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州大手笔系列之鱼被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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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七叶一枝花

九月十四。

清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如果说九天是早起的鸟儿,那“春江水暖鸭先知”就是早起的虫儿。

昨天晚上从“春江水暖鸭先知”那儿得知鼯鼠的消息让九天一夜都很兴奋,兴奋得一夜未眠。春江晚景楼旁的弄堂里有一家回老爷面铺,那面铺只做钢头火勺,远近闻名,面香不怕巷子深,九天起了个大早,买了五个钢头火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回了春江晚景楼。

九天回到春江晚景楼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血腥的场面,惊愕的钢头火勺脱手滚落。

“春江水暖鸭先知”倒在血泊中,血还未凝,尸体还未凉,气息已断,他的脸被一把扇子遮挡,一把上面画着七叶一枝花的扇子,落款题注是“鼯鼠”的印章,那是七叶一枝花杀人后留下的标志,落款就是雇主,江湖上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七叶一枝花,扶州最恐怖的杀人组织,只要出的价钱达到他们的要求,那就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而且从来没有失过手。

“春江水暖鸭先知”什么事都能未卜先知,但是没有预料自己的生死。

桃花托着“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尸体,欲哭无泪,此时无泪胜有泪,此时无声胜有声。

“春江水暖鸭先知”就这样走了,带着那首和珅的绝命诗走了,带着水泛含龙的疑惑不解走了,走得那么离奇,那么不可思议。

在场泣下谁最多,多情九天青衫湿。

为什么九天的泪最多?

难道是对“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死所愧疚?

难道是被桃花的多情感动?

还是因为其他?

没有答案!

水泛含龙正在思索这些疑问的时候,桃花咬牙切齿地说过“鼯鼠”的名字后便吐了一口鲜血,晕厥过去了。

九月十七。

夕阳将要西下。

寒山深处的人家便是神医张伯景的家。

满山枫叶正红。

天下芸芸众生熙熙攘攘。

熙熙攘攘的目的是什么?

司马迁看得明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想要获得就必须付出。”如尸人在寒山的山底说,“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也许有掉的东西,但也只是鸟屎。”

一只落荒而逃的鸟屁滚尿流,便下的一摊屎恰巧落在如尸人的头上。

“晦气!”

如尸人说完便后悔了,因为有些话一出口便会变为现实的。

夫妻丈夫店门牌高悬,任何强出头的东西总是要招嫉妒的,如尸人顺着迂曲的石径朝夫妻丈夫店走去。

夫妻丈夫店内,有药材也有棺材,仅这两样就已经够发财的了。

夫妻丈夫店是一个药铺,也是一个棺材铺。

铺子的老板就是张伯景,就是那个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神医。

张伯景,坐在铺内的桌子后面;桌子对面还有两个人,水泛含龙和九天;桌子上有一根鹅毛,一根很狼藉的鹅毛。

“含龙知道你嗜食鹅肉,故以一鹅相送。”九天愧疚地说,“可鬼使神差,鹅飞了,抓在我手中的只有一根鹅毛,所以无可奈何只能送你一根鹅毛了。”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张伯景说,“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银子可以买到许多东西,可是有些东西是用银子买不到的,比如真正的朋友情。”

“比如还有真正朋友的义,我总是有困难的时候才来找你,来讨扰你。”水泛含龙慨叹,随后感激道,“张伯景果然名不虚传,桃花的血厥病在你的一根金针与三服通瘀煎下竟然能药到病除,扁鹊不及!大恩不言谢!”

“举手之劳,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素日无须想起,因为我们彼此从未忘记!”张伯景说,随后问道,“含龙老弟四肢冰凉的毛病不知服了当归四逆汤好了没?”

“多谢伯景兄关心,那当归四逆汤的方子吃了三服就不吃了,改为食疗,改喝羊肉汤了。”水泛含龙说,“四季常喝羊肉汤,不找大夫开药方。羊肉汤温中散寒,症状改善多了。”

“终身不病的人不能成为良医。”张伯景说,“久病成良医,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我近来右耳内灼热胀痛,不知张老有何良方?”九天问。

“那是热毒壅心所致。”张伯景说,“以黄连十钱、蝎子五钱配伍相煎,一服可愈。”

“黄连苦口不苦心,蝎子毒人亦祛病。”九天说,“看来我的病还可以治,不至于死掉。”

“当然!”张伯景说,“死病无药医,药医不死病。”

装黄连的木屉仍在,只是木屉上插着一枝花。

那不是一般的花,那是一枝七叶一枝花。

七叶一枝花,一茎六七叶,也有四五叶,茎一尺余,叶绿色;六月开黄紫花,蕊赤黄色,上有金丝垂下,蕊长三四寸;秋结红籽。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

