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

屈原

《离骚》题意有多解。一说“离”，罹也；“骚”，忧也，离骚即遭逢忧患。一说两字为“别”与“愁”，言己被放逐离别而愁思。本篇作于楚怀王（约前355—前296）末期，是屈原政治失意后的作品。是时，楚国政治混乱，内部派系冲突剧烈，在与秦国对抗中又屡次兵败地削。国危之时，这位曾深受怀王信任的宗室重臣却遭谗毁和放逐，政治上面临失败，人格也被完全否定。伤己忧国，悲愤无比，因此写下了这部中国文学史上最为辉煌的抒情长篇。

《离骚》以自传形式展开，慨叹个人与国家之不幸，以一种高傲不屈的姿态与恶浊的环境对抗，表现出崇高的人格。文中多用花草禽鸟为比兴，以瑰奇迷幻的神话境界作象征，极富浪漫精神。全诗篇幅宏大，情感激荡，想象丰富，辞采华丽，开创了中国文学中的“骚”体诗歌形式，对后世影响深远。

 

1 全篇按行文节奏可分九节，首节作者自叙身世，强调自己出身高贵而禀赋纯美；感慨时光易逝，要求努力培养自己的品德与才能，以此为国家贡献力量。

帝高阳之苗裔兮 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 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 肇锡余以嘉名

高阳：古帝王颛顼，楚国远祖，屈原为楚武王后裔。苗裔：后代。兮：语气助词，或相当于“啊”。朕：我。先秦贵贱通用的第一人称代词，秦后始为帝王自称的专用词。皇考：对已故父亲的美称。皇，光明。伯庸：屈原父亲的名字。

“摄提”句：大意为，我在寅年正月，又庚寅这个吉日出生。摄提：即摄提格，寅年别名。贞：正、指向。孟：开始。陬：农历正月的别名，又称寅月。惟：语助词。庚寅：指庚寅这一天。降：降生、出生。

“皇览揆”句：大意为，父亲据天之初度观测余之禄命，为我取个好名字。皇：皇考，已故父亲。览揆：观察、揣度；览，鉴也。余：我。初度：天体运行纪数之开端。肇：开始，初降生；或通“兆”，占卜。锡：通“赐”，赐予。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 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名余：为我取名。正则：公正而有法则，屈原名平，正则是对“平”的解释。字：动词，取字。灵均：美好的平地，合“原”义；有解“均”乃“畇”之假借，畇畇，农田平整貌。

纷：多、繁盛，形容“内美”之盛。重：加上。修能：美好的外表仪态。能，通“態”，即态；有解为能力才干。

扈：披，指把江蓠披在身上。江离：即江蓠，香草名，也称蘼芜。辟：与“扈”并列，绩麻、编织。芷：白芷，香草名。纫：本义是绳索，此作动词，穿结、连缀。秋兰：香草名，秋天开花且香。佩：佩饰，象征作者的德行。

汩：水疾流貌，此处形容时光飞逝，有以为音或读如“古”。不及：赶不上（时光）。不吾与：即“不与吾”的倒文，意谓时不待我。

朝：早晨。搴：拔取。阰：有多解，楚国山名，或大山坡。木兰：香木名。揽：采摘。宿莽：香草名，经冬不死。此句中，木兰去皮不死，宿莽拔心不亡，故用来形容修身。

忽：迅速。淹：逗留、停留。代序：轮流替换。此句仍是感叹时光飞逝。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 何不改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 来 吾道夫先路也

 

2 承接上文，借历史人物为例，阐述自己所主张的理想的政治道路，叹息楚王受奸恶党人之蒙蔽，不能始终如一，导致自己遭怀疑而被放逐。

昔三后之纯粹兮 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 岂维纫夫蕙茝

惟：思虑。与“恐”对仗成文。美人：壮年之人。美，壮盛意。此处为作者自指，也有以为指楚怀王。迟暮：衰老。

不抚壮：何不趁着壮年。秽：污秽的行为，或喻楚国之秽政。此度：指现行的政治法度。

骐骥：骏马。来吾道夫先路：大意为，来吧，我为你开路。来：相招之辞。道：通“导”，引导。夫：语气词。先路：前面的路，或先王之道。

三后：后，君主。三后有多解，此处多以为指夏禹、商汤、周文王。纯粹：形容三后德行完美无缺。色不杂曰纯，米不杂曰粹。众芳：众多的香草，喻众多贤能的人。在：汇集。

杂：兼有、会集。申椒：申地所产的花椒。菌桂：香木名，桂树的一种。岂维：反问助词。纫：连缀。蕙、茝：香草名，此处说三君杂用众贤，并非独取蕙茝，只任用少数贤人。

彼尧舜之耿介兮 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 夫唯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 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 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 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反信谗而齌怒

