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碧如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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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离恨如春草

母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操持家中大小事务,只是在一日早晨,给母亲请安时,母亲拉住我,端详片刻道:“日头渐短,早晨若好睡,不必来请安,将息好身子才最重要!”

“每日清晨来给娘请了安,知道娘歇息的好,女儿也才放心!”我回道。

母亲不再言语,只是过了几日,便让夏妈妈送来了几盒安息香,说是入睡前薰上,极安神调息的。

当夜,清儿便将往常冬日里我最爱用的百合香,换成了安息香。

冷清的冬日,薰上暖和馥郁的百合香,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百花之中,温暖恣意。而略带草药味儿的安息香,绵密悠长的气息,让我一个人宁和了下来,如一个久恙而总将病悬于心口的人,忽地见了治病的方子,整个人都放了下来。

那夜,难得睡安稳了,也有梦,醒来却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是恍惚中,依旧在寻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连着几夜不再被恶梦缠绕,人也精神了许多。

是夜,用过晚饭送了母亲回房,待回到自己房中,已是掌灯时分。捧起一本词谱,整个人毫无倦意。就这样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清儿隐约走到桌边,取了灯罩,挑了挑灯芯,随着她这一挑,整间屋子亮了起来,清儿轻轻道:“夜深了,姑娘歇了吧!”

确实看的眼发晕,放下书,只觉口干,伸手欲取茶杯。清儿已拾起茶杯,却道:“有些凉了,姑娘稍等等,这就兑了来。”转了身出去。

这边我仍不想睡,将桌上的书和一小摞澄心堂纸一并放到一侧,转身从架子上取出几张浣花签,用水滴量取了水倾入砚台,再从墨床中取出墨锭,握住墨锭,轻轻旋混砚台中的水,待墨锭渐渐融软,方欲使劲儿研磨。

却听得清儿道:“姑娘,喝水!”说罢,放下茶杯,接过我手中的墨锭,研了开去。

我一壁喝着水,一壁寻思着写什么呢。

只看得墨锭与砚台在墨汁中研合,几近无声,看得久了,却恍惚生出极轻柔的声音,似女子轻移莲步时,隐约的脚步声,又仿若衣襟摆过回廊的动静…

取了笔,浸饱了墨汁,心里依旧念着那副水墨画。

提笔缓缓写下“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自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于父亲眼中,或是应当改为“卿应有语”,父亲一生都未曾忘却卿卿,即便迎娶了母亲,心中只怕仍是“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想到此,不禁深为母亲难过。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却关了母亲一生!

即使有我承欢膝下,也无法抚慰母亲一生的苍凉!倘若离儿的母亲不是那样有才情,不是与父亲有这样深沉的情意,或者可以怨怼父亲的薄情,可以世间男子皆是如许寻欢,得一分解脱,偏偏不是。

偏偏是母亲在无知无觉中,嫁于心已有所属的父亲,这一属,便是漫漫一生。

终使得,母亲这一世,伴于父亲身边,却进不得父亲心中。

念及此,更觉哀哀。

无怪我怎样逗母亲开心,总也抹不去母亲眉梢眼底暗藏的怅然。

伸手拢了拢衣襟,早已入冬,却没有他丝毫的消息。

他向来出了门,便极少寄回书信,这一桩,最是让我狠狠不已。

“姑娘,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呢,江少爷赶得回来!放心吧!”清儿总是能看穿我的心思。

另换过一张纸,款款提上“欲寄彩签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愈是这样满目凄惶的时刻,愈是想念他。似乎有他在,整个人便有了凭依。

离儿的母亲也是如此想念父亲么?或是我的母亲也是这般想念父亲?不管她们谁的情意更深些,得了父亲回报的人,不是我的母亲,不是…

这一刻,真的希望他快些回来…只有念及他,心中才燃起一炉融融的火,驱散无边的寒冻。让我凭以此,焐暖我的母亲。

“南儿好了,娘才会好!”此刻,方始深深明了母亲这句话,透着几多拳拳之意。这个冬天,我与母亲是要相互依靠,相互焐着了。

尽管渴望那样炙,思念那样沉,心中却是愈发清明可见一个冉冉升起的念头:“…他赶不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点点的透起,悲伤随之一点点的侵袭而来,遍布全身,肌理发肤,渐入骨髓,直袭得我透心的凉。

心里沉坠得隐隐发痛,眼眶渐渐湿润,急忙紧紧忍住了。再怎样难受也该忍下去,好容易让母亲对我说出憋屈了母亲一世的伤心事。我若这般担待不得,母亲定然后悔告知了我,那我还能为母亲分担什么呢?

是啊!这点儿憋屈算得什么?

搁下笔,依旧抬起茶杯,听得一旁拾掇手炉的灵儿叹了口气道:“当真是姑娘大了,心事也多了,往常江少爷出去,虽也是心上口头的念着想着,哪里像这样心神不宁,整日长吁短叹的,恶梦都给缠上了…”

只见她一脸戏虐的接着道:“怪道说‘姑娘大了不中留’,现下可明白了!”说着拿了手炉过来,放到了我怀里。

我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这丫头,越发的长脸了,这话也拿来浑说!”

灵儿的笑意更深了,笑道:“本是实话,不过越是实话,越是不中听罢了。姑娘大了,自然是要出阁的,更何况有个现成的人家放着,这次回来,八成也是要来提亲了,我就不信只是在家的这个发愁,出了门的那个只怕更是想的没着没落的。”说完转了身便走开。

“清儿,你听听,这还是话么?什么都敢说了!”

“这丫头也就是在这屋里头敢这么说,出了这道门,哪里有这个胆子?”清儿看了看灵儿,又道:“其实,灵儿这么着说,也是想让姑娘宽解些,免得愁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