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碧如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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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慈心忧忧忧几重

我满心忐忑,见母亲端了茶盏,拂去茶末,浅浅饮了一口,一壁放下茶盏,一壁开口道:“别说那些不嫁的言语了!人这一生,诸多事端,由不得己,依然要往前走。总是走了,才知晓对错,对了就继续,错了就改过。该娶要娶,该嫁要嫁。只一味地躲是没用的,终有一日,你躲无可躲,逃无可逃,你可有能耐应付那时形状。不若早早打算了,不至慌了手脚,失了分寸…再为儿女计之深远的父母,再以为为儿女找了放心的婚配,也不会全然放心儿女婚嫁,即便如此,终究男婚女嫁才是正道!你收收心,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听着母亲说了半晌,我心乱如麻,母亲这是铁了心了。

“…你舅父舅母替你操了多少心,左挑右选,各处打听,方定下人选,再稳妥不过,你安安心心的嫁过去就是,自有长辈做主…”

秋妈妈的点心抬上来了,奶香四溢的蒸乳酪,酥脆香浓的豆沙酥,绵软清甜的栗子糕。我一勺一勺舀着乳酪吃,往日里豆沙酥合着乳酪最是香甜,如今入得口却是味同嚼蜡,栗子糕再不想碰了,转身仍旧抬了茶水喝。

春妈妈也将那件珍珠发箍找了出来,小羊皮贴金,细珍珠赞了方胜纹,是头年我和灵儿一同做的。此时可见左下角方胜纹的珠子掉了一小绺,想是我才学这赞珠子,手上没劲儿,珠子又小,没缝制牢实了,这就掉了珠子。

若是往日,依着春妈妈的性子,这点子小事,悄没声就叫身边小丫头找了珠子缝上,哪里还会特特说与我知晓。

清儿接过发箍,就对我道:“这珠子屋里还有一匣子,回去找出那匣子,姑娘缝上就好。”

看着发箍,想起了给母亲做的那件丁香色葫芦纹妆花竖领斜襟夹衣,只差熨烫,就可让母亲上身了,母亲还不知道呢。

莫名就对母亲脱口道:“娘,我给您做条裙子吧,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一屋子人又是愣住了,春妈妈随即欢喜道:“好啊!好啊!姑娘可要做个鲜亮的颜色,太太这些日子穿戴也太素净!”

“你是糊涂了,我哪里还能穿那些鲜亮的颜色!”母亲却出声轻斥春妈妈,春妈妈无奈低下了头。

母亲很少在人前这样对春妈妈,我想劝了母亲,又不知如何说,正迟疑,见母亲转身看了看我,仍旧对春妈妈道:“前些日子那匹黛蓝织银的你们还没动吧?就那匹吧,也不必绣花了,圈银就够了。”

回身看了我道:“你的针黹一向练着,也让我看看吧,嫁过去…必要你亲手给家里长辈做东西的,这个不能找人替代,将来过了门,终究是看得出来的。不必太快,定要仔细做好,你自己看着拿得出手的样子究竟如何,我也好知道,哪里不妥,趁早改了,该练起来的也要趁早…”

母亲忽的低下头,轻叹道:“还有多少要教给你啊…这时候慢慢捡起来吧,只盼着都来得及吧…”

“来得及,来得及,这不是都没定时间么,太太往后推推也就是了…太太别急,来得及…”春妈妈不管不顾,急忙劝母亲。

我只觉心头突突的跳,什么都不想说了,也不必说了,就给母亲再做件裙子吧。

依了母亲的意思,清儿从春妈妈手中接过那匹黛蓝织银的尺头。

我轻抚面料,冰凉的缎子,织了折枝莲的妆花缎,凤翔九天织银裙澜,比缎面硬了许多,越发冰凉。

悄无声息将微颤的双手笼进长袖,回转身向母亲告退。母亲仿佛还想说什么,我却坚持要回屋做裙子。

“女儿手拙,又想着中秋让母亲穿上身,这时候开始,依着女儿的针黹,怕是不够,自然要多花些时候,赶一赶,就不陪母亲了。”

母亲一语不发,直直立在我面前。我低着头,仍觉得出母亲望着我发梢的目光,却不想再看向母亲,耿耿低着头。

春妈妈轻声道:“姑娘今早就没吃什么,叫厨房再送些吃食过去吧,姑娘多少吃点,别饿着了。”

听得母亲轻叹一声道:“去吧!”

我也不管这句“去吧”是对谁说的,敛衣行了礼,兀自退下。

出了屋子,日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这才发觉,在屋里已是手脚冰凉,如今被太阳一晒,方才渐渐暖和。

莫名的,就想这样被太阳一直一直晒着,整个人暖洋洋的。

回身看向抬着缎子的清儿,问道:“重不重?”

清儿愣了愣,见我一直看着她手中的物事,方明白回道:“不重!不过一匹缎子,姑娘这是还要拿什么?”

我摇头道:“我想去园中逛逛,晒晒太阳,这太阳晒着暖和。”

清儿略一思忖,应道:“姑娘且等等,我将这缎子交给太太屋里的小丫头,让她们送回去就好。”

我又摇了摇头道:“你去找小丫头吧,我慢慢走着,你安顿好了就撵过来。”说完,混不管清儿如何,出了母亲的院子,沿着通往园子的小径走去。

有些路,总要自己去走的。

即便有时,身边簇拥着很多人,却未必有人能陪着你…

脚下的这条路,不是身边有人,就会陪你走的…

自今日之后,想来我要学会自己一个人…有一些路,是要一个人去走的,有一些事,是要一个人去做的,有一些境况,是要一个人,去面对的…

何况,还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等着我,陪着我,从来,不曾离去…

忽而,有些莫名的悲伤,我就算这样决定了,他能这样一直的,陪着我吗?…

隐隐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细碎而急促,我知道是清儿撵了来,懒得回头,只往前走。

却听大声喘气唤我的声音“姑娘!姑娘!等等我!”那声音是灵儿的。

回头一看,果然是灵儿那丫头奔了过来,急急对我道:“我才刚…在厨房…秋妈妈那里…”性子还是那么急,我拉着她,让她匀了匀气息,她才又慢慢道:“春妈妈使了小丫头,叫送吃食到姑娘屋里,我就想着先过来接姑娘,刚绕过来就见着有人进园子,看着人影像是姑娘,撵了过来,果然是姑娘,您怎么逛园子来了?”

听他说明缘由,我点点头依旧往里走,小径两旁一溜盛开的菊花,姹紫嫣红正怒放。我本无心看花,这些花却依旧灿烂,这些花开不开,与我看不看,本无瓜葛。

灵儿扶了我,贴近我耳边道:“您送出去的羊脂玉镇纸又回来啦!”

我心神巨震,停下脚,盯着她,说不出话。那丫头目光狡黠悄声道:“我就知道姑娘等着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