耿介：光明正大。耿，光明。介，正大。遵道：遵循正途。路：大道。

桀纣：指夏桀和商纣王，夏、商两朝的末代之君。猖披：猖狂、胡作非为。捷径：斜出的小路，比喻不走正途。窘步：困窘失足。

惟：思。夫：语气助词。党人：结党营私之人。偷乐：苟且享乐。幽昧：昏暗不明。险隘：危险而狭窄。

余身：自身。惮殃：畏惧、惧怕灾祸。皇舆：本指帝王所乘的车子，喻国家政权。败绩：原指车辙大乱、溃不成军，这里喻国家倾危。

忽：急匆匆貌。先后：指自己奔走于楚王先后。及：赶上，追及，这里有“继承”之意。前王：即上文之“三后”。踵武：足迹。此处意为希望楚王承前王之足迹。

荃：香草名，又名荪，喻君，这里指楚王。中情：忠心之情。齌怒：盛怒、暴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 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 夫唯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 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与余成言兮 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 伤灵修之数化

 

3 感叹“众芳芜秽”，自己所培养的人才纷纷倒向敌对阵营；众人贪婪索取，不顾国家安危、人民多难，也使自己处于孤独困顿的境地。但作者表示要坚持自己的立场，至死不变，绝不委曲投降，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 又树蕙之百亩

謇謇：忠贞直言却无法完全表达的样子。为患：招致祸患。舍：放弃。

正：证。夫：语气词。灵修：指楚怀王。

“曰黄昏”句：有以为此句是衍文，为《九章·抽思》语。期：约定。羌：表转折，义同“却”。

成言：定言，彼此约定的话。悔遁：因后悔而逃避，背弃诺言。他：其他，另有打算。

难：畏惧。离别：指被楚怀王疏远、放逐。伤：悲伤、哀伤。数化：屡次变化。

滋：栽培，培植。兰：香草名。畹：古代面积单位，其具体面积各文献说法不一。树：种植。蕙：香草名。

畦留夷与揭车兮 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 愿竢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 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 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 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 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 恐修名之不立

畦：动词用，指分畦种植。留夷、揭车：皆香草名。杂：指间种。杜衡：香草名，又称马蹄香。

冀：期待。竢：等待。刈：收割。

萎绝：枯萎、凋落。何伤：何妨，有什么关系。哀：痛惜。众芳：指前所培植的众香草，即上文中兰、蕙、留夷、揭车等。芜秽：指众芳变质，比喻自己所培养的人才改变了节操。

竞进：争逐权位，求进。凭不厌：指从不满足。凭，满足。求索：索求。

羌：发语词。恕己以量人：犹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兴心：起心，打主意，即产生了嫉妒之心。

“忽驰骛”句：大意为，急于追逐名利的事，并非我心中所求。驰骛：狂奔乱跑。所急：急于要做的事。

冉冉：渐渐，岁月流逝之意。修名：美好的名声。立：树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 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 长顑颔亦何伤

 

擥木根以结茝兮 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 索胡绳之

謇吾法夫前修兮 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 愿依彭咸之遗则

朝：早晨。坠露：指木兰花瓣上的露水。餐：吞食。落英：坠落的花瓣，或初开的花朵。此句以“饮露餐英”喻自己服食美洁，修洁自身。

苟：只要，如果。余情：我的内心、情志。信姱：真正美好。练要：精粹，指保持精诚专一。顑颔：因饥饿而面色憔悴。何伤：何妨。

擥：执持，拿着。木根：指木兰之根。贯：贯穿，串联起。薜荔：一种蔓生的香草名。蕊：花心。

矫：举起，或解为使之直。索：搓绳。胡绳：香草，茎叶可做绳索。：长而下垂貌。

謇：发语词。法：效法。夫：语气助词。前修：前代的贤人。非世俗之所服：指自己的服饰、服行与世俗不同。

不周：不合，不能委曲周旋世故之意。彭咸：人名，史料及早期传说均无考；东汉王逸解为殷商贤大夫，上谏国君不听，投水而死，历代注家多承此说；另说彭和咸为两个人。

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羁兮 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兮 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 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 谣诼谓余以善淫

太息：叹息。

“余虽好”句：大意为，我爱好美德，修洁自身，早上进谏，晚上却都遭到废除。修姱：修洁而美好，指修养、品德。羁：指马缰绳、马络头，喻约束。謇：发语词。谇：谏诤。替：废弃。

“既替余”句：大意为，我既佩戴着蕙草香袋，又用兰芷作佩饰。替：束，即束我身；或解释为废除、撤职。蕙：装有蕙草的香带子。申：重，加上。揽茝：有以为揽为“兰”之讹，兰芷与“蕙”相对。

善：动词，认为是善的。虽九死其犹未悔：指不管遭受到多少次打击也不会后悔。

灵修：指楚怀王。浩荡：糊涂荒唐。民心：人的内心，民为作者自谓。

众女：喻指楚怀王周围的权贵。蛾眉：指女子美丽的容貌，喻指自己美好的品质。谣诼：造谣诽谤。淫：邪乱。

固时俗之工巧兮 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 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侘傺兮 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 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 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圆之能周兮 夫孰异道而相安

