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总论
第一章唐前诗文总集及其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的影响
唐前丰厚的文化积淀,如荀子“三不朽”论、司马迁发愤著述说、挚虞《文章流别论》、曹丕《典论·论文》、陆机《文赋》、钟嵘《诗品》、萧绎《金缕子》、刘勰《文心雕龙》以及魏晋六朝文体辨析习尚、魏晋以来的宗教思想、先秦以还的诸子哲学思想等,均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然而,纵观唐人诗文总集编纂史及编纂成果,魏晋六朝诗文总集的编纂对其影响尤为显著,故本章拟重点予以考察。
第一节唐前诗文总集述论
唐前诗文总集的编纂至早可上溯到《尚书》、《诗经》。晋挚虞《文章流别集》可视为编纂家自觉编纂诗文总集之滥觞。挚虞后,魏晋六朝成为我国诗文总集编纂的第一个高峰期。本节拟研究这一时期编纂家之选学观、选编方法、选编体例以及总集的面貌特征,旨在进一步探讨唐前总集编纂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的影响。
一、诗文总集编纂的萌芽与初步发展
《尚书》、《诗经》以后,有汉诗文总集编纂经历了一个相对沉寂的时期。除《楚辞》等少数具有总集特征者,《汉书·艺文志》录《宗庙歌诗》五篇、《汉兴以来兵所诛灭歌诗》十四篇、《出行巡狩及游歌诗》十篇、《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诗》四篇、《李夫人及幸贵人歌诗》三篇、《诏赐中山靖王子哙及孺子妾冰未央材人歌诗》四篇、《吴楚汝南歌诗》十五篇、《燕代讴雁门云中陇西歌诗》九篇、《邯郸河间歌诗》四篇、《齐郑歌诗》四篇、《淮南歌诗》四篇、《左冯翊秦歌诗》三篇、《京兆尹秦歌诗》五篇、《黄门倡车忠等歌诗》十五篇、《杂各有主名歌诗》十篇、《杂歌诗》九篇、《洛阳歌诗》四篇、《河南周歌诗》七篇、《河南周歌声曲折》七篇、《周谣歌诗》七十五篇、《周谣歌诗声曲折》七十五篇、《诸神歌诗》三篇、《送迎灵颂歌诗》三篇、《南郡歌诗》五篇等,虽然具有“合而编之”的特点,但皆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总集。尽管如此,《汉书·艺文志》所录者具有以下特色,此应当引起研究者注意:
第一,归类方法多样化。首先,是以地域为标准归类,如《邯郸河间歌诗》、《洛阳歌诗》、《淮南歌诗》、《南郡歌诗》。尤其是出现了以某种条件而组合的多层次归类,如《吴楚汝南歌诗》、《燕代讴雁门云中陇西歌诗》、《邯郸河间歌诗》等。其次,是以诗什所反映的内容特点归类,如《汉兴以来兵所诛灭歌诗》、《出行巡狩及游歌诗》、《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诗》、《诸神歌诗》等。再次,是以诗篇所涉及的人物身份为前提条件归类,如《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诗》、《李夫人及幸贵人歌诗》、《诏赐中山靖王子哙及孺子妾冰未央材人歌诗》等。从方法论上溯源,《诗经》无疑是采用地域归类编纂总集之滥觞。班固《汉书·艺文志》所著录者,显示了由《诗经》到魏晋这一总集编纂过渡时期的特征。
第二,《汉书·艺文志》所录者已明显具备“选”的特点。如《吴楚汝南歌诗》、《周谣歌诗声曲折》、《汉兴以来兵所诛灭歌诗》等即是据一定的标准将不同创作时代、不同作者的诗歌结合在一起,已具有“选”而“集”之的特点,且“选编”标准已有多样化迹象。如《吴楚汝南歌诗》的组合方式是“地域+诗体”,《汉兴以来兵所诛灭歌诗》乃以“时代+特定内容+诗体”的方式,将诸诗什组编在一起。
第三,《汉书·艺文志》所录者已具有“集”之雏形。如《宗庙歌诗》、《淮南歌诗》、《南郡歌诗》等,明显可见《诗经》编集的影响。而《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诗》、《李夫人及幸贵人歌诗》、《燕代讴雁门云中陇西歌诗》等,以诗人身份归类,应当受汉以后文人踏上诗坛的影响。如此类者,其收录对象非一人所为,此已经具有总集之特点。故,这一时期可谓诗文总集编纂的萌芽与发轫阶段。
二、魏晋之际诗总集的编纂及其特点
如上文所云,真正意义上由编选家自觉编纂诗文总集始于晋挚虞《文章流别集》。此后,南北朝出现了我国诗文总集编纂史上的第一个高峰。《隋书·经籍志》设集部,将总集与别集分列,其后,史志及其他公私书目文献,多于集部中置总集类,如《旧唐书·经籍志》下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宋史·艺文志》八总集类、《崇文总目》卷一一总集类、《郡斋读书志》卷二○、《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五、《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玉海》卷五四总集类等,均略同《隋书·经籍志》。诸书目文献著录总集集名、卷目等或有差异,然公私史志书目所著录者,乃研究集部总集之重要文献。《玉海》卷五四著录,起魏迄唐,诗文总集有七十五家。实际上,远不止这个数目。以《隋书·经籍志》等为参考书目文献,据集名考察,起魏迄隋所编纂的总集,计有二百余部。其中,主要的部分是诗总集。概括起来,这一时期诗总集的编纂有以下特点:
第一,通代诗总集数量较多。见于《隋书·经籍志》,据集名知其属于通代总集者,有徐陵《六代诗集钞》《六代诗集钞》四卷,《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著录,未题集撰人;《旧唐书·经籍志》四集录总集类著录,题徐陵集撰;《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诗总集类、《玉海》卷五九《六代诗集抄》条均两出是集,卷目相同,一题许凌,一题徐陵,今存疑待考。本书据《隋书·经籍志》与《旧唐书·经籍志》,暂录一种,题徐陵集撰。、昭明太子《诗苑英华》、徐陵《玉台新咏》、张湛《古今九代歌诗》等。另,据傅刚《<昭明文选>;研究》考证:“由于文集地位的提高,齐梁时期的诗文总集已具有品评的内容,所以‘不录存者’一般地被采作通例。”傅刚:《<昭明文选>;研究》,34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故史志著录,如佚名《古诗集》、《古乐府》、《古歌录钞》、《诗林英选》、疑为虞绰等纂集之《诗缵》与《诗录》等,其选诗当属于通代诗总集。亦有部分诗总集,或以其佚失之故,《隋书·经籍志》著录于某集注释中。如其总集类著录《诗集》五十卷,题谢灵运撰,注曰:
