布,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铺的齐齐整整,妥妥帖帖。林深大马金刀地坐在之前肖一茗的位置,喘着气渐渐收住了笑,沈唯西满世界地转圈找餐巾纸擦眼泪,肖一茗“嗨”了一声,隔着桌子扔给她一包,沈唯西浑身哆嗦着擦着眼泪,不知道的还会误会她是不是哭得太伤心。等到她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坐到了凳子上,惊讶地发现,那个小跑着推走餐车的高个子男孩又回来了,从另一张餐车上将冒着热气盛在闪着水晶光泽的玻璃杯里的琥珀色红茶汤,一一放在三个人的面前。这让沈唯西怀疑,林深的外卖店是不是就开在社里,隔壁墙里,怎么就有出这个门进那个门就能把东西端过来的错觉。肖一茗这次没有盯着她看,独自闷着头喝自己的那杯茶,让沈唯西觉得,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们俩的那一阵狂笑。林深却像是什么都没想的样子,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大大咧咧地左右看着他俩问: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沈唯西觉得刚才那事没有什么隐瞒林深的必要,但她还是不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人家,不想肖一茗就跟竹筒倒豆子样地三下五除二就跟林深说清楚了。沈唯西忽然开始另眼相看肖一茗,他是如何做到的,自己用了将近半个多钟头的时间才讲清楚的事情,他甚至讲了不到十分钟,林深就一个劲儿地点头,她也觉得几乎都没有需要补充的细节了。但她还是在肖一茗停止讲述后说道:
“这个后来出现的假的‘张昀琦’,可不是一点点的恶毒,我虽然并没有见到他的脸,但从录音里他那阴森森的声音里,我还是感到了后怕,幸亏我那个姐姐命大,这要再落到他的手里,恐怕霁晗姐姐再有几条命也不够丢的啊。”林深听了沈唯西的这几句话后,忽然脱口而出几个没头没脑的字:
“应急性精神障碍。”沈唯西一头雾水地看看林深,又看看肖一茗,不知所措。肖一茗这时微笑地搭话:
“我这个哥们干外卖之前,是国外一家名气很大的精神病院的资深医师,我之所以给他讲你录音里关于那个假‘张昀琦’的语气和对话,是因为我毫不怀疑,林深能一下子判断出这个人的病根所在。”林深一点也不谦虚地说:
“基本上不会有大的偏差,除非这个人刻意装的,不过我也了解了他所处的语境,他,不可能是装的。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有着严重的精神分裂且久治不愈的倾向。”沈唯西一脸的惊惧:
“啊?不会吧?他有精神病?”林深笑笑:
“还没有到关起来的地步,却是不能久处的,此人随时都可能做出伤害人的举动。这样啊,我给你打个赌,将来有一天见到这个人,你会发现,我说的每一个症状都会在他身上出现。”沈唯西更不知所措了:
“那,我也不懂啊,你们的这些,那些术语。”林深不以为然:
“我现在以尽可能的非专业语气给你形容这个人的症状啊,他应该平时很压抑,经常怀疑身边人,认为人家总是在背后议论自己,经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身边人要是辩解多了,他会直接认为你是要害他。有时候,这个人会想着什么事自然自语,忽然就发呆大笑,攻击性很强,尤其是醉酒以后,他就会完全失去控制,杀个个把人都不成问题。”
“啊!”沈唯西叫了一声,肖一茗在桌子那边马上说:
“林深,你别吓到了我们唯西,她比较敏感,胆子也小,这大半夜的,咱们不行就谈到这里吧。”林深毫不忌讳地冲着肖一茗做鬼脸:
“你们唯西,你们唯西,这么快就走近了呀。”沈唯西却像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说:
“林深,你觉得这个假的‘张昀琦’,甚至存在着伤人倾向是吧?”林深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
“何止伤人,没准他已经杀了什么人,尸体在什么地方躺着,还没有‘东窗事发’而已,你那个姐姐是命好,他当时有心情还伪造了一下杀人现场,要搁平时,他早就把人直接杀了,哪有你们‘英勇救美’的机会呀。”肖一茗又喊了一句:
“林深,注意措辞。”林深瞪了肖一茗一眼:
“我怎么觉得人家唯西比你大脑清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