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悼赋
班婕妤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为后庭[859]。蒙圣皇之渥惠兮[860]，当日月之圣明[861]。扬光烈之翕赫兮[862]，奉隆宠于增成[863]。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离以自思[864]。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美皇、英之女虞兮[865]，荣任、姒之母周[866]。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历年岁而悼惧兮，闵蕃华之不滋。痛阳禄与柘馆兮[867]，仍襁褓而离灾[868]。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莫而昧幽[869]。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奉共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870]。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871]。
重曰[872]：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873]。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广室阴兮帏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感帷裳兮发红罗，纷兮纨素声[874]。神眇眇兮密靓处[875]，君不御兮谁为荣？俯视兮丹墀[876]，思君兮履綦[877]。仰视兮云屋[878]，双涕兮横流。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879]。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勉虞精兮极乐[880]，与福禄兮无期。《绿衣》兮《白华》[881]，自古兮有之。
【注释】
[859]下陈：后列。[860]渥：厚。[861]日月：喻皇帝与皇后。[862]翕赫：《文选·甘泉赋》注：翕赫，盛貌。[863]增成：班婕妤受宠时所居住的宫殿。[864]佩离：系物于带曰佩。离，同“缡”，佩巾。古时女子出嫁，母亲临别训诫，并替她结好佩巾的带子。[865]皇、英：舜之二妃娥皇、女英。女：为妻。虞：虞舜。[866]任、姒：任，太任，文王之母；姒，太姒，武王之母。[867]阳禄与柘馆：二馆名，婕妤曾在这里生孩子，都不幸早夭。[868]仍：频。离：遭。[869]晻莫：暗暮。[870]长信：太后之宫。[871]休：美。[872]重曰：文章已经写完，但意犹未尽，情志未申，又写了下面部分，如今之续篇。[873]应门：正门。闼：小门。扃：关门。[874]：象声词，行动时衣服摩擦的声音。[875]靓：同“静”。[876]丹墀：宫殿的地面。[877]履綦：卜饰。[878]云屋：即云房。原指山居，称隐士或僧道所居，此指长信官。[879]羽觞：酒杯。[880]虞：同“娱”。[881]《绿衣》：指《诗经》的《绿衣》篇，写妾上僭，夫人失位。《白华》：指《诗经》的《白华》篇，该诗为周人刺幽王。幽王娶申女为后，后得褒姒又废申后。
【赏析】
这是诗人自悼以寄托忧思的一篇诗赋，诗人借《诗经》的《绿衣》、《白华》之篇，抒发自己遭冷落的郁郁忧思之情。
作者开篇写的是入宫受宠遭妒，受谗言而入冷宫的凄凉际遇，暗示宫廷斗争的残酷。文章描写的是作者退居东宫之后的寂寞生活，不过寥寥几笔，幽怨之情、难言之痛，溢于言表。接着作者描写了东宫景物，无不呈现出一股凄凉、冷落之感，正是作者悲凉身世的映射，以致借酒消愁。于是发出来这样的感慨，曰：“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勉虞精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班婕妤的过人之处即在于此。
作者哀叹道，自己的灾难是自己造成的。天命不可强求，白昼的日光已然移去，暮色的黯淡悄然降临，天地赋予的厚德不能因为自己被遗弃的罪过而丢掉。面对圣恩的冷淡，她知难而退，不再踏入后宫是非之地，只愿意青山流水，情愿养于东宫而不外出，直到终老。但愿死后可以回归自由，依山傍水，埋于松柏之下。就是因为她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和这个宫廷相互适应。
成帝死后，班婕妤请愿去为其守陵，终日与墓碑相伴。在继续孤独的日子里，班婕妤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后5年时光，从容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也终于离开了那个禁锢了她一生自由与爱的后宫。
关于班婕妤，人们对她有诸多论断，其中梁代的钟嵘就在《诗品》中评论班婕妤道：“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