固：本来。工巧：善于取巧。偭：违背。改错：错通“措”，改错即篡改措施。

“背绳墨”句：大意为，违反标准而无原则啊，争相阿谀逢迎且以此为行事标准。绳墨：木工画直线所用的工具，喻直线，引申为法度。追曲：喻违背正直之道而追求邪曲之行。追，随。曲，邪曲。竞：争相。周容：指奉迎苟合、讨好。度：法则，常法。

忳：烦闷。郁邑：忧虑烦恼。侘傺：失意貌。穷困：指孤立无援的状况。

溘死：忽然死去。流亡：随水漂流而去。此态：上述苟合取容之态，指作者宁死也要保持人格的清白。

鸷鸟：指品行刚烈、不肯与凡鸟同群的猛禽；一说为忠贞之鸟。不群：不与众鸟同群，诗人以此表明自己不与凡庸为伍。前世：古代。固然：本来如此。

“何方圆”句：方和圆怎能相合？有谁道不同却能彼此相安？周：合。

屈心而抑志兮 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 固前圣之所厚

 

4 后悔自己误入从政的道路，希望在退隐中保全自己清白的品质，也考虑去遥远的地方寻求人生的变化。但不管怎样，都要坚持初心不变。

悔相道之不察兮 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 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 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 退将复修吾初服

屈心：与“抑志”同义，均指按捺自己的心志。忍尤：与“攘诟”同义，意思是能容忍外来的耻辱。攘：容忍。诟：耻辱，此为忍耻含辱之意。

伏：通“服”，保持，坚守。死直：死于正直。前圣：指前代之圣贤。厚：赞许、嘉许。

相道：观察道路。察：看清楚。延伫：长久站立；或解为引颈怅望。反：同“返”，即指下文“退将复修吾初服”。

复路：回归过去的道路。及：趁着。行迷：指迷途。

步余马：指骑着我的马慢慢走。兰皋：长满兰草的河岸。椒丘：长满椒木的土丘。焉：于此、在此。止息：休息一下。

进不入：即不进入。进，进仕。离尤：遭受罪过，离同“罹”。退：退隐。复修吾初服：重新穿上入仕前的衣服，初服喻初衷。

制芰荷以为衣兮 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 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 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 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 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 芳菲菲其弥章

制：裁制。芰荷：菱叶和荷叶。芙蓉：荷花。裳：下身所穿为裳，上身所穿为衣。

不吾知：“不知吾”的倒装，意指不了解我。已：止，算了罢。苟：只要、如果。余情：我之内心、情志。信：诚然、确实。芳：香洁。

岌岌：本指高耸貌，此处指帽高。长：修长；或为动词，加长。佩：佩剑。陆离：修长美好貌，或形容佩剑精致、斑斓。

泽：一说“臭”之讹，一说指垢腻。杂糅：掺杂在一起。芳臭杂糅，比喻自己和群小共处一朝。唯：只有。昭质：指清白的本质。亏：亏损。

反顾：回顾，回头看。游目：纵目瞭望之意。四荒：指四方荒远之地。此句或解为作者欲退仕隐居，重新寻找道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缤纷：繁盛貌。繁饰：饰物繁多。菲菲：形容香气浓郁。弥章：更加明显。章，通“彰”。

民生各有所乐兮 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 岂余心之可惩

 

5 本节假托女媭的责备，说明自己因刚直而不容于世人；又想象自己向重华（舜）申诉，借历史上国家兴废、君主得失之迹，阐述自己的政治主张。

女媭之婵媛兮 申申其詈予

曰

鲧婞直以亡身兮 终然殀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 纷独有此姱节

民生：人生。好修：好为修饰，即自我修洁的意思。

体解：肢解，古代的一种酷刑。惩：指恐惧、畏惧。

女媭：有多解。多以为屈原的姐姐，或仅指女性人名，或女伴，或妻妾。婵媛：交错牵连貌；或解为眷恋。申申：反反复复。詈：责骂，苦苦相劝。

曰：以下为女媭劝导语。

鲧：传说中上古人物，禹的父亲。婞直：倔强刚直。亡身：即忘身，不顾自身安危之意。殀：应为“夭”，夭遏、遏止，这里指鲧被流放、囚禁于羽山；有解为死于非命。羽之野：羽山的郊野，传说鲧被流放并死于羽山。

博謇：博采众芳，謇应为“搴”之讹，采摘、摘取。纷：纷纷然，众多。姱节：美好的节操。节，一说为“饰”之误。

薋菉葹以盈室兮 判独离而不服

众不可户说兮 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 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依前圣以节中兮 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 就重华而陈词