梁五十一卷。又有宋侍中张敷、袁淑补谢灵运《诗集》一百卷;又《诗集》百卷,并例、录二卷,颜峻撰;《诗集》四十卷,宋明帝撰;《杂诗》七十九卷,江邃撰;《杂诗》二十卷,宋太子洗马刘和注;《二晋杂诗》二十卷;《古今五言诗美文》五卷,荀绰撰;《诗钞》十卷。亡。
此注释之“《古今五言诗美文》五卷”,据集名“古今”二字,知其为通代选诗总集。《隋书·经籍志》中这样的例子甚多,又如,《百志诗》九卷,注曰:“干宝撰。梁五卷。又有《古游仙诗》一卷;应贞注应璩《百一诗》八卷;《百一诗》二卷,晋蜀郡太守李彪撰。亡。”此注释所录“《古游仙诗》”,据集名,其当为通代诗总集。又,清姜宸英《湛园札记》(见《四库全书》子部杂家类,下文同)卷二:“干宝《百志诗集》五卷、崔光《百国集诗》二十九卷,此选诸家诗之祖也。”《百国集诗》详考待后。据姜宸英所记,干宝《百志诗集》疑为通代诗总集。
除《隋书·经籍志》著录外,两《唐志》、《崇文总目》、《通志》等公私书目亦收录唐前编纂的众多选诗总集。然其总集数目、集名等或有差异,一一列举实非易事,此仅例录数种,旨在例证唐前选诗总集的编纂特点,详考且俟他日。以所列总集观之,唐前纂集通代选诗总集有二十余种。这个数字与唐以后总集编纂发达的历史时期相比,虽然有些相形见绌,但若与魏晋总集编纂初始阶段的实际情形相比,则是颇值得关注的。
第二,这一时期产生了本朝人选编本朝诗歌的总集。唐前的断代诗总集,首先应当注意的是《陈郊庙歌辞》三卷,《隋书·经籍志》总集类著录,注曰:“并录,徐陵撰。”《通志》卷六四歌辞类著录略同。徐陵,《陈书》卷二六有传,《隋书·经籍志》别集类并录陈尚书左仆射《徐陵集》三十卷。据集名及编者,《陈郊庙歌辞》乃迄今可考本朝人选本朝诗较早的选本。
除《陈郊庙歌辞》外,这一时期的本朝人选编本朝诗总集还有很多,据《玉海》卷五四云:
昭明《古今诗苑英华》,《元嘉宴会》,干宝《百志》,崔光《百国》,应璩、李夔《百一》,伏滔《元正宴会》,颜延之《西池宴会》,齐之《清溪释奠集》,徐伯阳《文会》,北齐《文林诗府》,以至刘孝孙、郭瑜之《类聚》,终于《歌集录》,皆集诗也。
进一步研究王应麟这段评论,昭明《古今诗苑英华》(当为《诗苑英华》。笔者注,下文同,不复注)属通代诗选集;干宝《百志诗》,据魏晋编纂特点,疑其未录存者;刘孝孙、郭瑜乃唐人;《元嘉宴会》,疑为《元嘉宴会游山诗集》,共五卷,《旧唐书·经籍志》四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均著录,未题集撰人,据集名知其为宴饮唱和诗总集。这类总集,常常于唱和事之后未久便编纂结集,旨在以诗总集的方式载录文士唱和事迹。
崔光《百国》,即《百国诗》。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二曰:“又,《通志》有崔光《百国诗》四十三卷。检光传,乃知光答李彪《百三郡国诗》,国为一卷。《通志》书名、卷数皆误,此或因仍前史,然光传失考,亦郑之疏也。”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31页。查《魏书》卷六七《崔光传》曰:“初,光太和中,依宫商角徵羽本音而为五韵诗,以赠李彪,彪为十二次诗以报光。光又为《百三郡国诗》以答之,国别为卷,为百三卷焉。”魏收:《魏书》,149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故胡应麟是,郑樵非。实际上,并非只有《通志》误录,王应麟《玉海》亦误。据《魏书》崔光本传,该集乃唱和集。
应璩《百一诗》,据六臣注《文选》卷二一《百一诗》注曰:
善曰:张方贤《楚国先贤传》曰:汝南应休琏作百一篇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然方贤之意,以有百一篇,故曰《百一》。李充《翰林论》曰:应休琏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又孙盛《晋阳秋》曰:应璩作五言诗百三十篇,言时事颇有补益,世多传之。据此二文,不得以一百一篇而称《百一》也。今书《七志》曰:应璩集谓之新诗,以百言为一篇,或谓之《百一诗》。然以字名诗,义无所取。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萧统编,李善等注:《卞臣注<文选>;》,399页,北京,中华书局,1987。下文同,不复注。
据《玉海》、六臣注《文选》之《百一诗》注,疑《百一诗》为应璩诗选集之一种,其应属应璩别集。又,李夔有《百一诗》,其选录特点待考。
《玉海》所谓《元正宴会》,即《晋元正宴会诗集》四卷。《旧唐书·经籍志》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玉海》卷五九《晋元正宴会诗集》条均著录,《新唐书·艺文志》注曰:“伏滔、袁豹、谢灵运集。”《旧唐书·经籍志》作《晋元氏宴会游集》,两《唐志》、《玉海》注略同。伏滔,《晋书》卷九二有传。袁豹,《晋书》卷一九《礼志》上、卷九九《段仲文传》有其事迹。谢灵运,《晋书》卷七九有传。据史传所载三人事迹以及集名,知该集编于东晋。又,《晋书》卷二一《礼志》下曰:“晋氏受命,武帝更定元会仪,《咸宁注》是也。傅玄《元会赋》曰:‘考夏后之遗训,综殷周之典艺,采秦汉之旧仪,定元正之嘉会。’此则兼采众代可知矣。”房玄龄等:《晋书》,64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由这些材料推测,《晋元正宴会诗集》乃宴饮唱和集。
《元嘉宴集游山诗》五卷,《旧唐书·经籍志》四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著录,与《晋元正宴会诗集》、《元嘉西池宴会诗集》并列,未题集纂人。《元嘉西池宴会诗集》三卷,《旧唐书·经籍志》四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诗总集类均著录是集,题颜延之集撰。颜延之,《宋书》卷七三有传。元嘉(424—453)乃宋文帝刘义隆年号,故这两部诗总集编于刘宋时期。据集名,知其乃宴游唱和集。
《清溪诗》三十卷《清溪诗》名称,诸典籍有异。本书参《隋书》,1084页。,《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诗总集类著录,皆注曰:“齐宴会作。”《旧唐书·经籍志》四集录总集类著录,题齐武帝命撰,《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著录,题“齐武帝敕撰”。据此知该集亦乃宴饮唱和集。
徐伯阳《文会诗集》四卷,《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诗总集类著录。《隋书·经籍志》注曰:“陈仁威记室徐伯阳撰。”考《陈书》卷三四《徐伯阳传》曰:“太建初,中记室李爽、记室张正见、左民郎贺彻、学士阮卓、黄门郎萧诠、三公郎王由礼、处士马枢、记室祖孙登、比部贺循、长史刘删等为文会之友,后有蔡凝、刘助、陈暄、孔范亦预焉。皆一时之士也。游宴赋诗,勒成卷轴,伯阳为其集序,盛传于世。”姚思廉:《陈书》,468~46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2。故该集亦唱和集。
