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创歌剧三大“顽疾”
国家大剧院12月22日首场公演《山村女教师》,本年度中国原创歌剧收官之作。权且以其为坐标,2009年可谓国产原创歌剧的丰收之年,算得上近一段时期数量与质量之最。“艺术理应得到普遍尊重。”在这里首先向中国原创歌剧工作者致敬!
但是,如果将思辨的目光仅投注几部重要作品(所谓“重要”,并非艺术、学术角度的定论,意指宣传造势的力度与广度),中国原创歌剧生命机体中潜藏的暗伤、硬伤、致命伤仍然无法回避。许多歌剧爱好者发表的看法、说法一针见血很有代表性,最集中的意见可归纳三点:(1)贪大求洋;(2)厚古薄今;(3)争快求速。现举例为证——
(一)
歌剧,世界艺术王冠上的珍宝。依照国际惯例,歌剧是一个音乐节或戏剧节“艺术级别”的标识,它注定是个不可或缺光彩照人的“重要角色”。国家大剧院开幕国际演出季自然也视其为轴心。从率先请进俄罗斯马林斯基剧院《伊戈尔大公》,到推出国家大剧院制作新版《图兰朵》;从歌剧周到歌剧节,实现了跨越式的迈进。
全球金融风暴漫卷,中国经济令人艳羡。政府和企业为文化艺术高投入的额度、力度前所未有,歌剧创作生逢其时赶上好时代。现在,一部新戏问世之前,“豪华版”、“大制作”、“大场面”、“大气派”,越来越多话题围绕这手主打“王牌”。舞美制作“大”,要用多少多少吨“水”从天而降;服装道具“大”,要用多少多少克“金”描龙绣凤……无论艺术上多么捉襟见肘、苍白稀薄,一个“大”字,足以成为雄踞傲世的资本。
西洋歌剧经典范本,中国制作亦步亦趋。金湘的《原野》以“第一部用西洋歌剧音乐语汇”创作成功,步其后尘者纷纷效仿描摹。最新一例《西施》,专家言称“音乐相当‘洋气’”,是褒是贬语焉不详。既然西施可以唱“水磨调”、“皮黄腔”,那咏叹调虞姬、杜十娘唱得她为什么唱不得?可惜“唱得不如说得好”,听得惯“四声”的中国听众,听不惯那些“古怪而别扭”的宣叙调,与其坚持“一洋到底”,倒不如穿插说白更好。
音乐理论家居其宏谈到一种观点认为,一个徘徊不前的阴影正笼罩着我国歌剧界。我国歌剧近年受盲目崇洋思想作祟,“西洋歌剧的幽灵”缠住了我们的手脚,《白毛女》的传统则被忽视了、遗忘了、抛弃了。
(二)
曾经一度影视剧创作“复古仿古”、“题材撞车”的现象,在歌剧舞台愈演愈烈。
中国音乐学院“海归”男中音歌唱家马金泉曾撰文诘问:莫扎特歌剧“理发师”、“女仆人”作主角;比才歌剧男女1号是“下士”、“女工”;马斯卡尼歌剧男女1号是“农夫”、“村姑”;普契尼歌剧“绣花女”“咪咪”高于所有人……早期国产歌剧“重要人物”不乏浑身散发泥土芳香的“喜儿”、“珊妹”、“韩英”、“红霞”……最近几年,大家相跟着照直奔圣人、名姬、大将军、大功臣等等“古人”而去。《孔子》、《刘邦大帝》、《霸王别姬》、《杜十娘》、《楚霸王》、《西施》……一个个全都在歌剧舞台上魂归复活重获新生。
可喜的是共和国60周年华诞,催生了几部现实题材的歌剧。《青春之歌》继5月1日首演后,9月16日—20日作为北京大学2009届新生入学第一课,在北大百年纪念讲堂连演5场。这里是《青春之歌》故事的发生地,青年学子围绕理想、信仰的永恒话题,通过歌剧引发共鸣;同在9月,湖南艺术节上演了郴州歌舞剧团以2008那场冰雪大灾为题的新创歌剧《那年冬天》;9月27日晚,红色经典民族歌剧《党的女儿》由山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精心排演,首次亮相齐鲁大地;11月27日至12月6日,中国首部小剧场歌剧《再别康桥》登陆国家大剧院。《党的女儿》、《再别康桥》分别创作首演于18年和8年之前。
《山村女教师》,国家大剧院首部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反映的就是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的故事,具有很强的时代感和现实意义。大剧院希望通过这部歌剧向这个时代中的人们致敬。”蓦然回首,早年间“口口传唱《北风吹》,处处皆闻《洪湖水》,家家齐咏《红梅赞》”的盛况,在普罗大众心目中至今记忆犹新。我们呼唤新的经典留下隽永的旋律!
(三)
曾受“大跃进”遗风感染,经济领域“捷报频传”:一座新的大桥××天提前建成;一条新的公路××天提前通车……这股屡禁不止的风气如今正向歌剧界蔓延,一部××小时的大型作品仅写了半年;一部××小时的大型歌剧只用了3个月……如此神速,莫扎特在天之灵恐怕也要胆战心惊。
郭文景1993年写出“中国第一部室内歌剧”《狂人日记》,5年之后写出第二部歌剧《夜宴》。2003年两部歌剧由北京国际音乐节引进国内首演,一个晚上全部演完不超过三小时。2004年秋应美国丹佛城市歌剧院之约创作歌剧《诗人李白》,2007年夏正式公演前还在不断“磨”音乐。郭文景说,写一部歌剧,至少需要两到三年时间。只是音乐部分,且篇幅不至“大型”。
上海歌剧院打造2009新版《楚霸王》历时两年,这还是建立在作曲家金湘1994年完成脱稿并立于舞台公演的基础之上。金湘表示,“我15年前创作的这部歌剧,由于历史的原因存在许多局限性。现在再演出一定要有突破!”今年3月年逾古稀的他专程赴项羽故里宿迁、刘邦故里沛县采风,寻找“楚汉之声”。始终关注中国原创歌剧的未来的他说:“中国歌剧太需要经得起考验、留得下来的精品了!一部优秀作品需要的是作曲家高水准的艺术品格和高含金量的技术手法,千万别走入‘写得快,淡得也快’的快餐文化误区。”
实际上,“多”、“快”不一定“好”、“省”,来不及“洗泥”的“萝卜”肯定“牙碜”。歌剧演员遭遇原创、新创歌剧,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二度创作角色塑造,很难保证吃透吃准。同样演奏员新上手一部歌剧,还在视奏音符阶段,尚未达到音乐表现,恐怕第一轮早已过去了。“我终于听到了我心中的刘邦!”这是《刘邦大帝》作曲王宁,在该剧首演第二年听了演出后的感言,“这部歌剧在南京的首演是成功的,但跟我想象中的刘邦还有一定差距。而今天完全不同了!”
艺术创作呈现多元化、个性化的今天,毫无疑问,歌剧可以“大”而“洋”,可以“古”亦“今”,可以“快”加“速”。但是,歌剧创作的自身规律不能悖理。优秀歌剧只有在常演不衰,有积累、有价值、有公论之后,中国原创歌剧开创新的繁荣期,便不再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冬天已来临,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