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开花落太匆匆(下)
等翠竹跑过来的时候,发现楚衍正站在门口,他似乎是想敲门,可手又垂了下来,他蹲在门口,手里攥着那张银票,估计是又想喝酒了。
“楚大哥,你没事吧?”翠竹走到楚衍身边陪他一起坐下。
“没事,”楚衍垂着脑袋摇头,“就是想喝点酒。”
似乎是觉得这个想法太没出息,楚衍呆呆笑了。
“要不我进去看看吧?”翠竹看楚衍不作声,接着又问,“要不要我带句什么话给牡丹姐?”
“不用了,没什么话要讲。”楚衍笑着说,“谢谢你了翠竹,不过我不是说过吗,我跟你的牡丹姐没什么事情的。”
翠竹犹豫的看着这个男人,最后只能点头起身,自己敲敲门,然后推门而入再关上门。
门外就只剩下楚衍一个人了。
此时歌声渐渐在夜空中响起。
“飞鸟归兮,流云散兮;蛟龙潜渊,万里大江尽翻兮;我怜卿兮,付于山兮;山鬼遁匿,山高空响兮……”
楚衍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一只手轻轻在腿上打着拍子。
夜色越来越凝重,屋外只有楚衍的歌声,屋内则是一片死寂,很久很久……久到翠竹都已经离开了,临走时跟楚衍打招呼他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歌声唱尽,明月高悬,楚衍这才缓缓起身。
他的背脊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挺直过,此刻楚衍只觉得自己能够扛起整座天地,呼吸之间,山崩地裂。
“我……”
我去跟妈妈赎你的身,跟我走吧,天下之大,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跟你说过的地方,都可以陪你走一遍……
楚衍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话到嘴边却又是吐不出一个字,就像一个醉酒的汉子已经准备好跪地谢罪了,但当他真正看到明晃晃的大刀时,脚瞬间又软了下去。
“我去跟妈妈赎你的身,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接你。”
最后他也只是轻飘飘的吐出这几个字。
屋内没有人回话,可能是牡丹已经休息了,楚衍转念一想,也对,等我这种人做什么呢?
他自嘲的笑了笑,接着拎起地上的刀朝大门走去。
最后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那扇门都没有打开过……
楚衍走了,常明斋又恢复了往常死一般的寂静。
牡丹穿着一件薄纱靠在屋门口,她仰头看着天花板,紧咬着嘴唇不让它颤抖,一双眼睛也眨个不停,只是希望尽可能的把眼泪挤干净。
刚刚楚衍说的话她都听到了,怎么能听不到呢,不然她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可是晚了呀!”牡丹眼泪止不住的滑落,汹涌的悲伤仿佛九天之云滚滚下垂,遮天蔽日。
“你说你的手很脏,可我一个娼女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难道你还害怕配不上我吗?你以为我每天听你讲那些故事想去那些地方是为了什么,因为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是最般配啊。你这样骄傲的男人,逼你去猜女人的心思一定很难吧,可我是女人啊,我害怕,所以我就是要无理取闹,就是要跟你任性,因为……因为你才是最应该活在阳光里的啊!”
她的声音颤抖且温柔,可里面又藏了那么多委屈,就像深夜里海岸边的潮汐,万丈深海下,触碰不到阳光的小鱼固执的想要上岸,它那么孤单,孤单到千万吨海水的重量都压在它身上。
可它不能说,因为它害怕,害怕岸上并没有属于它的温暖的水塘。
月光洒在屋外的每个角落,却没有人来接受它的光辉,这个春天好像一切都来的太早了,又好像一切都来的太迟了。
所以那些埋藏心底的话,就让它这样一直掩埋着吧,何必在叩它的窗呢。
——
楚衍端坐在大堂两侧的椅子上,左手扣着茶盖轻抚杯中热茶,此时他好像脱去了一层外衣,衣服相貌还是没变,可里面的灵魂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准确来说这才应该是他原本的样子。
他原本才是这个天下最有资格称做贵族的人之一。
妈妈落座在主位,桌子上的茶杯压着刚刚楚衍拿来的三千两黄金钱票,她细细打量着楚衍,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
妈妈丝毫不介意楚衍此刻的态度,她知道楚衍是在等自己先开口,不过妈妈也愿意随他的愿。
“三千两黄金,就为了给一个风尘女子赎身,楚公子好魄力啊。”
“不过楚公子应该不知道,牡丹那孩子,光今夜接客就替我挣了黄金两千两,这就更别提以后的利润了,她这样连我年轻时都会嫉妒几分的尤物,这点钱,恐怕有点少了,楚公子你说呢?”