另有《文林馆诗府》,《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诗总集类、《玉海》卷五九均著录,《隋书·经籍志》注曰:“后齐文林馆作。”《通志》著录甚为简约。《旧唐书·经籍志》四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著录,集名作《文林诗府》,注曰:“北齐后主作。”《玉海》卷五四曰:“北齐《文林诗府》……皆集诗也。”据此,疑是集为唱和集。
此外,《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通志》卷六四歌辞类著录《乐府新歌》十卷,题秦王记室崔子发撰。又,《隋书·经籍志》总集类、《通志》歌辞类著录《乐府新歌》二卷,均题秦王司马殷僧首撰。又,《隋书·经籍志》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诗总集类著录《今诗英》八卷。据集名,疑此三部总集皆选录存者诗什。
因此,据《隋书·经籍志》、《通志》、《玉海》等典籍所录,魏晋时期已经编撰了约十种本朝人选编本朝诗什之总集。从总体上看,其主要特点为“编”而非“选”。唯徐陵《陈郊庙歌辞》例外,其可谓真正意义上的本朝人“选”本朝诗。然,《陈郊庙歌辞》的编选体裁、内容皆具有局限性,与唐人之《国秀集》、《河岳英灵集》、《中兴间气集》、《唐诗类选》等相比,仍有相当大的差异。这也从一个方面显示了这一时期诗总集编纂的特色。
第三,纂集标准趋于多样化。以不同标准选诗纂集,是纂集家自觉选诗结集的重要标志之一。唐前编纂的诗总集,从纂集标准上说,首先是以时代为遴选范围。如前文述论《诗苑英华》、《六代诗集钞》、《陈郊庙歌辞》、《晋元正宴会诗集》、《元嘉西池宴会诗集》等,均涉及时间范畴。另,见于《隋书·经籍志》者,还有《春秋宝藏诗》、《二晋杂诗》、《晋歌章》等,据集名,知诸总集选编标准之一乃其时间范畴。唐前以时间为标准编集者,有通代诗总集,有断代诗总集,也有诸如《元嘉西池宴会诗集》等以某一特定时间为编选范围的诗总集。
其次,以遴选对象艺术成就高低为纂集标准。如昭明太子纂《诗苑英华》,其《答湘东王书》曰:“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又往年因暇,搜采英华,上下数十年间,未易详悉,犹有遗恨。而其书已传,虽未为精核,以粗足讽览。集乃不工,并作多丽。”《答湘东王书》,文原题作《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见《梁昭明太子文集》卷三,《四部丛刊》本。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犹有遗恨”、“集乃不工,并作多丽”等可知,在纂集《诗苑英华》的过程中,萧统已经注意到编纂总集的艺术标准问题。另,据《隋书·经籍志》著录《五岳七星回文诗》、《众诗英华》、《今诗英》、《诗英》等,以及《隋书·经籍志》在《吴声歌辞曲》注释中所叙及的《三调相和歌辞》五卷、《三调诗吟录》六卷、《回文集》十卷、《织锦回文诗》一卷等,均可以看出,艺术成就乃唐前选诗标准之一。
最后,以诗人身份特征为标准分类结集。以诗作者身份特征为标准归类,《汉书·艺文志》著录《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诗》、《李夫人及幸贵人歌诗》等已经采用。魏晋以后,这一方法得到较好的继承。《隋书·经籍志》著录之《文林馆诗府》等即是例证。尤其是,选女性诗什总集的产生,标志着以诗人身份特征为标准的纂集方法发展到更高阶段。虽然,这类诗总集数量较少,今可知者有:《妇人诗集》二卷,《旧唐书·经籍志》四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诗总集类皆著录是集,题颜竣集。颜竣,《宋书》卷七五有传。《妇人集》,《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著录,二十卷,注曰:“梁有《妇人集》三十卷,殷淳撰,又有《妇人集》十一卷,亡。”殷淳《妇人集》,《新唐书·艺文志》、《通志》总集类均载录,三十卷。《妇人集钞》二卷,《隋书·经籍志》著录,未知集纂人姓名。又,《隋书·经籍志》录《杂文》十六卷,注曰:“为妇人作。”《杂文》十六卷,《隋书·经籍志》注“为妇人作”,对“为”的理解,争议较大,故考察时,可作为参考。后两部集子,编纂人未详。此外,昭明太子《文选》、徐陵《玉台新咏》等,虽然女性诗什仅为选本内容一部分,然其均选女性诗,亦可视之以纂选对象身份遴选之例证。据现存资料,有唐一代,至李康成《玉台后集》始选女性诗,高仲武《中兴间气集》至《又玄集》、《才调集》又得到进一步发展。然而,唐人选编本朝女性诗什专集,可考者唯蔡省凤《瑶池新咏》。和魏晋相比,唐人在这一领域没有能很好地发展(详考见本书第三章第三节)。
三、魏晋之际文总集的编纂及其特点
唐前文总集的编纂亦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和诗歌总集相比,这一时期编选文总集有以下特征:
第一,文体分类较为细密。唐前编纂的文总集,查《隋书·经籍志》总集类、两《唐志》总集类,诸典籍所录有碑、策、诏、书、赋、俳谐文、启事、箴铭、赞、军国书、颂、表、奏等以文体分类纂集的总集。仅就某一种文体而言,其又划分为不同的子目。如七体,见于《隋书·经籍志》者,有《七林》十卷,注曰:“梁十二卷,录二卷。卞景撰。梁有又有《七林》三十卷,音一卷,亡。”《七悟》一卷,注曰:“颜之推撰。梁有《吊文集》六卷,录一卷;《吊文》二卷,亡。”又如碑文集,《隋书·经籍志》著录《杂碑集》二十二卷,注曰:“梁有《碑集》十卷,谢庄撰;《释氏碑文》三十卷,梁元帝撰;《杂碑》二十二卷,《碑文》十五卷,晋将作大匠陈勰撰;《碑文》十卷,车灌撰;又有《羊祜堕泪碑》一卷,《桓宣武碑》十卷,《长沙景王碑文》三卷,《荆州杂碑》三卷,《雍州杂碑》四卷,《广州刺史碑》十二卷,《义兴周处碑》一卷,《太原王氏家碑诔颂赞铭集》二十六卷;《诸寺碑文》四十六卷,释僧祐撰;《杂祭文》六卷;《众僧行状》四十卷,释僧祐撰。亡。”据诸例可以看出,唐前文总集纂选家注重以文体分类纂集。有以文体兼及内容分类者,如《释氏碑文》、《羊祜堕泪碑》、《诸寺碑文》、《长沙景王碑文》等。有以文体的特点分类者,如《七林》、《七悟》、《吊文集》、《吊文》等。有以文体兼及时间分类者,如《桓宣武碑》等。有以文体兼及地域分类者,如《荆州杂碑》、《雍州杂碑》、《广州刺史碑》、《义兴周处碑》等。值得注意的是《太原王氏家碑诔颂赞铭集》,不仅以文体、地域为标准,而且亦具有家集的特点。该集与《隋书·经籍志》总集类著录《李氏家书》等可以视为唐人家集的滥觞。据此管窥,由于文体辨析等学术风气的影响,唐前文总集依据文体等多角度分类,使总集编纂呈现出纷繁复杂的局面。
