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妈妈,你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啊。”单于沛调笑着继续说,“老一辈的钱都已经花在你身上了,怎么?还嫌不够?还要贪我们这些小辈的银子,你让这些年轻姑娘怎么过日子啊?”
“那老一辈的人没告诉过你吗,最好不要和女人讲道理,而妈妈这里可是最不缺女人的。”妈妈捂着嘴笑了起来。
单于沛哭笑不得,“妈妈你这嘴上功夫还真是让人佩服啊。”
“得,算我求妈妈您了好吧,您老就行行好快请花魁出来吧,我们哥几个再等下去可就真熬不住了。”单于沛苦笑着央求道。
“世子着什么急啊,这就坐不住啦?牡丹这不是来了吗?”
话音先至,紧接着台后的人群自主让出一条道路,通往后门的玄关处缓缓走出三人。
牡丹穿着深紫色流仙裙,宽袖镶金,黑纱拖尾正碎步走来;正如那句“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她本就生的一副世间少有的好皮囊,此时红花配绿叶,高髻云鬟,更是惊艳了所有人,光是那暴露在外的皮肤便能引得无数男人遐想。
翠竹和楚衍各落后一步位于左右侧。
翠竹看着主子风光,自己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而楚衍依旧面色不改,神情淡漠。
等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牡丹已经立于台上了,单于沛等人收了收放肆的目光,皆站起身。
“行啦,喏,你们日思夜想的牡丹也到了,我这人老珠黄的就不在这碍你们眼了。”妈妈接着扭头对牡丹说了句好好招待便下了台。
和妈妈擦肩而过的时候,牡丹冲妈妈的背影微微颔首,这才登上台。
“牡丹姑娘,可算把你盼来了。”黄门郎长子高恭轻佻的说。
“怎么?我们有花塘这么多姐妹还没让高公子满意啊?”
“牡丹姑娘此言差矣,这寻常野花,怎么能和百花魁首的牡丹相提并论呢?自从见过了牡丹姑娘您,从此就真的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了。”单于沛轻摇折扇道,扇子上绘着的是万里山河图。
“世子这样说可就折煞牡丹了,我也只是运气好才得了“牡丹”这个名而已。”
“牡丹姑娘您就别谦虚啦,咱这冕都城哪个男人不是觉得这个花魁只有您才担当的起,”楼上一个身穿元色直缀面相凶悍的男人大声吆喝道,声如雷震,看样子应该混过军旅,“大伙说对不对啊?”
“对!”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单于沛假装无奈的笑了笑,“您看,牡丹姑娘您过谦了。”
在台上事先便准备好了一张古琴,通体呈元墨色,凤额冠角处各有朱漆勾绘两枝梅花,直到牡丹在琴案前落座,位于后侧的楚衍才对翠竹压底嗓子轻声说。
“怎么没看到其他人?”
“谁?”
“不是还有三位红牌吗,怎么今天没出来接客?”
翠竹翻了个白眼,“赏花是花魁的主场,其他红牌不能露面,因为如果出来接客,两者一对比,就会拉低红牌在客人心中的身价,以后再出台,客人会挑刺的。”
“哦。”楚衍没有再继续问了。
牡丹轻笑一声,“各位都这样说了,再谦虚倒显得牡丹虚伪了。好了,既然现在牡丹人也已经到了,那就照老规矩,先跟各位献丑一曲了。”说着牡丹开始轻拨琴弦试音。
“等一下,不是说牡丹姑娘今天有事情要宣布吗?”蔡从礼满脸掐媚的问道,那笑脸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好色之徒。
“蔡公子不要急,容牡丹在这卖个关子,先听曲?”
“牡丹姑娘您别啊,听曲这个才是真的不急,今个一来就听妈妈说牡丹姑娘有件大事要宣布,不如先解了哥几个心中困惑再弹曲,牡丹姑娘觉得呢?”