启九辩与九歌兮 夏康娱以自纵

薋、菉、葹：皆恶草名。盈室：满屋。判独离而不服：大意为，你却偏偏迥于众人不肯将恶草佩戴。判，区别。服，使用、佩戴。

户说：挨家挨户去解说；或解为遍说。孰：谁。察：体察。余：我们，女媭站在屈原角度说话的语气。中情：指内心。

“世并举”句：大意为，世人喜好相互抬举结为朋党，你为何独来独往不听我的劝告。女媭劝导语至此结束。

节中：折中、中正。喟：叹息声。凭心：愤懑发于心。历兹：意谓经历如今这样的打击。

“济沅湘”句：大意为，渡过沅湘南行，向舜陈词。自本句下为陈词内容。济：渡过。沅、湘：水名，都在今湖南省境内。南征：南行。就：靠近。重华：舜的美称。舜死于苍梧之野，葬于九嶷山，故向舜陈词需渡过沅湘。

启：夏启，大禹之子，夏朝君主。九辩、九歌：夏代乐曲名。神话传说《九辩》《九歌》是天帝的乐曲，被夏启偷下来带到人间。夏康：太康，启的儿子。自纵：自我放纵，指太康用《九辩》《九歌》娱乐自己，任情放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 五子用失乎家巷

羿淫游以佚畋兮 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 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 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 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 乃遂焉而逢殃

不顾难：大意为，不考虑祸难而盘算未来。图：谋、打算。五子用失乎家巷：当作“五子用夫家闀”，即五子作乱内讧。五子，夏启的五个儿子；或解为五观，即夏启的儿子；或说是夏启的弟弟。巷，“闀”之假借，内斗；又解为五观用它在宫中淫乱。

羿：传说中夏代有穷氏国君，善射，不修正事。佚：放荡纵恣。畋：打猎。封狐：大狐狸。封，大。狐，有以为“猪”之讹误。

固：本来。乱流：意谓逆行篡乱之流。鲜终：很少有好的结果。浞：寒浞，羿的相。羿佚乐，不理国政，寒浞杀羿自立成为夏君，并占了羿的妻子。厥：其。家：通“姑”，古时对妇女的称谓，此处指羿的妻室。

浇：寒浞之子，有勇力，后被少康灭。被服强圉：依仗强力。强圉，极大的力量。不忍：不止，不加以克制。

日：天天。康娱：安于娱乐。自忘：指忘掉自身的安危。厥首：他的脑袋。用夫：因而。颠陨：坠落。

夏桀：夏朝末代国君。常违：经常违背天道和人道。乃：就。遂：终究，或解为坠落。逢殃：遭到祸患，指为成汤所放逐。

后辛之菹醢兮 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 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而授能兮 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 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之茂行兮 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顾后兮 相观民之计极

后辛：即商纣王。菹醢：古时把人剁成肉酱的酷刑。殷宗：殷朝的祖祀，即指殷代的统治。用而：因而。不长：不长久，指周代商。

汤禹：商汤、夏禹，指古代贤君。俨：庄严、恭敬。祗敬：恭敬。周：周详、细致。论道：选择、讲求治国的道理。莫差：没有差错。

循绳墨：遵循法度、法规。绳墨，木工画直线用的工具，喻规矩、准则。颇：偏颇。

私阿：偏袒、不公。览：察。民德：人之品德，实指君德。错辅：安排辅助。错，通“措”，安置、安排。这里指上天以君德、民心向背来决定是否辅佐他。

夫：发语词。维：同“唯”，独。圣哲：具有超凡智慧的圣贤。茂行：美好的德行。苟得：才能够。下土：天下。用此下土，即享有天下。

瞻前而顾后：即观察古往今来之成败。相观：观察。计极：兴亡的原因。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 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 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 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 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 沾余襟之浪浪

“夫孰非义”句：大意为，有谁行了不义之事还被任用？有谁行了邪恶之事还会成为楷模被效法推广？夫：发语词。孰：哪个、谁。非义：不义之行。非善：指行邪恶之事。服：实行、施行。

阽余身：我身临险境。阽，临近危险。危死：危亡几近于死。览：反观。初：初心，本心。

“不量凿”句：不量凿孔而处理枘的大小就无法合榫，这是前贤遭戮的原因。喻忠臣直谏应度量君王的贤愚。量：度。凿：木头连接处插榫头的孔。枘：榫头。前修：前贤，过去的贤臣。以：因此。

曾：屡次、不断地。歔欷：哽咽、抽泣。郁邑：忧伤貌。时之不当：生不逢时之意。

揽：取。茹：柔软，有解为香草名。沾：浸湿。浪浪：泪流不止貌。

 

6 本节作者幻想在神界游历，为了实现理想而上下求索，却仍然到处碰壁：叩帝阍而见阻，想追求多位神女，由于各种原因而一一失败。最后归结为浑浊的现世只会成全小人、阻遏忠直之士，并深刻地感受到已经没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跪敷衽以陈辞兮 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乘鹥兮 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 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 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 望崦嵫而勿迫