第二,产生了断代文总集。唐前纂选家纂集断代文总集,其编选范围限定在某一具体的时间范围之内。如《魏名臣奏》三十卷,见《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梁中表》注、《通志·艺文略》八奏议类,题陈长寿集撰。据集名,知该集选录魏名臣奏文。又如,《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著录《宋永初杂诏》十三卷,注曰:“梁有《诏集》百卷,起汉迄宋;《武帝诏》四卷,宋《元熙诏令》五卷,《永初二年五年诏》三卷,《永初已来中书杂诏》二十卷。亡。” 据《隋书·经籍志》注,疑“梁有《诏集》百卷”纂于梁,《武帝诏》、宋《元熙诏令》为选录梁前诏令总集。再如,《晋朝杂诏》九卷,《隋书·经籍志》注曰:“梁有《晋杂诏》百卷,《录》一卷。又有《晋杂诏》二十八卷,《录》一卷;又《晋诏》六十卷,《晋文王、武帝杂诏》十二卷,亡。”又如,《录晋诏》十四卷,《隋书·经籍志》注曰:“梁有《晋武帝诏》十二卷,《成帝诏草》十七卷,《康帝诏草》十卷,《建元直诏》三卷,《永和副诏》九卷,《升平、隆和、兴宁副诏》十卷,《泰元、咸宁、宁康副诏》二十二卷,《隆安直诏》五卷,《元兴大亨副诏》三卷,亡。”据《隋书·经籍志》注,《晋杂诏》百卷、《晋武帝诏》十二卷等,乃选录晋代诏令之总集。又如,《旧唐书·经籍志》下著录《梁中书表集》二百五十卷等。这些总集,编撰人、编撰时代多佚失难考,疑其特点以“编”为主。
值得关注的是,唐前出现了本朝人选本朝文的总集。如《梁中表》十一卷,《隋书·经籍志》注曰:“梁邵陵王撰……”《通志》卷七○著录该集于表章类,故知该集为梁表章类总集。邵陵王纶,字世调,高祖萧衍第六子,《梁书》卷二九有传。又如《霸朝杂集》,李德林集纂,《隋书·经籍志》总集类、《旧唐书·经籍志》四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制诰类著录。《隋书·经籍志》总集类著录该集集名为《霸朝集》,三卷。余者均录为五卷,名《霸朝杂集》。是集选编内容范围,据《隋书》卷四二《李德林传》曰:“五年,敕令撰录作相时文翰,勒成五卷,谓之《霸朝杂集》。序其事曰:‘……檄书露板,及以诸文,有臣所作之,有臣润色之。唯是愚思,非奏定者,虽词乖黼藻,而理归霸德,文有可忽,事不可遗。前奉敕旨,集纳麓已还,至于受命文笔,当时制述,条目甚多,今日收撰,略为五卷云尔。’”明梅鼎祚《隋文纪》卷三录《霸朝杂集序》所载亦同。又,《隋书》卷四二《李德林传》曰:“高祖省读讫,明旦谓德林曰:‘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异人辅佐。我昨读《霸朝集》,方知感应之理。昨宵恨夜长,不能早见公面。必令公贵与国始终。’”魏徵等:《隋书》,1200~1202页。《北史》卷七二《李德林传》亦曰:“开皇……五年,敕令撰录作相时文翰,勒成五卷,谓之《霸朝杂集》。”李延寿:《北史》,2506页,北京,中华书局,1974。故《霸朝杂集》纂于隋开皇五年(585),乃李德林奉敕命纂集断代文总集。又如《皇朝诏集》九卷、《皇朝陈事诏》十三卷,《隋书·经籍志》著录,是二集编纂人待考,据集名知其为断代文总集。
这几部断代文总集,均具有“编选”的特征,其编纂特点与唐代王方庆纂《王氏神道铭》、吴兢纂《唐名臣奏》、李吉甫纂《类表》、五代南唐张易纂《大唐直臣谏奏》等略同。据此可窥见,有唐诸编纂家受唐前的影响。
第三,编撰动因具有复杂性。唐前总集编纂的主要动因,《隋书·经籍志》谓之“采擿孔翠,芟剪繁芜”,昭明太子《答湘东王书》谓其选编《诗苑英华》“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集乃不工,并作多丽”等,据此可见,唐前总集编纂之动因,一方面旨在存录诗文,一方面为了辨析文体,同时,也兼及品鉴诗文艺术。《太平御览》卷五九○《文章流别论》释“铭”曰:
夫古之铭至约,今之铭至繁,亦有由也。质文时异,论既论则之矣。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有王莽《鼎铭》、崔瑗《杌铭》、朱公叔《鼎铭》、王粲《砚铭》,咸以表显功德。天子铭嘉量,诸侯大夫铭太常,勒钟鼎之义,所言虽殊,而令德一也。李尤为铭,自山、河、都邑,至于刀、笔、平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讨论润色,言可采录。李昉等:《太平御览》,《四部丛刊》三编本。下文同,不复注。
文亦见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卷四二。由论所谓“古之铭至约,今之铭至繁”、“质文时异”、“所言虽殊,而令德一也”、“文多秽病”知挚虞选文既注意遴选对象的艺术水平,也重视被选铭文的思想内容,又注意到被选对象的社会功用。《隋书·李德林传》录《霸朝杂集序》谓其纂集动因亦曰:
皇帝内明外顺,经营区宇……让受终之礼,报群臣之令,有宪章古昔者矣,有随事作故者矣……发言吐论,即成文章,臣染翰操牍,书记而已。昔放勋之化,老人睹而未知,孔丘之言,弟子闻而不达……变大乱而致太平,易可诛而为淳粹,化成道洽,其在人文,尽出圣怀,用成典诰,并非臣意所能至此。伯禹矢谟,成汤陈誓,汉光数行之札,魏武《接要》之书,济时拯物,无以加也。属神器大宝,将迁明德,天道人心,同谟归往。周静南面,每诏褒扬,在位诸公,各陈本志,玺书表奏,群情赐委。臣寰海之内,忝曰一民,乐推之心,切于黎献,欣然从命,辄不敢辞。比夫潘勖之册魏王,阮籍之劝晋后,道高前世,才谢往人,内手扪心,夙宵惭惕。
据序文“皇帝内明外顺”、“其有词理疏谬,遗漏阙疑,皆天旨训诱,神笔改定”、“化成道洽,其在人文,尽出圣怀,用成典诰,并非臣意所能至此”、“济时拯物,无以加也”、“在位诸公,各陈本志,玺书表奏,群情赐委”、“潘勖之册魏王,阮籍之劝晋后”等,知《霸朝杂集》编纂,既注重选集的艺术水平,又注重被选内容的政治实用功能和教育功效,也注重体现选纂家政治主张。又,颜之推《颜氏家训》卷四亦曰:
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时,撰《西府新文》,讫无一篇见录者,亦以不偶于世,无郑、卫之音故也。颜之推撰,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增补本),269页,北京,中华书局,2002。
“郑、卫之音”,《乐书》卷九曰:“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颜氏家训》谓“梁孝元在蕃邸时,撰《西府新文》”,查《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旧唐书·经籍志》四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皆题萧淑集撰,诸典籍著录疑有误者。据颜之推这段述评,知《西府新文》除注重遴选对象的政治教化功能,亦注重体现选纂家自身的审美观。
