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之滨蓝靛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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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蓝靛厂

高长和

这里盖着皇帝、太后的行宫;这里有供皇上、太后御游颐和园的河道、码头;这里有清朝的军火厂和印染厂;这里沉睡着古老的庙宇和祠堂;这里有老街、老桥、老人、老去的记忆……这里就是蓝靛厂。

蓝靛厂大街是东西走向,街东是流淌的长河,一条不算太宽太长的人工河,它源于颐和园,途经蓝靛厂,流过长春桥后转向东南,顺着万寿寺、紫竹院公园、动物园、北京展览馆后身……流向高粱河。

在我的记忆里,长河河水碧绿清澈,不亚于今日的昆玉河,河里的鱼、虾、蛤蜊、螺蛳颇多。儿时的我,在长河里学过游泳,在河里摸鱼捉虾,在河岸的柳树下粘过老干(蜻蜓)。

长春桥是座石桥,桥的西头与蓝靛厂大街东侧接壤,桥东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每逢收割季节,这里总是金灿灿一片,想当年颇负盛名的“京西稻米”就产在这里。

长春桥桥下最早是个码头,是专为皇上和慈禧太后修建的。因为蓝靛厂街中有座“西顶庙”,庙后建有行宫,皇上太后下龙船,登岸坐轿来到庙中,先烧香拜佛,然后去往行宫净手喝茶吃点心,说不定还要眯上一小觉。

长春桥码头建在长春桥下,很宽敞,河道两旁是大青石块砌成的平台,平台下河水潺潺。桥壁上花岗岩的石块里镶着几个大铁环,铁环下的铁箍虽说已锈迹斑斑,可依旧厚实牢靠耐用,一看便知它是拴船用的物件。

长春桥两侧砌有青石台阶,上下岸十分方便。石阶旁的石槽,是蓝靛厂大街遇雨或其他水患时,为避免冲坏河堤排水用的。想当年,长春桥下热闹十足,纳凉的、洗衣服的,一群孩子们在水中嬉戏打闹的。由于水浅又干净,不少人更是把这里当成了天然澡堂子。

长春桥桥西不远的北面,是一片建筑群,四周是老式的四合院包围住的一所古庙,庙顶是绿色琉璃瓦,庙檐庙脸儿贴有琉璃方块,这就是蓝靛厂有名的祠堂——立马关帝庙。关帝庙配有东西配殿,东西厢房一间挨一间,几棵苍老、粗大、冲天的松树槐树遮天蔽日,夏天的关帝庙院内尤为凉爽宜人。

庙的左右是太监院。站在关帝庙门向东南望去,河东岸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林,那里便是埋葬升天后太监的墓地。转回关帝庙,在太监院的西侧,又是一座非常别致的院落,独门独院、四四方方,正房与其他偏房建筑风格统一共计十二间。院中无树木,很是平坦,院门楼能进大车。这里是过去的一所驿站,说白了,是供另一拨太监休息的馆驿——押水太监的歇脚点。想当年,皇宫里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泉山的泉水,从紫禁城到玉泉山来回百十里,拉水的骡马车中途人吃马喂总要有个地方,蓝靛厂的关帝庙是最好的落脚点。

早年人们传说,北京有东西南北“四顶庙”,其中西顶庙就建在蓝靛厂大街,至今还在。西顶庙建筑宏伟,院落众多,庙前铺着浅黄色的长方形大石板,至少有100平方米。庙门是三个圆形门洞,门洞上下镶着青石块,门上方雕有式样繁多的花卉。儿时的我记得门洞左右站的“哼哈二将”,横眉立目,十分瘆人。庙门后是大殿,两边是配殿和东西厢房,建筑紧凑风格迥异。庙宇后面是一所小院,院后便是皇上和慈禧太后的行宫,取名翠霞宫,共由四座宫殿组成,前后殿有廊房相接,最后是一座二层殿,红墙绿瓦,金碧辉煌。前庙后宫的建筑风格,估计只此一家。

20世纪60年代,西顶庙的庙前是蓝靛厂大街最热闹的地方,那时人们把庙门前叫做“大庙头”,白天人们聚集到这里晒太阳、聊天、下棋、购买些生活用品。大庙头四周小商小贩很多,尤以卖食品的居多。到了晚上,这里就成了孩子们和青年男女的天下了,天真的孩子们追逐嬉戏,热恋中的俊男靓女依偎在一起谈心——因为大庙头是蓝靛厂大街唯一有灯光的地方。

蓝靛厂地名的由来和印染有关,蓝靛就是种合成的染料,而蓝靛厂从前是清王朝印染兵服的印染厂和加工厂。蓝靛厂大街确实有厂胡同,厂胡同里有着高大的厂房和院落,我的不少同学住在这里,记得我每次要找到他们,都会穿过高高的门楼,走进能容下几辆大车的院子,一水儿的青砖大瓦房便是他们的住家。有的同学讲过,他的祖辈是染匠,一直干到清朝灭亡;有的同学则是裁缝世家,解放后他们的父母仍然在合作社里做衣服。

蓝靛厂大街最西头偏北一点是老营房,那里是清王朝驻军和操练兵马的地方。解放后营房变成了养猪场,操练场成了停放大马车和拖拉机的车场。老营房树木成行,道路宽广,居住的多是本地人。20世纪50年代,在这儿还盖了医院、派出所。