敷衽：铺开衣襟。敷，铺开。衽，衣襟。陈辞：指向重华述说的话。耿：光明。此中正：此中正治国之道，即上文所述君贤臣相得、君暴臣乱相残的道理。

驷：四马所驾之车。玉虬：白色无角的龙，玉在此表示颜色。鹥：传说中的祥鸟，凤凰一类。溘：忽然。埃风：卷有尘土的风；一说埃为“竢”之误，等待之意。上征：上天远行，指乘坐四龙拉的凤车飞上天空。

朝：清晨。发轫：拿掉挡住车轮的木头，出发之意。苍梧：山名，据说舜葬此地。因刚刚向舜陈述完，所以从苍梧山出发。县圃：又称“玄圃”，神话中的昆仑山顶，为神灵所居。

少留：稍微停留。灵琐：玄圃之门；一说琐为“薮”之讹，灵薮即县圃。忽忽：匆匆。暮：指日落，天色将晚。

羲和：为太阳驾车的神。弭节：停鞭缓慢前行。弭，停止。节，马鞭。崦嵫：神话中西境大山，为日落之所。迫：迫近。

路曼曼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 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 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 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 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 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 帅云霓而来御

曼曼：同“漫漫”，路遥远貌。修远：长远。求索：寻求真理，或求明君。

饮：给牲畜饮水。咸池：神话中太阳洗澡的天池。总：结，系。辔：马缰绳。扶桑：神话中的树名，日出扶桑之下。

若木：神话中的树名。聊：姑且。逍遥：自由自在貌。相羊：通“徜徉”，徘徊；有解相羊与逍遥同义。

望舒：为月亮驾车的神。先驱：指在前面开路。飞廉：风伯，风神。奔属：奔跑追随。

鸾皇：亦作“鸾凰”，凤凰一类的神鸟。先戒：在前面警戒。雷师：雷神。未具：没有准备齐全。具，备，指车驾。

飘风：旋风、暴风。屯：聚集。离：通“丽”，依附。帅：率领。御：通“迓”，迎接。

纷总总其离合兮 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 倚阊阖而望予

时暧暧其将罢兮 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 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 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 哀高丘之无女

纷总总：形容很多东西聚集在一起。离合：忽散忽聚。斑：五彩缤纷。陆离：形容光彩斑斓、参差错综。

帝阍：天帝的守门人。关：门闩。倚：靠着。阊阖：天门。望予：望着我，指帝阍对我的命令无动于衷。

时暧暧：指时光昏沉。时，有解为日光。暧暧：昏沉、昏暗貌。将罢：月魂初生的时光。结：编结。延伫：长久站立。此句大意为，帝阍未开门，我只好编结幽兰而长久地伫立。

溷浊：混乱污浊。蔽：遮蔽、掩盖。蔽美，指遮盖美好的东西，喻遮蔽贤才。嫉妒：指遭世人嫉妒。

朝：清晨。济：渡。白水：神话中水名，发源于昆仑山。阆风：神话中地名，在昆仑之巅。绁马：系马。

反顾：回首眺望。高丘：有说为楚山名，有解为传说中的神山。女：神女、美女。

溘吾游此春宫兮 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 相下女之可诒

 

吾令丰隆乘云兮 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以结言兮 吾令蹇修以为理

纷总总其离合兮 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 朝濯发乎洧盘

溘：快速的。春宫：神话中东方青帝所住的仙宫。琼枝：玉树的花枝。继：补充、充当。佩：佩戴。

及：趁着。荣华：盛开的花朵。华，通“花”。落：凋零、凋谢。相：察看、寻访。下女：下界女子。可诒：可以赠送。诒，通“贻”，赠送。

丰隆：云神。求：寻求。宓妃：神话中古帝伏羲氏的女儿，溺死在洛水，后成为洛水女神。

佩：佩戴的香囊。结言：定约之言。此处指以香囊为信物，定盟约。蹇修：多解为人名，传说是伏羲的臣；也有解为钟鼓音乐意。理：使者，媒人。

纷总总：形容使者纷纷攘攘，或形容情况不明态度暧昧。离合：言辞未定。纬繣：乖戾，不合。难迁：难以迁就。这里指宓妃善变难以迁就。

次：住宿。穷石：神话中山名，传说是后羿居住的地方。濯发：洗头发。洧盘：神话中的水名。

保厥美以骄傲兮 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 来 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 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 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 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 余犹恶其佻巧

保：依仗。厥美：她的美貌。厥，其，此处指宓妃。日：成天。淫游：过分的游乐。淫，满。

信美：确信美好。无礼：指生活放荡，不合理法。来：呼语。违弃：指放弃追求宓妃。改求：另外寻求。

览相观：同义词并列连用，都是“看、观察”的意思。四极：四方极远之地。周流：周游，到处游览。此句大意为，畅游天际后我又归临大地。

瑶台：玉台，指华贵的建筑。偃蹇：高耸貌。有娀：有娀国，上古国名。佚女：美女，此处即指简狄，生殷始祖契。

“吾令鸩”二句：大意为，我令鸩鸟为媒，鸩鸟却说简狄的种种不好，说完雄鸩鸣叫着远去，我厌恶它的轻佻。鸩：鸟名，传说置其羽毛于酒中，饮之立死。为媒：指要鸩鸟来为我说媒（与简狄之媒）。不好：指鸩鸟说简狄不好；有解为不要，或不好去说媒。