四、唐前诗文总集的编纂体例
据傅刚先生《<昭明文选>;研究》考证,唐前编纂诗文总集的编纂体例主要有四种:一是以作品收集的时代划限,二是不录存者的体例,三是在内容上采取“以类相从”的体例,四是书名下系作者小传。参见傅刚:《<昭明文选>;研究》,31~37页。除此以外,唐前诗文总集编纂还有两种体例:
一是以文体划限、分类。如挚虞《文章流别集》,《隋书·经籍志》云:“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其《文章流别论》论及文体有诗、赋、箴、铭、诔、哀辞、哀策、碑等。这种编纂体例的特点:一是分类,二是文体。这类总集,往往收录文体众多,具有文体辨析的特点。随着编纂经验的积累与探索,唐前很快便产生了以某一种文体为遴选标准的专集,而且往往划限非常具体细密。如《隋书·经籍志》著录《吴声歌辞曲》一卷,注曰:
又有《乐府歌诗》二十卷,秦伯文撰;《乐府歌诗》十二卷,《乐府三校歌诗》十卷,《乐府歌辞》九卷;《太乐歌诗》八卷,《歌辞》四卷,张永记;《魏宴乐歌辞》七卷,《晋歌章》十卷;又《晋歌诗》十八卷,《晋宴乐歌辞》十卷,荀勖撰;《宋太始祭高禖歌辞》十一卷,《齐三调雅辞》五卷;《古今九代歌诗》七卷,张湛撰;《三调相和歌辞》五卷,《三调诗吟录》六卷,《奏鞞铎舞曲》二卷,《管弦录》一卷,《伎录》一卷;《太乐备问钟铎律奏舞歌》四卷,郝生撰;《回文集》十卷,谢灵运撰;又《回文诗》八卷,《织锦回文诗》一卷,苻坚秦州刺史窦氏妻苏氏作;《颂集》二十卷,王僧绰撰;《木连理颂》二卷,晋太元十九年群臣上;又有鼓吹、清商乐府、宴乐、高禖、鞞、铎等《歌辞舞录》,凡十部。
这里,“歌辞”又分出“乐府歌辞”、“太乐歌诗”、“歌辞”、“魏宴乐歌辞”、“晋歌诗”、“祭高禖歌辞”、“三调雅辞”、“三调相和歌辞”、“三调诗吟录”、“太乐备问钟铎律奏舞歌”等,据此可见编集分类设限的精细。若此类,《隋书·经籍志》著录甚多。如《古今箴铭集》十四卷,注曰:“张湛撰。录一卷。梁有《箴集》十六卷,《杂诫箴》二十四卷,《女箴》一卷,《女史箴图》一卷,又有《铭集》十一卷,又陆少玄撰《佛像杂铭》十三卷,释僧祐撰《箴器杂铭》五卷,亡。”编纂家将“箴铭”类分为“箴”、“杂诫箴”、“女史箴”、“铭”、“杂铭”,或以文体兼及艺术,或以文体兼及内容,分类细致入微。据此知唐前编纂家以遴选对象文体形式为纂集体例的特点。
二是以国别、地域划限。唐前编纂的诗文总集,以地域、国别划限者可溯至《诗经》,如“风”有十五国风。魏晋编纂家较好地继承这一方法。如《隋书·经籍志》总集类著录佚名《吴朝士文集》十卷、《录魏吴二志诏》二卷、《荆州杂碑》三卷、《雍州杂碑》四卷、《广州刺史碑》十二卷、《太原王氏家碑诔颂赞铭集》二十六卷、《后魏诏集》十六卷、《后周诏集》八卷、《吴晋杂笔》九卷等。此等,或以国别,或以地域结集,其编纂体例对唐以后诗文总集的编纂有很大影响,本章第二节有详论,此不赘述。
五、唐前续集略论
唐前产生了续集,有代表性者三部:《续文章流别》、《续诽谐文集》、《续赋集》。《续文章流别》,《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著录,题孔宁集纂,是集为续挚虞《文章流别集》。孔宁待考,挚虞《文章流别集》见前论。《续诽谐文集》,《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袁淑撰《诽谐文》十卷注著录,疑为续是集。《续赋集》,《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著录,是二种典籍皆未题集纂人。续集的产生,是选本批评自觉化的重要标志,它表明选本编纂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第二节《文章流别集》等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的影响
唐前编纂的诗文总集,其选学观、文学观、纂集心态、方法及经验等,均从不同方面、不同程度影响唐人的编纂活动。其中,尤以《文章流别集》、《文选》、《诗苑英华》、《玉台新咏》等对唐人编纂诗文总集影响为甚,本节拟考论之。
一、挚虞《文章流别集》——编纂家自觉选编诗文之滥觞
挚虞选编《文章流别集》,可谓编纂家自觉选编诗文之滥觞。此后,编纂家在不同领域以不同的选学观、选编方法等选编诗文,先后出现魏晋、唐、宋等诗文总集编纂高潮。要之,挚虞开启了自觉编选诸类总集的序幕。对此,清姜宸英《湛园札记》卷二曰:
挚虞《文章流别集》三十卷,此选文之祖也。宋《元嘉宴集游山诗》五卷,此宴会游赏诗集之所祖也。颜峻《妇人诗集》二卷,此《玉台新咏》之所祖也。干宝《百志诗集》五卷……此选诸家诗之祖也。
这段文字论述诗文总集编纂之学术渊源,其所论“《百志诗集》”等见前文考。除此以外有几处,颇值得商榷。《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一九《<湛园札记>;提要》曾指出:“引颜竣《妇人诗集》为《玉台新咏》之祖,不知《新咏》非妇人诗,亦皆不免小有疏舛。”详察《湛园札记》,姜宸英谓“挚虞《文章流别集》三十卷,此选文之祖也”,此论亦待商榷。《玉海》卷五四《唐七十五家总集》条谓《文章流别集》为选文总集,然同卷《晋文章流别集》条又谓:“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又,挚虞《文章流别论》曰:
《书》云:“诗言志,歌永言。”言其志谓之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以知得失。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乐府亦用之。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
《艺文类聚》卷五六、《太平御览》卷五八六、明梅鼎祚《西晋文纪》卷一三均著录是文,故知《文章流别集》乃诗文合集。因此,《湛园札记》谓“《文章流别集》”为“选文之祖”,其论有失精准。