妈妈嘴上带着浅笑,她看见楚衍渐渐停下了动作。
“除了这些钱之外,楚某可以答应妈妈一个要求,只要是我做得到的,绝不推辞。”楚衍伸手示意妈妈继续做决定。
“哟,蓟州楚家的人情,那我可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呢,楚公子可真舍得。”
“不是楚家,这个要求只代表我,不一定比楚家更有本事,但绝对比楚家更能信任,而且你接的住,不用担心有麻烦。”
妈妈听到这话笑了。
“一张钱票,一个要求,就想带走我的摇钱树,这倒是让我有点为难了。”
楚衍眉头皱了起来。
“那妈妈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都已经话面说明了吗。”妈妈捂着嘴咯咯的笑。
楚衍听到这也笑了,轻轻一声。
“那这样倒也好办了,”楚衍站起身,握住了靠在桌角的刀,“牡丹我今天一定要带走,谁拦我,我杀谁。”
只是一瞬间,楚衍好像瞬间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楚衍,眼神浑浊且认真,透着一种不死不休的决绝。
他并不是开玩笑或者吓唬眼前这个女人。
“哟哟哟,一言不合就要打要杀,楚公子就是这般家风吗?”妈妈依旧从容道。
“妈妈神机妙算,还真猜对了。”楚衍同样神色从容,接着就要离去。
“等一等。”
“怎么?”楚衍停下脚步。
妈妈此刻也站起身,走到楚衍身边仔细端详着他,楚衍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的动作。
“可真像啊。”妈妈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摸楚衍的脸,眼中满是追忆。
可随后她却转身拂袖。
“你想带牡丹离开这里,谁拦你就杀谁是吗?”不等楚衍开口,妈妈就继续说道,“那你尽管杀杀看吧,到时候反正你一身好武艺又身份特殊,也是吃惯了苦的人,所以就算逃亡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对吧。”
“可牡丹呢,你有想过她吗?你觉得她这种被我细心养在花盆里的娇花也吃得了这种苦吗?你想要为她好,这就是为她好?带着原本不自由但却锦衣玉食的姑娘跟你一起四处逃窜犹如丧家之犬,朝不保夕,就连普通人家的柴米油盐都要靠担惊受怕才能奢求来,你就是这么为她好?”
妈妈一顿锋锐的指责让楚衍无话可说,他手里握着刀,却又陷入了两难。
是啊,你对某人个好,你就想把能给她的能为她做到的一切都施加于她一身,可这些盲目的热情真是是别人需要的吗?未必,反而还可能成为别人的负担。
可楚衍如今也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心里只知道一点,绝美的花不应该开在黑夜里,她该走了,再不走,可能就等不到那些阳光照在身上的日子了。
接着楚衍竟是自己单膝跪下握拳行礼!
“楚某一生不曾求人,今日在此,恳求妈妈高抬贵手,成全牡丹!”
正如牡丹所说,楚衍是个骄傲的男人,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一跪意味着什么,自然也不会知道多少尊严和理想在此刻碎裂,而命运的巨轮却在此时从天而降避无可避。
这就是所谓宿命,反抗不了的时候……得认。
楚衍低着头,眼睛好像从现在开始再没有一丝的光。
“如果我说不呢?妈妈傲慢问道。
楚衍沉默了,接着又无声的重新拾起刀。
“楚某明白了。”
然后呢,还能如何,痛痛快快杀一场?别逗了,无奈这个词可不就是用在这里的吗?楚衍自己都不知道说完这句话要干什么,他只能握紧手里的刀,只有这个才让他有归属感。
妈妈突然冷笑一声。
“就这样就放弃了?呵!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自以为是,无可救药!”
“你们真的了解女人吗?女人到底想要什么你们这些男人懂吗?”妈妈对着楚衍怒斥道。
这次楚衍确实愣住了。
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不应该过这样的人生,却真没细想过她想要什么,没有去猜过她的心思,或者说没有猜过其他可能。
“一个个用爱的名义去做一些伤害女人的事情,是不是还觉得很高尚?觉得一切痛苦我来承受你尽管去过自己的人生,觉得这样特别伟大?以爱之名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这种人就不配谈爱!”
妈妈指着楚衍问道:“你真的觉得一个女人爱上了你还会在意其他的吗?亡命天涯也好大富大贵也好,当这一切不是和自己心爱之人一起分享时,当真以为她会幸福吗?不可能,那只会让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这些道理你懂吗?!”
楚衍像是被当头棒喝幡然醒悟的和尚,一直以来自己心里面那种不可描述的情绪仿佛瞬间就找到了归处,可他不觉得欣喜,反而更加……绝望。
“妈妈,你误会了,我跟牡丹两个人没有你说的那种情爱,她也不会因为少了我而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楚衍淡淡的说。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在说你吗。”妈妈嘲笑的看着他,继续说,“牡丹你可以带走,只要她愿意,三千两黄金我收了,但是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楚衍站起身,问:“什么事?”
“我要见一个人,一个在京兆尹衙门当差的捕头,”妈妈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那人名字,“他叫章河。”
“官府的人?”
“怎么?做不到?”妈妈挑眉问。
楚衍摇摇头,“可以,明天我带他来见你,到时候我再带走牡丹。”
妈妈笑了,说:“那行,明天你把人带到我面前,牡丹今后就是自由身了。”
楚衍点头嗯了一声,接着走出了大堂。
妈妈站在原地望着楚衍离开,接着就像个赌气的小女孩一般,露出了娇怒的笑脸。
“你个负心汉,当初你说要投身军伍,从此山水相隔,什么也不解释就离开了,好,我能理解你怕战死沙场让我变成了寡妇。但是你既然没死在战场上,回来帝都这些年,这下离得这么近了,怎么反倒都不来看我一眼?是觉得我现在老了,脏了吗……”
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就划到了笑脸上,说不清是怨恨还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