鸣逝：鸣叫着飞去。犹：尚。恶：厌恶。佻巧：轻佻巧佞。

心犹豫而狐疑兮 欲自适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 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 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 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 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 好蔽美而称恶

犹豫、狐疑：并列词，都有疑惑不决之意。自适：亲自去。适，往。不可：因不合礼法，所以不可亲自去。

凤皇：即凤凰。受诒：指凤凰受高辛委托已经给简狄送去聘礼。诒，通“贻”，作名词用，聘礼。高辛：帝喾的称号。传说帝喾曾令玄鸟给简狄送礼，成婚后生子契。先我：先于我（得到简狄）。

远集：去远方栖息。集：止，停留。无所止：无停留栖居之地。聊：且。浮游：漫游、游荡。

及：趁着。少康：夏代的中兴之王。未家：未成家。有虞：传说中上古国名，姚姓。二姚：指有虞国君的两个女儿。有虞国君把两个女儿嫁给了少康，后来少康灭浇，恢复了夏政权。

理弱而媒拙：指媒人软弱、笨拙。理、媒，皆指媒人。导言：媒人撮合的言词。

溷浊：指时世混乱污浊。嫉贤：嫉妒贤能。称恶：扬恶。称，举。此句意谓推举邪恶之人。

闺中既以邃远兮 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 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7 假托两位神巫为自己占卜并提出劝告：灵氛认为楚国已不值得居留，当“远逝而无狐疑”；巫咸劝他留在楚国，屈就现实环境，寻求与政敌调和的方法。而后作者拒绝了巫咸的意见，表示楚国不仅有邪恶的党人为非作歹，从前的贤者亦纷纷变节从俗，自己绝无可能不顾肮脏而随波逐流。

索藑茅以筳篿兮 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

两美其必合兮 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 岂惟是其有女

闺中：女子居住的内室，这里指宫闱，君王内宫。邃远：深远、幽远。哲王：明君，指楚怀王。不寤：不醒悟。

朕：我。情：衷情。不发：不能抒发、不能宣泄。焉能：安能，怎能。忍：忍受。终古：到死，终此一生。

索：索取。藑茅：一种茅草，古代用来占卜。以：与。筳篿：竹片；一说为木棍，与藑茅同为占卜工具。灵氛：传说中的上古神巫；一说为神名。占：占卜。

“两美”二句：应为占卜者灵氛说，有以为作者问占卜者语。大意为，两美必能结合（指忠臣必能遇上明君），可在楚国谁能爱慕你的美好，九州如此之大，难道只能屈就于此。孰：谁。信修：真正美好。慕：爱慕，有解为“莫”之误。女：汝，指楚国。

曰

勉远逝而无狐疑兮 孰求美而释女

何所独无芳草兮 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 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 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 谓幽兰其不可佩

“勉远逝”二句：灵氛语。大意为，远飞吧，不要迟疑，有谁渴求贤臣却又弃你不用，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执着于故土。勉：努力。释：放开、舍弃。何所：何处。尔：你，指屈原。故宇：故国，指楚国。

灵氛劝行的话到此应结束，以下是诗人自己的思考；有以为此处至下文“谓申椒”句仍为灵氛劝行语。

世：当今之世。幽昧：幽深黑暗。以：而且。昡曜：迷乱貌。曜，通“耀”。孰：谁。云：助词，能。察：明辨。余：我，诗人自称。

“民好恶”句：大意为，普通民众的爱憎（指对善恶的分辨）并没有标准，唯这些党人不一样（指统一地嫉贤妒能）。好恶：喜好和厌恶，或是非标准。惟：通“唯”，只有。党人：朋党之人。独异：指与普通民众不同。

“户服”句：大意为，党人家家户户每人都挂着满腰的艾草（指以恶为美），（众人）便说幽兰不可佩戴。服：佩戴。艾：艾蒿，有怪味，被作者看作恶草。盈：满，动词。要：同“腰”。谓：说，此处指众人说。其：指代幽兰。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 岂珵美之能当

苏粪壤以充帏兮 谓申椒其不芳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 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 怀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备降兮 九疑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 告余以吉故

“览察”句：大意为，对草木尚且缺乏辨别的能力，又岂能赏鉴玉之美。览察：察看、辨别。犹：还。未得：不能够。岂：难道。珵：美玉。当：恰当、标准。

苏：取。粪壤：粪土。充：塞满，装满。帏：佩在身上的香囊。申椒：申地之椒。

巫咸：古代神巫之名，史有其名，为殷商中宗时代的人，后世加以神化。古时巫为人神之间的中介，替人向神申述请求，并替神传达指示。夕降：傍晚从天而降。怀：敬奉。椒糈：指椒浆和祭神用的精米。要：通“邀”，邀请，迎候。