《文章流别集》之后,有张《春秋宝藏诗》四卷、谢庄《碑集》十卷、徐陵《陈郊庙歌辞》三卷、袁淑《诽谐文》十卷“诽”,《旧唐书·经籍志》作“俳”,此从《隋书·经籍志》。该集卷目,亦从《隋书·经籍志》。、谢灵运《赋集》九十二卷、昭明太子《诗苑英华》二十卷、张湛《古今箴铭集》十四卷、梁邵陵王《梁中表》十一卷、佚名《宋永初杂诏》十三卷、佚名《宋元嘉策孝秀文》十卷、殷仲堪《杂论》九十五卷、谢庄《赞集》五卷、宗幹《诏集区分》四十一卷、佚名《杂碑集》二十九卷等,此诸总集,或选诗,或选文,或诗文合选。尤其重要的是,以昭明《文选》为代表的诗文总集,显示了魏晋六朝时代诗文总集编纂技巧的成熟。虽然这诸多总集是否受《文章流别集》影响而编纂,至今尚难定论,但是,挚虞的开启之功是不可否认的。挚虞之后,编纂家剪裁诗文、辨析文体、分类结集等,追源溯流,《文章流别集》之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到了唐代,如杨恭仁妾赵方等《宴乐》五卷、孙季良《正声集》三卷、殷璠《河岳英灵集》二卷、吴兢《古乐府》十卷、温彦博《古今诏集》三十卷、李义府《古今诏集》一百卷、陈正卿《续尚书》、臧嘉猷《羽书》三卷、周仁瞻《古今类聚策苑》十四卷、五代南唐徐锴《赋苑》二百卷、王方庆《王氏神道铭》二十卷、五代前蜀刘赞《蜀国碑文集》八卷、李麟《制集》五十卷、五代前蜀毛文晏《咸通后麻制》一卷、李吉甫《类表》五十卷、吴兢《唐名臣奏》十卷、马总《奏议集》二十卷等,诸总集编纂家的选学观、文学观及其采用的编纂体例、编纂方法等,上溯其源,均可至于挚虞。据此可见,自《文章流别集》开启编选家自觉编纂活动以后,诗文总集的编纂日趋繁荣,至魏晋南北朝产生我国编纂史上第一个高峰,至唐,产生了又一个编纂高峰,其间的发展变化轨迹是较为明晰的。
二、《晋元正宴会诗集》等与唐人唱和、送别诗集的编纂
据本章第一节考论,《晋元正宴会诗集》四卷,纂于东晋;《元嘉宴会游山诗集》五卷,纂于刘宋初。故如前所论,《湛园札记》谓“宋《元嘉宴集游山诗》五卷,此宴会游赏诗集之所祖也”,是论亦稍有偏差。又,前文已论,姜宸英谓“崔光《百国集诗》”为“选诸家诗之祖也”,此说亦未为精确。崔光《百国集诗》乃唱和集。自《晋元正宴会诗集》始,唐前唱和诗总集,据《隋书·经籍志》等考察,有《元嘉宴会游山诗集》、《元嘉西池宴会诗集》、《清溪集》、《齐释奠会诗集》、《齐宴会诗》、《百国诗》、《杂祖饯宴会诗集》等。就其数目而言,这个数字似乎不值得称道。但是,这种唱和结集风尚的影响却是不能低估的。准确地说,《晋元正宴会诗集》为宴饮唱和之始,刘宋《元嘉宴会游山诗集》则为游赏唱咏之滥觞。
唐唱和、送别、宴饮诗集编纂呈现繁荣局面。唐文士有唱和、题序并结集的风尚。宋吴泳《鹤林集》(清乾隆翰林院钞本)卷三六《东皋唱和集序》曰:“余每叹唐人刘、白、皮、陆、盛山、韦侯、花下娄二十四秀才,每有酬唱则连标共轴,或自序,或倩人序,皆非无意于为诗者,矧近时《坡门唱和》,又岂能越唐人窠臼哉?”前引傅璇琮先生《唐代科举与文学》也认为,唐人习惯宴饮赋诗,然后汇为一编,推举一人撰写序文,以记其事。参见傅璇琮:《唐代科举与文学》(增订本),423页。因此,唐人唱和结集,其数目一定不会太少。如《邺公园池饯韦侍郎神都留守》,见张说《邺公园池饯韦侍郎神都留守序》,《张燕公集》卷一六著录是序曰:“层城日下,高盖云飞,天子赋诗,已载宠行之史;群公盛集,须传出宿之文。凡若干首,合成一卷。”张说:《张燕公集》,12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由序文知此次宴饮唱和诗什已编纂结集。又如《吴尊师华原露仙馆诗》,见权德舆《吴尊师华原露仙馆诗序》,《权德舆诗文集》卷三三著录此文曰:“众君子用徵声诗,师亦继和,是皆遗形达生之言也……于是或者退,而鄙夫书之,以冠于群篇云。”权德舆:《权德舆诗文集》,郭广伟校点,51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下文权德舆诗文,除注明者,均参该书,不复注。据此知此次唱和亦当结集。又如,《缑山道中五咏诗》,见穆员《缑山道中五咏诗序》,《全唐文》卷七八三著录此文,曰:“仲春之节,洛帅还近郊,亚尹尚书郎御史元公、李公、韦公,将事如军,赏心百里。予时有所系,不克与偕。三君子赋《嵩峰》、《汉陵》、《维源》、《竹涧》、《仙坛》五篇,遗我居者。……他日属和之声,洛阳为之动。既编次盈什,则不可不纪其所以然。”董诰等:《全唐文》,8182~8183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据序文,是集当为穆员编。唐人编撰送别诗集,其情形大致上与唱和诗集的编撰相似。据《文苑英华》、《全唐文》等录存众多唐人记载唱和、送别活动的序文,其中相当一部分送别、宴饮唱和活动均已结集,计其数,有一百余种。可见,唐人唱和、送别诗总集的编纂均呈现出繁荣景象。以时间追溯,其当始于《晋元正宴会诗集》。
三、《文选》、《诗苑英华》等与唐人诗文总集的编纂
除《文章流别集》等,《文选》、《诗苑英华》对唐人集纂诗文总集之影响亦颇为显著。《文选》,梁昭明太子萧统、刘孝绰等人集纂。其选编内容,《文选序》曰:“舒布为诗,既言如彼;总成为颂,又亦若此。次则箴兴于补阙,戒出于弼匡,论则析理精微,铭则序事清润,美终则诔发,图像则赞兴。又诏诰教令之流,表奏笺记之列,书誓符檄之品,吊祭悲哀之作,答客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辞引序,碑碣志状,众制蜂起,源流间出。……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文选》所录,据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二○曰:“盖选汉迄梁诸家所著赋、诗、骚、七、诏、册、令、教、策秀才文、表、上书、启、弹事、笺、记、书、移檄、难、对问、议论、序、颂、赞、符命、史论、连珠、铭、箴、诔、哀辞、碑、志、行状、吊、祭文,类之为三十卷。”《文选》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的影响,可以归之为两方面:一是《文选》及《文选序》的文学观、文体观等对唐人选学观的影响。如殷璠《河岳英灵集·叙》谓“梁昭明太子撰《文选》,后相效著述者十余家……其应诠拣不精,玉石相混,致令众口销铄,为知音所痛”、“夫文有神来、气来、情来,有雅体、野体、鄙体、俗体”,顾陶《唐诗类选序》谓“以察风俗之邪正,以审王化之兴废”、“晋宋诗人,不失雅正,直言无避,颇遵汉魏之风”、“声流乐府”、“句在人口”、“风韵标特”、“讥兴深远”等,均可以看出《文选序》及《文选》选编内容的影响。二是《文选》编纂方法的影响。《文选》的编纂方法,其序谓“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这种方法,有唐一代,颇受诗文总集编撰者的青睐。
