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汉语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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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古今词义的差别

古代的词义,有些是直到今天没有变化的,例如“人”“手”“大”“小”“飞”等。有些则是起了变化的,虽然变化不大,毕竟古今不同,如果依照现代语来理解,那就陷于错误。我们读古代汉语,不怕陌生的字,而怕熟字,对于陌生的字,我们可以查字典来解决;至于熟字,我们就容易忽略过去,似懂非懂,容易弄错。现在举些例子来说明古今词义的不同。

〔兵〕今天的“兵”指人,上古的“兵”一般指武器。《楚辞·国殇》:“车错毂兮短兵接。”后代也沿用这个意义,如“短兵相接”,但是也像现代一样可以指人了。

〔盗〕今天的“盗”指强盗,上古的“盗”指偷(今天还有“盗窃”一词)。《荀子·修身》:“窃货曰盗。”后代也像现代一样可以指强盗了。如“俘囚为盗耳”(司马光《李愬雪夜入蔡州》)。

〔走〕今天的“走”指行路,古代的“走”指跑。如“扁鹊望桓侯而还走”(《韩非子·扁鹊见蔡桓公》)。注意:即使到了后代,“走”字有时也只指跑,不指行路,如“走马看花”。现在广东人说“走”也还是跑的意思。

〔去〕古人所谓“去”,指的是离开某一个地方或某人。如《诗经·魏风·硕鼠》:“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去女”应该理解为“离开你”。又如范仲淹《岳阳楼记》:“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去国”应该理解为“离开国都”。又如《史记·孙膑》:“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古书上常说“去晋”“去齐”,应该理解为“离开晋国”“离开齐国”,而不是“到晋国去”“到齐国去”(意思正相反)。这是特别值得注意的。

〔把〕古人所谓“把”,指的是“握住”或“拿着”。如“手把文书口称敕”(白居易《卖炭翁》)。今天我们仅在说“把住舵”“紧紧把住冲锋枪”一类情况下,还保存着古代这种意义。

〔江〕古人所谓“江”,专指长江。如“楚人有涉江者”(《吕氏春秋·刻舟求剑》)。

〔河〕古人所谓“河”,专指黄河。如“为治斋宫河上”(《史记·西门豹治邺》)。“江河”二字连用时,指长江和黄河。如“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荀子·劝学》)。

〔无虑〕古代有副词“无虑”,不是无忧无虑的意思,而是“总有”“约有”(指数量)的意思。如“所击杀者无虑百十人”(徐珂《冯婉贞》)。

〔再〕上古“再”字只表示“两次”,超过“两次”就不能说“再”。如“五年再会”,意思是五年之间集会两次(不是五年之后再集会一次);又如“再战再胜”,意思是打两次仗,一连两次获胜(不是再打一次仗,再胜一次)。《史记·孙膑》:“田忌一不胜而再胜。”是说田忌赛马三场,输了一场,赢了两场。唐宋以后,“再”字也有像现代语一样讲的,如“用讫再火,令药熔”(沈括《活板》)。

〔但〕古代“但”不当“但是”讲,而只当“只”讲。如“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木兰诗》)。又如“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欧阳修《卖油翁》)。又如“无他,但手熟尔”(同上)。蒲松龄《促织》:“但欲求死。”这是没有例外的。如果我们在古书中看见“但”字时解释为“但是”,那就错了。

〔因〕今天“因”字解释为因为,古代“因”字解释为于是,意义大不相同,值得注意。《史记·孙膑》:“齐因乘胜尽破其军。”应解释为“齐人于是乘胜大破庞涓军”。《廉颇蔺相如列传》:“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应解释为“蔺相如于是持璧,却立倚柱”。柳宗元《黔之驴》:“虎因喜。”应解释为“于是老虎高兴了”。如果把这些“因”字解作“因为”,那就大错。欧阳修《卖油翁》的“因曰”,也应该解释为“于是他说”或“接着就说”,而不是解释为“因为他说”。这是沿用上古的意义。但是唐宋以后,有时候“因”字也当“因为”讲,如“夫因兵死守蓬茅”(《杜荀鹤《时世行》)。那又需要区别看待了。

〔亡〕“亡”的本义是逃亡,本写作兦,从入,从∟(“∟”即“隐”字),会意。这是说,逃亡的人走进隐蔽的地方。上古时代,“亡”不当死讲。《史记·陈涉世家》:“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廉颇蔺相如列传》:“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又:“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好〕“好”的本义是女子貌美,所以“好”字从女子,会意。《史记·西门豹治邺》:“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又:“是女子不好。”《战国策·赵策》:“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子”这里指女儿。)古诗《陌上桑》:“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以上所讲,是把古代汉语译成现代汉语来讲的。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做。假定现代汉语里有某一个词,译成古代汉语,应该是什么词呢?那也是很有趣的。让我们举出一些例子来看。

〔找〕上古不说“找”,而说“求”。《吕氏春秋·刻舟求剑》:“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求人可使报秦者。”《西门豹治邺》:“求三老而问之。”

〔放〕“安放”的“放”,古人不说“放”,而说“置”。如《韩非子·郑人买履》:“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

〔放下〕把本来拿着或挑着的东西放下来,古人叫“释”。如“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欧阳修《卖油翁》)。

〔换〕古人不说“换”,而说“易”。如“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拉〕古人不说“拉”,而说“曳”。如“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林嗣环《口技》)。

〔睡着〕古人叫“寐”。如“守门卒方熟寐”(司马光《李愬雪夜入蔡州》)。

〔醒〕在上古汉语里,睡醒叫“觉”(又叫“寤”),酒醒叫“醒”,“觉”和“醒”本来是有分别的。古书中所谓“睡觉”,也就是睡醒,不是现代语的“睡觉”。如“妇人惊觉欠伸”(林嗣环《口技》),其中的“觉”字沿用了上古的意义。《口技》同时用“醒”字(“丈夫亦醒”“又一大儿醒”),那是古今词义杂用的例子。

〔正在〕古代汉语说“方”。如“守门卒方熟寐”(司马光《李愬雪夜入蔡州》)。

〔有人〕古代在不肯定是谁的时候,用一个“或”字,等于现代语的“有人”。如“或告元济曰”(司马光《李愬雪夜入蔡州》)。又如“或曰:‘此鹳鹤也。'”(苏轼《石钟山记》)

〔过了一会儿〕古代汉语最常见的说法是“既而”(又说“已而”)。如“既而儿醒,大啼”(林嗣环《口技》)。又如“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周密《观潮》)。

〔差点儿〕古代汉语说“几”。如“几欲先走”(林嗣环《口技》)。

〔一点儿也不〕古代汉语说“略不”。如“人物略不相睹”(周密《观潮》)。又如“而旗尾略不沾湿”(同上)。

〔本来〕古代汉语说“固”。如“我固知齐军怯”(《史记·孙膑》)。

〔但是〕古人说“然”。如“人人自以为必死,然畏愬,莫敢违”(司马光《李愬雪夜入蔡州》)。

〔罢了〕古人说“耳”(“尔”)或“而已”。如“俘虏为盗耳”(司马光《李愬雪夜入蔡州》)。又如“无他,但手熟尔”(欧阳修《卖油翁》)。又如“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林嗣环《口技》)。

由此看来,古今词义的差别是很大的,我们不能粗心大意。如果我们把古书中的“走”看作今天普通话的“走”,把古书中的“睡觉”看作现代语的“睡觉”,等等,那就误解了古书。这是初学古代汉语的人应该注意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