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来她还真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小熙。我妈和我爸离婚到大连后，很快就和她的新丈夫生了个女孩，就是小熙。要说我也是见过小熙的，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当时是中考结束后不久，成绩刚出来，我因为考得不错，心情很好，就突然很想去看看我妈，和她分享一下我的喜悦。于是便买上火车票，一个人乘车前往我妈那儿了。说到这儿，我就不得不再多说几句。我对我父母冷漠（多年来只限于偶尔打个电话），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一个巴掌拍不响。当时我去看我妈，我爸也正在家闲着没什么事，可是他一没帮着我买票，二没去火车站送我，三没为我准备些火车上的吃食。他唯一做的就是给了我三百块钱，让我路上花。你们想想，我爹拿出真情实感为我付出过吗？这还不算啥，从小到大，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我父母从来没在下雨天来学校接过我，没来给我送过伞；高中上夜自习后，也从来没来给我送过饭。从小学到高中，也从来没给我做过早点。而我同学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享受过上述这些待遇的。这些事情，我在上学时，并没有觉得怎么样，那时还觉得自己挺独立，可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每每回忆起这些事，我都极其压抑。同学的父母，无论贫穷的，还是富有的，他们都会通过一件极小的事，向子女表达着他们对子女的爱，让他们感受着“温暖”。而我则从没有感受到过这两个字。我后来总会想，贾宝玉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性情（对人体贴入微），那是因为他从小得到了家庭的温暖、亲人的宠爱。而我的成长经历则注定会让我形成一幅冷漠自私的性格。有人说，我妈后来嫁到外地了，当然没法给我送伞，送饭，做早点。我要说的是，首先，她没嫁过去时，也没做过上述事情；其次，有一年，我姥姥去世，她在内蒙待了一个月，那时正是七月份的雨季，那年雨还特别多，而且她回来，我也一直陪她住在我姥姥家。在这一个月中，上述事情，她也同样没做过。

闲言少述，还是说回我十几年前见小熙的事。那个暑假，我一共在我母亲那儿待了半个月。我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我母亲他们是一家四口。她和她的新丈夫结婚时，她的新丈夫还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而且她的新丈夫的前妻和他离婚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孩子。这孩子小名叫“大圣”，智力有问题。他虽然比我年龄小几岁，可个头却比我高，身体比我壮，仿佛本该供应大脑的营养，全都供应了身体。我刚到我妈家，一见了大圣，就看出了问题。那时候他已经十二岁了，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出奇的稚气，就像个两三岁的小孩，话也说不太清楚。我离开前的两天，还发生了一件至今都令我印象深刻的事：

我母亲住的房子有一百平米，是一楼，带一个十几平的小花园。我记得那天天气比较热，我们五口人就把折叠饭桌搬到了院子里，在那里吃午饭。大圣的饭量很大，吃饭时狼吞虎咽，很快他就第一个吃完，然后就拿着一个玩具小火车，出去玩去了。我妈家花园的对面有一棵泡桐树。大圣走过去后，很快就从树上蹿下来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一把就把大圣的小火车抢了过去。大圣自然不依，追着那个孩子跑，嘴里呜呜呜地叫着。大圣步子大，很快就把那个孩子抓住了，说：“我的，我的。”

可那个男孩一点都不怕大圣，他开始推大圣，踹大圣，一面还骂他：“弱智，大呆鸟，大傻子，快放开我。”

大圣见那孩子不交还他的玩具，就开始用手抢夺。那男孩显然没大圣力气大，于是就把玩具扔地上了。大圣于是把他放开，去拣玩具。可没想到这个时候，那男孩还继续地骂大圣：“弱智，你个没娘的孩子，你妈跟人跑了，你妈不要你了，你知不知道？”