“七叶一枝花,深山是它家。花叶一同现,血染晚残霞。”张伯景惊惶颤声说,“杀人如麻的七叶一枝花。”

“得到七叶一枝花送的七叶一枝花的人,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水泛含龙肯定地说,“没有一个不死的,从不例外。”

九天拔下插在木屉上的七叶一枝花,呆若木鸡,可是突然却笑了出来,像梨园戏子的笑。

“一个要死的人竟然能笑出来,我真是莫名其妙。”水泛含龙说,“我说过,得到七叶一枝花送的七叶一枝花的人,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没有一个不死的,从不例外。”

九天仍在笑,笑得很自然,也很坦然。

“你笑什么?”张伯景焦急地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一个人能活着,而且能长久地活下去,这个人没有理由不笑!”九天说。

“活着的人当然没有理由不笑。”张伯景说,“可你这个将要死的人为什么却能笑得出来?”

“因为我们不会死。”九天说,“这个理由足可以让我笑,而且笑得还可以很开心,你说是吗?”

“得到七叶一枝花送的七叶一枝花的人,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没有一个不死的,从不例外。”水泛含龙说,“这句话我已经说了三遍了。”

“其实无论说多少遍,结局却不会改变的。”九天说,“看来你好像对七叶一枝花不是很了解。”

“七叶一枝花,深山是它家。花叶一同现,血染晚残霞。”水泛含龙说,“这句话连牧童都知道。”

“除此之外,你们还知道什么?”九天又问。

“七叶一枝花是一个杀人的人,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草菅人命,杀人如麻。”张伯景抢着说,“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错了,七叶一枝花是一个秘密恐怖的杀人组织。”九天说,“其实是八个杀人的人,而绝不是一个杀人的人。”

“八个杀人的人?”张伯景惊愕不已问,“怎么会是八个杀人的人?”

“一枝花是一个杀人的人,七叶则是七个杀人的人,并且一枝花是这个秘密组织的头目,七叶则是他一手训练的七个杀手。”九天说,“得到七叶一枝花送的七叶一枝花的人,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没有一个不死的,从不例外。”

“我越来越糊涂了。”张伯景说,“我们既然得到了七叶一枝花送的七叶一枝花,又为何说我们还能活着?”

“原因其实很简单!”九天说,“而且简单到了极点。”

“可我却想不出。”张伯景说,“一点儿也想不出。”

“因为这七叶一枝花不是七叶一枝花送的!”九天说。

“不是七叶一枝花送的?”张伯景说,“我简直不能相信。”

“看来你对七叶一枝花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熟悉。”九天说,“七叶一枝花对要杀的人素来很尊重,送的花也很庄重,一枝花七片叶子。你看这一枝七叶一枝花,虽然是一枝花,却只是有六片叶子,显然是有人冒充七叶一枝花,图谋不轨。可是这个冒充七叶一枝花的人却忘了:图谋不轨,祸必丧生。”

“九天,那冒充七叶一枝花的人到底居心何在呢?”张伯景问。

“要杀你!”九天说,“因为这个人杀你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想用七叶一枝花将你的信心彻底摧毁,之后则乘虚而入。”

“那这个人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张伯景问。

“一个小人,绝对是一个小人!”九天斩钉截铁道。

“小人?”张伯景疑问。

“是一个小人。”九天说,“悍妇妒欲而非妒美,小人嫉利而非嫉贤。那这个人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大夫并兼做棺材生意的人!”

“对!”水泛含龙附和道,“你很聪明。”

“这个人一定经营无方,生意日渐衰落,而他却没有自知之明,也不见贤思齐,将一切错误归咎于你的竞争,又自恃有点武艺,所以想寻衅滋事,借故杀人。”九天说,“其实,有错不认错,还要犯大错。”

“你简直聪明极了,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水泛含龙随后补充说,“这个人和伯景兄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伯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而来者是穷则独善其身,达也独善其身!”

“也许这个人就要来了。”九天说。

“不是也许。”水泛含龙说,“而是这个人就要来了!”

忽然,门开了,一个人闯了进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如尸人。

如尸人的确如一具死尸,麻木不仁的脸苍白而僵硬。

张伯景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如尸人也没有说话,也是微笑。

其实有些事已经心照不宣了,开口倒感觉非常难堪与尴尬。

“夫妻店为什么要改名为夫妻丈夫店?”还是如尸人先开了口。

“夫妻店本是夫与妻开的店。”张伯景说,“妻已死,可丈夫仍苟生,所以便叫夫妻丈夫店了。”

“买一只袖子的衣服。”如尸人说,“还有只是一只的鞋子。”

“我这里只卖药材与棺材,不售衣服与鞋子,你这是无中生有,要无缝的石头流出水来。”张伯景说,“况且天底之下,只有两只袖子的衣服与成双的鞋子。”

一包银子重重地砸在柜台上。

“大爷有银子,也一定要在你这里买到一只袖子的衣服与一只鞋子。”如尸人说,“如果没有,我可就要翻脸不认人,砸了你的店,杀了你这个人。”

“一只袖子的衣服与一只鞋子难道是你穿吗?”张伯景问。

“当然!”如尸人说,“是我穿的。”

“可你的胳膊有两条,脚也有两只。”张伯景问,“那你为何要买一只袖子的衣服与一只鞋子?”