高恭率先开口嚷嚷,其他几个则跟着呼应,就连楼上看热闹的男人们也是心中好奇,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着,有的说牡丹这是最后一次露面,以后就要退场了,也有的说牡丹是寂寞了,开始想要男人去“关怀”了,更有的说牡丹其实是老鸨的私生女,现在要接老鸨的班管理有花塘了……反正什么说法都有,乱七八糟的惹人心烦。
“‘春来赏花日,坐享琴舞时’,这不是赏花的规矩吗?既然是规矩,自然就要按规矩来,坏了规矩也就算不得赏花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众人纷纷看向台上刚刚开口的身影,楚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比牡丹还要靠前的位置,左手按刀冷眼四顾。
身后的牡丹正抬头挑眉凝视眼前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翠竹则吃惊的望着楚衍,其实刚刚这些人咄咄相逼的样子让她自己也是恼怒的,但是因为在这种场合,想到了自己身份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她没想到楚衍居然真的敢说,而且这般不留余地。
翠竹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这个家伙也不是那么惹人厌嘛,昨天还真是自己误会他了。
毕竟都是些官宦子弟,养气功夫自然也是平常人学不来的,高恭望着眼前有些不知好歹态度强硬的男人,只是尴尬的笑了笑,说:“规矩当然不能坏,不过敢问阁下是?”
“我姓楚。”
单于沛不易察觉的身体一震。
“哦,原来是楚公子。那能问一下您是牡丹姑娘的什么人吗?”
楚衍正准备说话,牡丹却已经含笑开口了,“高公子您见谅,他是我新招来的侍童,入行没两天,性子太野未免有些不懂规矩,公子们今天来赏花就是图个开心,就不要跟一个奴才一般见识了。”
接着又对楚衍喝道,语气满是不容置疑:“楚衍,你给我下去。”
楚衍刚刚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势被这声呵斥冲的一滞,他愣住了,回头看着牡丹,但也没和这个女人去争辩什么,只是那样看着。
“还要我再说一遍?”牡丹声音已经动怒了。
楚衍没有答应,只是沉默着走下台离去。
看着那个桀骜不驯的背影,翠竹心里有些委屈。他居然就那样不吭不响的走下台了?
但她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楚衍离开了比不离开要好,不然局面就难善了了,牡丹也可能会不好收场。就像现在这样,即使楚衍已经消失在玄关后面,楼上依旧在骂骂咧咧。
“这他妈什么世道,一个侍童都敢这么嚣张?”
“王八蛋,这要是我家奴才早就拖出去打死了,也就牡丹姑娘心善。”
“不分尊卑,要不是今天赏花节那小子跑的又快,老子非下去一酒瓶给他脑袋开花,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
因为都没有掩饰反而故意放大声音,所以楼上的话在下面都能听的清楚。牡丹面色倒是依旧平静不怎么在意,毕竟只是个奴才而已,翠竹可就憋屈的涨红了脸。
刚刚牡丹姐就不应该让楚衍走的,不然以他的身手肯定已经一通砍杀把这些家伙打的哭爹喊娘了。翠竹低着头小心翼翼又难以克制的使劲朝上翻起双眼瞪着他们。
“能当上牡丹姑娘的侍童,看来运气不错,可就是威风过头了。”高恭嗤笑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威风过头,牡丹自然也有手段去调教,就是今天让各位看笑话了。”
“既然如此,那牡丹也不好再继续藏着掖着了,本来也是要说的。”牡丹拂袖起身。
对比与其他人都精神专注洗耳恭听,单于沛只是拿起酒杯在唇边轻抿一口,饶有兴致的看着台上人。
皮囊再好才艺再高又怎么样呢?说到底只是件货物罢了,说的好听点,也不过是个娼女。这群没出息的家伙,活该瞎了狗眼,一个个靠山都快倒了都不自知,如果刚刚那人真是楚家子弟的话……单于沛轻摇折扇,似乎想要扇掉身边的糜烂之气。
“哼,死不足惜!”