这一下大圣似乎被彻底惹怒了。他突然地再次抓住那孩子，然后把那孩子的两臂撇在后面，死死地向中间靠拢。那孩子疼得嗞了哇啦大叫。旁边的另一个男孩开始用拳头捶击大圣，让他放手。大圣不放手，还用脚踹那孩子。从局面上看，那俩孩子根本不是大圣的对手。被擒住双臂的孩子开始哭喊。这时候，我妈和她的新丈夫都跑了过去。他俩一起拽大圣，把大圣和那孩子分开了。被撇胳膊的那孩子哭爹喊娘地和另一个孩子跑了。可这时候，轮到大圣开始哭喊了，他嘴里不停地说：“妈妈，我要妈妈，妈妈，我要妈妈……”我妈说：“别哭了，我就是你妈妈。”大圣继续哭喊，说道：“你不是我妈妈，你不是我妈妈，我要妈妈……”大圣一边哭喊，一边手脚乱挥，我看到我妈的身上甚至脸上已经接连被击中好几次了。她的新丈夫赶忙扯住了大圣的胳膊，对我妈说：“拿绳子去吧。”我妈快速地走进花园，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一根绳子。我妈再次走到大圣跟前后，就开始用绳子捆大圣，很快大圣的两只胳膊就不能再乱动了。接着，我妈和她的新丈夫就一起费力地把大圣拖曳回了家。他们在捆大圣时，我扭头看了看小熙，发现她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发现我看她后，她也看了看我，那目光平静如水，眼神里没有任何恐惧和惊讶。我想，难道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圣被捆回家后，嘴里还在喊着：“我要妈妈……”这时，我妈又说了一句：“我就是你妈妈，别喊了。”我站在旁边，看到我妈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尴尬。那时候，我心里不禁幸灾乐祸道，哼，自己儿子不要，跑这儿给别人孩子当妈，报应，报应。后来又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大圣是在两岁时被发现智力发育不正常的。他亲爹亲妈带他去看了很多医院都看不好。后来她的亲妈就和一个上海来的倒腾海鲜的老板跑了。这就是我那次去大连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另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发生在我和小熙之间：

那天——大约是在我到大连后的一个礼拜——我母亲和她的新丈夫要到旅顺去参加一个婚宴。他们把大圣放到了他奶奶家，而小熙他们就留在了家里让我照看。我妈告诉我家里有剩饭，让我饿了就热剩饭吃。

中午我和小熙吃完饭后，闲来无事，我就带她下楼去转悠了。我妈的新丈夫是大连海洋大学的老师。我母亲家就住在大连海洋大学附近的桐萌鑫苑小区。我领着小熙很快就走进了大连海洋大学的校园里。走了没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个足球场，一帮学生正在踢足球。球类里面，我喜欢的就是足球。于是我便停下来驻足观看，由于过于专心，我很快便把小熙忘了。等我想起她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可怎么办，她可不能丢啊。我赶忙四处寻找小熙，还大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我当时想，最危险的地方是海边。我先要确保小熙没到那里。于是，我就向海边跑去。当时大连海洋大学在海边还有个养殖场。海面上能看到的就是鸭子，至于海面下还养了些什么就不知道了。

我跑到海边后，发现小熙正在养殖场的边上玩。我老远就看到她正拿着一根棍子，在捅鸭子。看到了人，我心里踏实了些。很快，我就靠近了小熙。这时我发现，小熙正站在一个竹排上，那个竹排明显随着海浪在轻微地晃动。我心里又是一惊，因为小熙很可能会因为竹排的晃动摔进海里。我一点点靠近小熙，还不敢叫她，生怕我一喊她，她一吓，然后就摔到海里去了。好在小熙玩得很专注，并没有意识到我的靠近。就这样，我走到了她身后。在我确信能一把抱住她以后，我就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把她从竹排上抱了下来。她吓了一跳。看到是我后，随即对我嘻嘻一笑。但是我故意做出凶凶的表情，然后把她教训了一顿，说你怎么能到那么危险的地方玩啊，掉进去怎么办。我教训了几句，她撅起了小嘴，但是没过一会儿，她就又活蹦乱跳了。不知为什么，自从这次我凶过她之后，我俩的感情就增进了一步。日后的几天，我俩都相处得非常好。小熙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少哭闹，就算是耍脾气，也就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她这样的性格倒是让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