百神：指天上众神。翳其备降：指众神全部下降时遮天蔽云而来。翳，遮蔽。备降，全来。九疑：九嶷山，指九嶷山诸神。缤其并迎：纷纷来迎接（天上众神）。缤，盛多貌。

皇：百神中最尊贵的神，或指百神，有以为光明之意。剡剡：华光四溢貌。扬灵：显灵。吉故：吉利的消息，指明君遇贤臣故事。

曰

勉升降以上下兮 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严而求合兮 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 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 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 遭周文而得举

曰：巫咸传达天神的指示。至下文“使夫百草”句皆巫咸言。

“勉升降”句：劝慰诗人努力随高就低，屈就现实环境，政治上求同存异。勉：努力。矩：画方形的工具。矱：量长短的工具。“矩矱”引申为法度、法规，代表政治主张。

“汤禹”句：大意为，虽有汤、禹这样“严而求合”的明君，也要像挚、咎繇等贤臣那样适应于“求合”。汤禹：商汤、夏禹。严：恭敬、真心诚意。合：志同道合的人。挚：商汤贤臣伊尹。咎繇：即皋陶，禹之贤臣。调：协调。

“苟中情”句：大意为，君臣之间修合，何必需要中间使臣传话（受中间人影响）。苟中情其好修：指夫妻间修好，喻君臣关系；一说为如果内心崇尚修洁。行媒：指往来传话的媒人。

说：指傅说，殷高宗的贤相，原是一名在傅岩从事建筑的奴隶，后被殷高宗重用，是“用而不疑”的典范，与下文中的吕望、宁戚等与其君都是无媒而合。操：持，拿。筑：即杵，筑土墙用的木杆。武丁：殷高宗名。

吕望：吕尚，即姜子牙，周朝开国重臣。吕望曾在朝歌做过屠夫，年老钓于渭水之滨，遇文王，被重用。鼓刀：屠宰牲畜时摆弄刀具。遭：遇。周文：周文王姬昌。举：选用，举用。

宁戚之讴歌兮 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岁之未晏兮 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鴂之先鸣兮 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何琼佩之偃蹇兮 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 恐嫉妒而折之

时缤纷其变易兮 又何可以淹留

宁戚：春秋时卫国人。相传他曾做过小贩，在都东门外，边喂牛边敲牛角唱歌，齐桓公听后，以为贤人，用为客卿。齐桓：即齐桓公。该辅：备为辅佐，用为大臣。

“及年岁”句：大意为，建功立业之时犹未过去，尚可有为。及：趁着。晏：晚。时：时光。犹其：尚且。未央：未尽。

鹈鴂：即子规鸟，又名杜鹃。夫：语气助词。为之：因此。不芳：不茂盛芳香。杜鹃暮春而鸣，至夏犹盛，杜鹃鸣而百草芳是自然规律，若先鸣，则夏未至而百草不芳，比喻时机不对而无所作为。巫咸劝行之语到此结束。

琼佩：玉佩，指美好的德行。偃蹇：美盛貌。薆：遮蔽，指诗人美好的德行被朝中众党人所遮蔽。

惟：思。谅：直也，说话可靠为谅。不谅，指阴险不可信。恐：或通“共”，即众党人。折：摧毁。

时：时世。缤纷：错乱混杂貌。变易：变化。淹留：诗人自问生逢乱世又怎能长时逗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 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 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 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 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 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 榝又欲充夫佩帏

荃蕙：一种香草。茅：茅草。荃蕙化而为茅比喻高尚的人被同化变得与茅草（党人）无异，有解为楚国的形势愈来愈恶劣。

直：竟然、居然。萧艾：即艾蒿，贱草，臭草。

他故：别故，指其他的理由。莫好修：不自爱重，修洁自己。害：弊端。

“余以”句：大意为，我原以为“兰”是可以依靠的，却为何华而不实，徒有虚表。兰：兰草，喻原本情操高尚而志同道合之人，有以为影射楚怀王之子子兰。恃：依靠。羌：表反诘语气，为什么。

委：丢弃、抛弃。厥：他的。从俗：追随世俗。苟：在此表疑问，如何之意。列：位列。有以为此句为倒装，应理解为“苟得列乎众芳，委厥美以从俗兮”，意思是如果能位于众芳之列，不惜丢弃本质而从俗。如此，则“苟”为“如果”意。

椒：花椒，喻变质之贤者，一说是影射楚大夫子椒。专佞：专横谗佞。慢慆：傲慢。榝：茱萸类草本，喻有才德而变节者。帏：香囊。

既干进而务入兮 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从流兮 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 又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兮 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 芬至今犹未沫

 