“有银子买东西还需要理由吗?”如尸人不怀好意地问。

“当然需要。”张伯景说着,从内屋中拿出一套新衣服与一双新鞋子,然后用剪刀剪掉一只袖子,又毁了一只鞋子,随后说,“东西在,卖给你当然是需要理由的,如果没有理由,这普普通通的一只袖子衣服与一只鞋子用黄金万两也买不走的。”

如尸人什么也没有说,又是微笑。

张伯景也微笑。

“两个人你笑我也笑。其实无论是谁,都可以笑。”张伯景说,“但是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的确是这样。”如尸人说,“我仍然没有买一只袖子的衣服与一只鞋子的理由。”

“我可以替你找一个理由。”张伯景说,“而且完美无缺。”

“什么理由?”如尸人不解地问。

“我做大夫卖药材,那是为了赚活人的钱财;我做商人卖棺材,那是为了赚死人的钱财。只要是人,既然来我这儿,死与活都要给我钱。”张伯景说,“所以说,来我这儿无非有两种人:一种是要生的人,看病求医。另一种是要死的人,准备后事。而你绝对是属于后一种人。你买一只袖子衣服与一只鞋子倒不如买一口棺材,不过在你死之前,我不妨先将一只袖子的衣服与一只鞋子卖给你,卖给你的理由是你只有一条胳膊与一只脚。”

“可我还是有两条胳膊与两只脚的!”如尸人说。

“是的,我知道!”张伯景说,“但我可以替你割掉一条胳膊与一只脚。”

如尸人脸上的笑已经荡然无存,苍白的脸阴森恐怖。僵硬的手一按桌子,一张结实的桌子顿时支离破碎。

张伯景仍然在微笑着,从容地对如尸人说:“老虎凶猛,只有三跳之功;野猪厉害,只有一冲之力。苍蝇会蜘蛛,那是自投罗网。可苍蝇粘在了蜘蛛网上,那可只有坐以待毙,有去无回。”

如尸人僵硬的手如僵硬的刀,已忍耐不住,迎面劈来,可劈在半空,身体便僵硬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张伯景仍然微笑着,他才是笑得最好的那一个,因为他笑到了最后。

如尸人趴在地上,已是凉尸一具。

突然,张伯景的笑一下子没有了,脸已扭曲与抽搐。因为如尸人后心上插着一枝七叶一枝花,一枝花七片叶子,并附一张短笺,上云:这就是冒充与亵渎七叶一枝花的下场。

“七叶一枝花,深山是它家。花叶一同现,血染晚残霞。”张伯景喃喃道,“不知道将会有多少人要死!”

残阳如血,晚霞是红的,血也是红的,难道晚霞是用血染成的?

七叶一枝花到底在哪儿?这个疑问还没来得及发出,只听九天从桃花疗养的屋子跑出来,惊呼道:“桃花不见了!”

北有同仁堂,南有祖一堂。

张伯景夫妻丈夫店本不是什么堂,可是寻访问药的人络绎不绝。

“夫妻丈夫店忙了,桃花走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走了?”九天问。

“是!”水泛含龙道,“是应该走了!”

“去哪儿?”九天问。

“去找鼯鼠!”水泛含龙说。

“狡兔三窟,既然鼯鼠以重金收买七叶一枝花杀了‘春江水暖鸭先知’,说明鼯鼠想阻止你找他。”九天说,“他杀了‘春江水暖鸭先知’后,‘春江水暖鸭先知’先前告诉我们鼯鼠的藏身之所也许就找不到他了!那我们怎么找?到哪儿去找?”

“既然凶手杀了‘春江水暖鸭先知’后留了一把扇子,那我们就从这把扇面画着七叶一枝花的扇子找起!”水泛含龙说。

“怎么找?”九天问。

“你还记得那个婆婆的女儿吗?”水泛含龙问,随后解释道,“就是那个在城西头卖纸扇的女人!”

卖纸扇的女人会不会还在城西头?也许至少现在不会,现在天空蒙蒙地下起了小雨,没有人会在下雨天出来卖纸扇。

那么桃花现在又在哪儿?又在做什么?

水泛含龙和九天想到这儿的时候神色如这秋雨般凄凉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