回顾唐人诗文总集编纂史,《文选》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唐建国初,《文选》即受到重视。《旧唐书》卷一八九上《曹宪传》曰:“所撰《文选音义》,甚为当时所重。初,江、淮间为《文选》学者,本之于宪,又有许淹、李善、公孙罗复相继以《文选》教授,由是其学大兴于代。”同卷《许淹传》、《李善传》、《公孙罗传》所载略同。又,《新唐书》卷二○二《李邕传》曰:“李邕……父善,有雅行,淹贯古今,不能属辞,故人号‘书簏’。显庆中,累擢崇贤馆直学士兼沛王侍读。为《文选注》,敷析渊洽,表上之,赐赉颇渥。……居汴、郑间讲授,诸生四远至,传其业,号‘《文选》学’。”对此,汪习波《隋唐文选学研究》曰:“唐人注释《文选》,从来未局限于文本的教条式讲解,更进一步地,他们有着从语辞、章法、风格等相当立体的文体关注,以及对文章作者心灵的体察与把握,从而构成了一个贯通作者、文本、经籍和社会历史的诠释空间。”汪习波:《隋唐文选学研究》,2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故唐人治《文选》,往往具有明显的时代特点,这也是唐人效《文选》编纂诗文总集而取得成就的原因之一。
受《文选》学的影响,唐人或拟、或续、或由《文选》编选方法推陈出新,其实质,或为继承《文选》及《文选序》的文学思想,或为学习《文选》的编选方法。类似诗文总集甚多,其中,徐坚等集撰《文府》二十卷、徐安贞等集撰《文府》二十卷,详考见本书第二章第三节;李吉甫集撰《丽则集》五卷,详考见本书第八章第二节。除这几种总集,现再举几部为例:
《续文选》十三卷,孟利贞集撰。《旧唐书》卷一九○上《孟利贞传》、《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著录该集,十三卷。《玉海》卷五四《唐续文选》条载唐孟利贞《续文选》十一卷,其资料来源于《新唐书·艺文志》,然其阙二卷,或因残佚之故。《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著录《续文选》十三卷,题孟利正纂,改“贞”为“正”,当缘于宋人避讳。宋章如愚《群书考索续集》(《四库全书》本,下文同)卷一六《总集文章》条曰:“如《文选》所选……孔利贞、卜长福所续,卜隐之所拟……何其慕者之纷纷也。”同著卷一八《文选》条亦云:“拟于卜隐之,续于孟利贞……”故卷一六所记“孔”应为“孟”。孟利贞,据《旧唐书》本传载,华州华阴人,高宗初,为沁州刺史,以清介著名。利贞初为太子司议郎,中宗在东宫,深惧之,受诏与少师许敬宗等撰《瑶山玉彩》五百卷,转著作郎加弘文馆学士,垂拱初卒。故该集最晚纂于武周垂拱初年。
《续文选》三十卷,卜长福集撰。《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载卜长福《续文选》三十卷,注云:“开元十七年上,授富阳尉。”《元和姓纂》卷一○卜条、《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玉海》卷五四《艺文》之《唐续文选》条亦著录,卷数、题名略同《新唐书·艺文志》。《封氏闻见记》卷三载“卞长福《续文选》三十卷”,“卞”当为“卜”之误。
《拟文选》三十卷,卜隐之集撰。《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玉海》卷五四《拟文选》条皆著录该集,《新唐书·艺文志》题卜隐之撰,注曰“开元处士”。《玉海》同。《通志》注曰“唐卜隐之集”。《宋史·艺文志》八总集类著录卜邻《续文选》二十三卷,疑为卜隐之《拟文选》,待考。参见陈尚君:《唐代文学丛考》,200页。该集选编的特点,宋唐士耻《灵岩集》卷三曰:“孟利正、卜长福之《续文选》,卜隐之《拟文选》,瞠若乎其学步矣……”又,参上文《续文选》考述等,《拟文选》的编撰可略见一斑。
《大和通选》三十卷,裴潾集撰。《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著录。《玉海》卷五四《唐太和通选》条著录为《太和通选》三十卷,亦题裴潾集纂。“太和”即“大和”,唐文宗年号(827—835)。该集编选的特点,据《旧唐书》卷一七一《裴潾传》记载:“集历代文章,续梁昭明太子《文选》,成三十卷,目曰《大和通选》,并音义、目录一卷,上之。当时文士,非素与潾游者,其文章少在其选,时论咸薄之。”裴潾,《旧唐书》本传载,河东人,元和初累迁右拾遗、起居舍人等,穆宗即位,征为兵部员外郎,历官迁刑部郎中等,开成三年(838)四月卒,赠户部尚书。
还有部分唐人所纂的诗文总集,其虽非“续”或者“拟”《文选》,但或多或少也受到《文选》的影响。如殷璠《河岳英灵集·叙》谓“梁昭明太子撰《文选》,后相效著述者十余家,咸自称尽善,高听之士,或未全许”、“大同至于天宝……中间烁然可尚者,五分无二”、“令众口销铄,为知音所痛”,据殷璠序,知《河岳英灵集》受《文选》编纂思想影响,旨在廓清《文选》后选学“玉石相混”的局面。检阅两《唐志》等,唐人纂集为数较多的诗文合选集,其纂集体例与《文选》相通,据此亦可见《文选》的影响。
除《文选》外,《诗苑英华》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也有一定的影响。如慧净纂《续诗苑英华》参见傅璇琮、卢燕新:《<续诗苑英华>;考论》,载《文学遗产》,2008(3)。以及佚名纂《诗编》,详论见本书第六章第一节。除这两部集子,另有《古今类序诗苑》。据刘孝孙《续诗苑英华序》曰:
余虽不敏,窃有志焉,既而舟壑潜移,悼陵谷而迁贸;居诸易晚,恻人世之难常。固请法师,暂回清鉴,采摭词实,耘剪繁芜。盖君子不常矜庄,删诗未为斯玷。自刘廷尉所撰《诗苑》之后,纂而续焉。
文见《全唐文》卷一五四。可见,《古今类序诗苑》的编纂受到《诗苑英华》选学思想之影响。《玉海》卷五九录《古今类序诗苑》于《诗苑英华》条下,此亦可作为旁证。
《古今诗类聚》七十九卷,郭瑜集撰。《旧唐书·经籍志》下集录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玉海》卷五四《唐七十五家总集》条、卷五九《梁古今诗苑英华》条皆著录是集,题郭瑜撰,七十九卷。《通志·艺文略》八总集类著录为《古今诗类》。该集的特点,由集名推测,应属以类集诗的通代选诗总集。郭瑜,据《旧唐书》卷八六《孝敬皇帝弘列传》载:“孝敬皇帝弘……尝受《春秋左氏传》于率更令郭瑜。”考《旧唐书》卷四四《职官志》三,太子率更令,从四品,掌宗族次序等。又,考《唐会要》卷三三《雅乐》下王溥:《唐会要》,北京,中华书局,1957。下文同,不复注。、《旧唐书》卷一九○上《孟利贞传》等,郭瑜显庆三年(658)左右官太子洗马,龙朔年间曾官崇贤馆学士。据《旧唐书·孟利贞传》、《新唐书·艺文志》、《玉海》卷五四等记载,郭瑜参与编纂的总集还有《瑶山玉彩》、《芳林要览》等。据《玉海》卷五九录《古今诗类聚》于《梁古今诗苑英华》条下推测,该集与《诗苑英华》选学观有一定关系。
四、《玉台新咏》与《玉台后集》