老营房往西不远是四季青人民公社的管理机构——东冉村乡政府。说起四季青公社的社长李墨林,上了岁数的人无人不晓。他是新时代的农民代表、市级劳动模范,他的事迹更是电台播,报纸载,家喻户晓。四季青不光出了个楷模式的标杆人物,它产的蔬菜更是美名传四方,那时的四季青公社就是北京市民的菜篮子。

老营房往北是火器营,相隔不足半里地。火器营顾名思义是造火器的兵工厂。想当年这里是清王朝一个重要的军火制造厂,有宽阔的厂房、高耸的烟囱。儿时的我见到的又是另一种画面了,那时的火器营是一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街,横街子,一条土路通向蓝靛厂大街的西北方,其他的都是菜地。菜地里几口青石老井,有的井边有几间破房子,有的井边就几棵老榆树了,难以让人想象出从前是座兵工厂的样子。

在火器营正北,是四旗辖区——“镶黄旗、镶红旗、镶白旗、镶蓝旗”,四旗之间路路相通,相隔不远,但是面积很大。四旗的建筑规模零散,家家有院,户户不相通。这里的住户满族居多,记得那时来这里串门走亲戚的人很多,为了方便起见,街道部门在每个路口钉上了铁牌,白地红字,指示人们分辨四旗的方位。

解放前的蓝靛厂大街买卖家居多,解放后公私合营合并成社,成立了几家较大的商家,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提供了各种方便。

蓝靛厂大街是一条长不足二里,宽不足十米的土路,路两旁布满了大小胡同,里面住满了各种身份的人群,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商人是这里主要的人群,像我家一样租来房屋临时居住的人数也不少。

蓝靛厂大街有座戏楼和一所文化站,想当年我看过的第一部彩色电影《甲午风云》,就是在戏楼的院子里坐着砖头看完的。上小学的我还时常到文化站借阅小人书看,一分钱一本,一看就是大半天,直至把书里的内容完全看懂才恋恋不舍地送还。

20世纪60年代,蓝靛厂大街居住的人们家家户户有水缸,日常用水只能从街中仅有的两处自来水管肩担手提,每逢傍晚大街上是人来人往,街上到处是水桶里溢出的水滴,形成一道道连贯各家的水线。

那个年代,电视机还不知是何物,晶体管收音机都很少,家境不错的能有台矿石收音机,音质差不说,能收到的电台频率又太少,就如同是一台噪音发声器。那时每到晚饭后或是节假日,大街上更多的是孩子们拍洋画、拍三角、抓冰棍棍的天真热闹的场面。

当年就读的蓝靛厂四中心小学,从前是所官宦人家的宅院,院套院,内院是月亮门,只有东西厢房,院内铺着方青砖,正房前种有石榴树藤蔓,这里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外院是两扇绿漆的木门,是供学生们进出的。

外院很大,院里有松柏树,几座青砖大瓦房成丁字形排列,这里是高年级的教室。内院、外院的墙后,新建起的红砖水泥瓦排房,是我们低年级的教室。从汉语拼音到阿拉伯数字,人生就是从零开始的。儿时的我最愉快的,莫过于获得奖励,最为记忆犹新的,就是我的一篇作文《课间十分钟》,曾获得当时全校的作文一等奖。奖品是一个作文本,作文本的扉页是我们校长小楷签署的大名——毕金寿。

时光飞逝,转眼过了几十年,如今的蓝靛厂大街不见了,但蓝靛厂、老营房、火器营的地名犹在。时过境迁,昔日的菜地盖起了幢幢高楼,修筑了条条公路,公路旁花香树茂。原蓝靛厂大街的土路摇身一变,变成了铺满花岗岩的石板路,东起昆玉河岸,西至西顶路路口,也就是早先蓝靛厂大街的最西头。公路上车流如梭,人群熙攘,一派繁荣景象。蓝靛厂大街沿街拔地而起的是座宏伟的大厦,长约几百米、外观五颜六色的综合建筑——金源时代购物中心。

现在,以蓝靛厂为中心划分出东、西、南、北、中五路地名,路两旁盖满了小区和写字楼,路路相通,小区与写字楼互不干扰,如同以前的四旗辖区,各为一体。小区的名字起的很好听——垂虹园、翠叠园、晴波园、晨月园、春荫园、时雨园,园园相邻,园园各异,一处比一处环境幽雅,别致新颖,如同它们的名字般富有诗意。

古老的长春桥已经不见了,听说拆除于2000年。因为它妨碍了昆玉河河堤修建公路,如今的昆玉河上飞架着一座双层钢筋水泥立交桥,仍叫长春桥。今非昔比的长春桥,西至西四环,东到巴沟苏州街,南达板井路,北至颐和园,道路宽广无阻无碍,现代化高速路的畅通在长春桥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昆玉河,一条镶嵌京城西郊南北的银链,它辉映着河两岸日新月异的变化,见证了改革开放后蓝靛厂取得的成果,承载着广大人民生活富足的欣欣向荣。

兴奋之余,又有些遗憾。现在的“大庙头”庙门被堵死了,影壁上布满油渍,前庙后宫的建筑风格已经不复存在了。关帝庙更是让人担忧,太监院破旧不堪,院内废墟成堆,上百年的古树被铁丝紧紧缠绕,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景象了。

(原载《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