没人听得见,低沉的喝骂声滚动在喉间,单于沛猛然合上折扇。
帝都之人都说单于沛不知进取欺男霸女,但事实呢?他真的就如外界传言的那般纨绔无能?不,他并不笨,相反他很聪明。聪明到什么地步,聪明到他知道自己资历太浅,没法在家族里夺有足够的话语权来实现他媲美蓟州商会本家的大业,所以他要拉拢家族以外的势力。这些官宦子弟无能归无能,可毕竟都是些独子长子,长子受业,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如果義景帝能多撑上十几年不让秦堰君这头狮子冲进帝都,那么等到那些个老不死的都进了棺材,他这个“老大”也就能顺理成章的变成真正的老大。
可万事都没有如果,武霸王的铁蹄不仅踏碎了整个天下的局势,也同样将他的布局踏得粉碎,几年的藏拙隐忍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所以他想要翻身只能等一个机会,一个直面那头狮子的机会——屈辱的活着,或者奋力的死去,都不过是个选择题而已。
而在这之前的怨气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这些混账身上。既然这些家伙已经没有价值了,单于沛更是一点逢场作戏的念头都欠奉,除了杨业还好一点,他本来就是专业黑锅户。
“其实说起来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牡丹从小被妈妈捡回来,到现在已经十几年过去,都说岁月不饶人,妈妈说老也的确快要老了,总不可能庇护牡丹一辈子,而公子们对牡丹的好呢,牡丹眼里也都看的真切,这些年也就是多靠各位捧场牡丹才侥幸活的不算卑贱。”
“牡丹曾经觉得,贞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要以性命坚守的事情,所以就算身在青楼,也要做那有恃无恐的花魁。可现在啊,时移世易,时代不一样啦,再坚守下去反倒显得自己有些迂腐了。”
牡丹说到这里,在场的男人眼神都开始变得火热了,吞咽口水的声音起伏不断。
“既然自家姐妹都可以,为什么就我不行呢?也没这个道理对吧?以前听到一位客人说过,说牡丹这个女人就是个装清高的婊子,当时牡丹还很幼稚,愤懑的想要以死明志,现在倒还真被他说中了。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其实女人也都是这个样子。而且妈妈说的也没错,你们男人啊不过就是图我们女人那一张好皮囊罢了,要是光给看不让碰,估计就不乐意打赏了。所以趁着牡丹还有几分姿色,”牡丹突然顿了顿,“以后可就要靠各位公子养我咯。”
就像牡丹说的,作为花魁的自己,以前对待客人从来都是自视清高,虽不会打客人的脸,可也断然不会主动献媚。而此时牡丹却是梨涡浅笑,顾盼生嫣。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大抵便是如此了。
“牡丹姑娘……”高恭喉结蠕动,小心翼翼道:“你此话当真?”
“今天可是赏花节,这么多人在,高公子还怕我不认帐不成?”接着牡丹作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眼眸里秋波流转,看的高恭心儿都要化了似的。
“好了,牡丹就不说废话了,在座的各位就算是想跟牡丹发生点什么,那也得是明天的事,今天赏花,就一切按规矩来。”
眼见牡丹一收娇弱姿态,移步琴案,双手按琴,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浮现在单于沛心头,似乎是在可惜一朵绝艳的花儿跌落尘埃。
仿佛石子垂落击碎深潭之水。
一声丝缕般的琴音在空旷的大堂传开慢慢扶摇而上回荡在整个楼阁内,悠扬的琴音如潺潺的溪水于牡丹十指拨动间流出,像是穿梭了几十年的时光最后在人们心底消散……所有人都安静了。
人们称赞牡丹一手琵琶世间仅有称之国手也不为过,那是因为确信这世上确实没人能在琵琶上比得过牡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奏起其他乐器就一定庸俗。牡丹在声乐领域表现出的天赋是惊世骇俗的,就拿现在这张古琴来说,即便比不过在琵琶上的造诣,那也不是什么所谓“大家”能比得过,至少冕都城还没有。
琴音渐起,悠扬的琴声渐渐开始变化不断,时而热烈奔放时而深挚缠绵,用心倾听者几乎都已步入那股意境,那般男女之间无畏世俗眼光奋不顾身的爱情在琴声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同样一曲凤求凰,操琴之人不同,差距也就出来了。
单于沛望着牡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