受《玉台新咏》影响,李康成编撰《玉台后集》,十卷。《崇文总目》卷一一总集类、《新唐书·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通志·艺文略》八诗总集类、《郡斋读书志》卷二、《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五、《后村诗话》卷五、《唐音癸签》卷三一等皆著录该集。《新唐书·艺文志》、《通志》、《宋史·艺文志》题名李康集撰,余者皆题名李康成。据《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和《后村诗话》,晁公武等似曾目见此集。又,晁氏《郡斋读书志》卷二《玉台新咏》条释曰:“李康成云:‘昔陵在梁世,父子俱事东朝,特见优遇。时承华好文,雅尚宫体,故采西汉以来词人所著乐府艳诗,以备讽览。’”其《玉台后集》条亦曰:“唐李康成采梁萧子范迄唐张赴二百九人所著乐府歌诗六百七十首,以续陵编。序谓‘名登前集者,今并不录,惟庾信、徐陵仕周、陈,即为异代,理不可遗’云。”《后村诗话续集》卷一亦云:“郑左司子敬家有《玉台后集》,天宝间李康成所选。自陈后主、隋炀帝、江总、庾信、沈、宋、王、杨、卢、骆而下二百九人,诗六百七十首,汇为十卷。与前集等皆徐陵所遗落者……”刘克庄著,王秀梅点校:《后村诗话》,84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全唐诗》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北京,中华书局,1960。本书所引《全唐诗》,均此年版,除特殊情况者,均于文中注明卷次,余者不一一注释。卷二○三小传所载略同,以此可窥见是集编纂旨在续徐陵《玉台新咏》,所选多为艳体乐府诗,以作者列目,以时间编次,属通代总集。黄宗羲《明文海》卷二二五收明代包节《苑诗类选后序》曰:“若唐人李康成辈所辑《选》以后诗,有《丽则集》,有《玉台后集》,皆不可复见……”黄宗羲:《明文海》,2310~2311页,北京,中华书局,1987。故该集至少亡佚于明代。现有陈尚君先生辑本,得作者六十一人,其中七人无诗,二人待辨;诗八十九首,其中八首为残句,存疑二首。该集编撰的时间,据《郡斋读书志》、《后村诗话》、《全唐诗》小传等所载,当在唐玄宗朝天宝年间(742—756),陈尚君认为“从收有张继、张赴(当作张起,原注)及康成己作来看,似应在天宝以后”《玉台后集》条所引用陈尚君先生观点均见傅璇琮编撰《唐人选唐诗新编》(316页)。。又,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序》:“暨乎梁昭明载述已往,撰集者数家……《玉台》陷于淫靡……《丹阳》止录吴人。”可见,李康成编撰《玉台后集》在一定程度上受《玉台新咏》的影响。
又,《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六《<国秀集>;提要》曰:“唐以前编辑总集,以己作入选者,始见于王逸之录《楚辞》,再见于徐陵之撰《玉台新咏》,挺章亦录己作二篇,盖仿其例。”据此知《玉台新咏》不仅直接影响《玉台后集》的编纂,其选编思想亦影响到《国秀集》等总集的编纂。
五、钟嵘《诗品》等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的影响
与《文选》对唐人编选总集的影响相似,《诗品》亦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产生一定的影响,概括起来,这种影响主要有两方面:一是《诗品序》文学思想及《诗品》品评内容对唐人选学观的影响。如《诗品序》谓“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之风尽矣”、“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辞踬”等等,和殷璠《河岳英灵集》之《叙》与《论》、《中兴间气集序》、《箧中集序》、《唐诗类选序》的文学思想以及唐人选本内容特点比较,唐人编选诗文总集明显继承了《诗品》的文学思想。
二是《诗品》品评内容及方法对唐人编选诗文总集的影响。如钟嵘《诗品》具有“选”而评之的特征,此种方法为唐人所借鉴。如《本事诗》《本事诗》是否属诗歌选本,学界争议颇多。本书以其具有“选”的特征,借以从著述方法看《诗品》对唐人的影响。,《郡斋读书志》卷二○总集类释云:“纂历代词人缘情感事之诗,叙其本事,凡七类。”《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二○《本事诗》条亦曰:“取历代缘情之作,各详其事迹,分为七类。惟宋武帝、乐昌公主条为六朝事,余皆唐事也。”《通志》归之于诗总集类,《唐音癸签》归是集于“诗话”,注释略同于《郡斋读书志》。缘何《本事诗》归属,学界观点差异如此之大?究其因,虽然《本事诗》选诗且分类品评、叙事本末,“评”、“叙”的成分甚至超过了“选”。因此,《本事诗》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选”本。此外,从《本事诗》选诗品评的特点可以看出,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诗品》的影响。与《本事诗》相似,有卢瑰《抒情集》与处常子《续本事诗》,是二集叙论诗人、品评诗篇,其编纂体例亦受《诗品》之影响。
除此之外,《河岳英灵集》、《中兴间气集》品评诗人、摘句论析,与《诗品》论诗亦有相通之处。应当指出的是,唐人纂集受唐前纂集家选学观、纂集方法等影响,并非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如《河岳英灵集》既受《文选》影响,又受《诗品》品评、论析之法影响。又如,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序》曰:
或曰:晚代铨文者多矣。至如梁昭明太子萧统与刘孝绰等撰集《文选》,自谓毕乎天地,悬诸日月。然于取舍,非无舛谬。方因秀句,且以五言论之。至如王中书“霜气下孟津”,及“游禽暮知返”,前篇则使气飞动,后篇则缘情宛密,可谓五言之警策,六义之眉首。弃而不纪,未见其得。及乎徐陵《玉台》,僻而不雅;邱迟《钞集》,略而无当。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序》,观点见[日]遍照金刚撰,卢盛江校考:《文镜秘府论汇校汇考》,1539~1566页,北京,中华书局,2006。下文同引此书,不复注。
据此可知唐前诗文总集对唐人的影响。应当关注的是,唐人在受到唐前文学思想、唐前总集编纂理论与方法影响的同时,亦有意识地模仿学习唐人总集,如《中兴间气集》除受《文选》的影响,亦模仿学习《河岳英灵集》;《又玄集》除受《诗品》影响,亦模仿《极玄集》;等等,这些情况说明,影响唐人编纂总集的因素是极为复杂的。
再进一步探讨,唐人纂集也绝非消极被动地接受前人的经验。唐人自觉模仿、续编前人总集,也绝不停留在前人选学观的范囿里,如《续诗苑英华》、《国秀集》以及唐人形式多样的唱和及送别集、诗句选集及唐人家集的繁荣等皆是力证。唐人正是在批判与接受、继承与创新中开辟唐人纂集新纪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