和调度以自娱兮 聊浮游而求女

干进：求进。干，指求登高位。务入：指钻营，意略同“干进”。芳：指椒和榝的香味。祗：尊敬。此句大意为，既已钻营求进，又如何能敬爱贤人。

从流：从水之流，与前文“从俗”同义。孰：谁。

若兹：如此。揭车、江离：两种香草名，不如椒、兰珍贵，比喻普通人才。此句大意为，才能卓越之人都变质了，何况那些普通人呢。

惟：通“唯”，唯有。兹佩：此佩，喻自己的品德与追求。委：丢弃。厥美：他的美。厥，其。历兹：至此。此句大意为，只有我的玉佩最为宝贵，却被鄙弃到如此地步。

菲菲：香喷喷，指香气浓郁。难亏：指异香难逝。亏，减、损。沫：消失。

和调度：三字同义，为并列结构，指调节自己的心态，缓和自己的心情；一说“和”为动词，使，即使调度和谐、融会这些好现象。自娱：自乐。聊：姑且。浮游：飘游，漫游。求女：寻求志同道合之人。

及余饰之方壮兮 周流观乎上下

 

8 设想自己听从了灵氛的劝告，驾驭神龙，离开楚国，远游四方。可是正当他在天界轻快翱翔之际，回头看到楚国，又悲从中来，连仆人和挽车的马都不能再向前行。这表明眷恋之心深重，祖国实不可弃离。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 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 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 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 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 路修远以周流

及：趁着。余饰：我之佩饰，喻自己的年龄、品德。方壮：正盛。周流：周游。上下：上下四方，到处，指不必留在楚国，周游观赏天下四方。

吉占：指灵氛劝导作者离开楚国为吉。历：选择。

琼枝：琼树的枝条。羞：美味、珍异之食品。精：动词，捣碎、使精细。琼爢：玉屑。粻：粮。

为余：为我，替我。杂：间杂配合、装饰。瑶象：美玉、象牙。这句说杂用象牙、美玉来装饰车子。

“何离心”句：问句，意为离心离德怎能走到一起。远逝：远去。自疏：主动疏远他们。

邅：转向。昆仑：神话中西部神山名。修远、周流：修远言其路长，周流言其宽广。

扬云霓之晻蔼兮 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 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旂兮 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 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以梁津兮 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 腾众车使径侍

扬：举起。云霓：即虹，此处指以云霓为旌旗。晻蔼：阳光被遮蔽而阴暗。鸣：响起。玉鸾：用玉雕刻成的鸾形的车铃。啾啾：象声词，玉铃发出的声音。

发轫：出发。天津：指天河的渡口。西极：西方的尽头。

“凤皇”句：形容凤旗庄重严整，与龙旗交互掩映。翼：整齐貌。承：接。旂：有龙图案的旗，也是旗帜的通称。翼翼：飞翔时的样子。

忽：匆匆。流沙：西方的沙漠。遵：循着、沿着。赤水：神话中水名，发源于昆仑山。容与：徘徊不前。

麾：指挥。梁津：架桥渡河。梁，动词，架桥意。津，渡口。诏：命令。西皇：西方的尊神，古帝少皞氏。涉予：把我渡过河去。

腾：传达，有解为飞驰。径侍：指一路连续护卫，以免路途危险。侍，侍卫。

路不周以左转兮 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 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蜿蜿兮 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 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 聊假日以媮乐

 

陟升皇之赫戏兮 忽临睨夫旧乡

路：动词用，路经。不周：不周山，神话中的山名，在昆仑西北。期：目的地、相约的终点。

屯：聚集。余：我。千乘：千辆车，泛指数量多。齐：动词，排列整齐。玉轪：玉饰的车轮。

八龙：驾车的八条神龙。蜿蜿：蜿蜒曲折貌。委蛇：旗帜迎风飘扬貌。

抑志而弭节：放下旗帜，停车不行。志，通“帜”。弭，止。节，车行的节度。神：神思。邈邈：高远貌。

九歌：上古乐曲名。韶：即《九韶》，相传为夏启之乐舞。假日：假借时日，即借着这时光。媮：通“愉”，愉悦；有解为“偷”，苟且。

陟升：两字同义，上升、升高之意。皇：天。赫戏：辉煌隆盛貌。临睨：形容在天上瞥见下方。临，俯视。睨，斜视。旧乡：指楚国。

仆夫悲 余马怀兮 蜷局顾而不行

 

9 结束语：没有人能够和自己一起实现美政，楚国既不可居亦不可离，唯有以身相殉。

乱曰 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 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仆夫悲：车夫悲伤。余马怀：我马哀恋。怀，眷恋。蜷局：蜷曲，不伸展。顾：回头看。此句表达高飞之际回首楚国而不忍离去。

乱：古乐最后一章为“乱”，后辞赋最后总括全篇要旨的一段也叫作“乱”。已矣哉：算了吧。为绝望时的哀叹。

国无人：国无贤人。莫我知：即“莫知我”，无人理解我。

“既莫足”句：既然没人能与我一起致力于政治革新，我将追随彭咸前往其栖息之处。彭咸：殷之贤臣，谏君不从，投水而死。足：足以。与：跟、和。为：实行、实施。美政：诗人追求的美好理想的政治。从：随从。居：住所，这里是指一生所选择的道路和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