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光
——青藏线官兵风采录
长江、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而青藏高原上的两条源头之水竟苦涩得不能饮用。驻守在这里的青藏线官兵,以他们的青春和生命伴着苦涩之水奔流不息,酿成了甘甜的乳汁……
——题记
一
军人牺牲岂在战场。当你走进青藏线官兵的方阵,才会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青藏线出古城西宁,穿茫茫戈壁,跨巍巍昆仑,翻唐古拉之巅,过藏北“无人区”,直达圣城拉萨,横亘于世界屋脊之上,绵延两千多公里。这里,生物学家称为“生命禁区”,地质学家称为“地球第三极”,探险家称为“死亡地带”,而这里是祖国内地连接西藏的“立体通道”:空中是传送党中央、中央军委对西藏边防号令的“信息线”,地上是运输85%以上进藏各类物资的“生命线”,接地下是为西藏军民输送所需全部油料的“血脉线”。为了确保3条线畅通无阻,万无一失,青藏兵站部几代人前赴后继,奉献了宝贵的青春年华,有数万名官兵带着各种高原疾病告别了神圣岗位,有680多名将士长眠于永冻层之中,也就是说,青藏线每3公里就有一名倒下的高原军人。
6月下旬至7月上旬,笔者驱车登上这片广袤神奇的土地。在热泪和震撼中,我们看到了高原军人坚韧不拔的意志和高尚无私的情怀;看到了他们熊熊燃烧的理想火炬,正闪烁着中华民族的希望之光!
青藏线有句谚语:过了五道梁,难见爹和娘。7月2日中午,车抵五道梁,笔者尝到了个中滋味。这里海拔4 300米,虽然不是青藏线海拔最高的兵站,但是由于特殊的地理自然环境,强烈的高山反应陡然而至:我们的双腿如灌铅,双耳擂鼓般作响,心脏跳动加速,呼吸困难得如同脖子勒上绳索。
缺氧对五道梁官兵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最令他们头痛的是难以下咽的红虫子水。由于附近没有水源,官兵们自己动手垒了蓄水池,储雨水和雪山的渗水,不知什么原因,水中生出许多肉眼看不见的红虫子,过滤多次才能做饭饮用,即使这样,喝了这儿的水也会胀肚脱发。我们在这里吃的米饭也是淡红色的。据介绍,这里官兵结婚后,两年内大部分难生育。
面对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常年战斗在青藏线上的官兵是怎么支撑过来的?他们平淡的回答大大出乎笔者所料:“这么多年,老同志都是这么干的,谁刚来都不适应,慢慢就习惯了。”医学专家说,在这里一个人躺着,就相当于内地炼钢工人的劳动强度。但是,这里的官兵每天要驾车运输,维护线路,要坚守在120多分贝噪声的输油站,沿线兵站一个人要做40多人的饭菜。
我们在沱沱河兵站遇到了总后的十大杰出青年韩生峰,这位又黑又瘦的专业军士,在海拔5 231米的唐古拉兵站当了10年兵,烧了10年锅炉,10个春节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每年停烧锅炉时,他回陕西探亲,每次假刚休了一半,他又按捺不住自己,急匆匆爬上了唐古拉山,家属小冯就埋怨。他说离开那里时间长了,心里空落落的,觉也睡不安稳。由于高原反应,他瘦小的身体和其他官兵一样,发生了组织性变化:心室肥大,血压增高,指甲凹陷……他开朗地对记者说:“这里再苦,也是祖国的一片热土,最需要军人来守卫,别看这里是‘生命禁区’,一旦有了感情,离开这里,生命反倒没劲儿了。”
一些国家规定,海拔3 000米以上不驻守军队,但青藏线的官兵们说,我们大片国土是高原,这样的国情,高原不驻军队咋行?
二
一列列整齐的方阵,昂首行进在海拔5 000多米的高原上,踢正步,出腿一条线;喊口号,威武如雷霆……
这是无人检阅的方阵,这是无人喝彩的风采,他们向终年不化的雪山昭示:这里是一支经受了光荣传统洗礼的正规化的共和国军队。
青藏兵站部长魏广坤常说,高原险,高原难,要想牵着阎王鼻子走,靠的是老规矩,这是高原军人的传家宝!
电报就是军令。高原军人不管是出差、探亲、办喜事,见到电报拔腿就走。一年春节,某汽车团接到紧急运送进藏物资的任务,正在内地休假的数百名官兵接到电报后,全部按期赶回部队,正月初五准时开车上线。战士鱼柏强,和家里商量好了婚期,离队前,连队接到运输任务,他二话没说就上了线,家里只好按照当地风俗,用“大公鸡”和新娘拜了天地。
笔者在某汽车团遇到几位临时来队家属,她们已经住了七八天,还没有见到丈夫的影子。据称,进藏运输一个来回半个月,回家休整5天又要出发。她们3个月的探亲假顶多“团圆”十多天,“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汽车兵就是这样。今年5月,某团二营营长王东旭,在上线的前两天,接到“母病危”的电报,第二天又接到“母病故”的电报,为了告慰亲人,他让家属代表他回乡处理后事,便和官兵向拉萨进发。返营后的当天夜里,他独自来到营区外的山头上,按照家乡的风俗,跪拜在地,含泪为母亲烧纸送行……
笔者在青藏线遇到了汽车团一字长龙的运输车队,打头的车上均悬扎彩牌,写着汽车兵的口号“爱车爱货如第二生命”。在当雄兵站的停车场与正在洗车的汽车兵交谈得知,他们不管天寒地冻、风雨交加,还是野兽出没,夜里每台车都放着“哨兵”,遇上车篷漏雨,他们就把自己的棉被、大衣,甚至军装都盖在上边,宁可自己冻得发抖,也不让物资受损。他们说,这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1994年6月,一场暴风雪把某汽车团八连的官兵围困在海拔4 700米的“死亡地带”,整整6天6夜,他们挖野葱、抓老鼠充饥,而汽车上运送的数百吨饼干、罐头却没有一人染指……
青藏线的规矩不谈钱。管线团的“模范营长”郭和奎在唐古拉干了15年,用他的话来说,为了钱,搬来座金山也不干;为了官,给个军长也不当。虽然他因患直肠癌离开了这里,但是他的生命价值却永远留在了青藏线。高原军人的格言是:物质可以暂时贫乏,精神上一定要永远富有!
“生命禁区”是要人性命的。青藏线的老规矩,各级干部爱兵要胜过自己的生命。去年12月,通信总站当雄机务站连长郎习友,在摄氏零下40多度的风雪中,带着战士们去唐古拉抢修线路,整整十多个小时,一直干到午夜才完工。新战士武小龙滑下杆来,一头扎在雪堆里,郎连长扶他起来,小武央求道:连长,我太累了,只想睡觉。这位保定籍连长发火了,不准睡,睡了就再也醒不了啦!此时,小武已昏昏睡去。郎连长忙解开大衣紧紧地把小武抱进怀里,用残存的体温温暖着自己的兄弟。就这样,一直到天亮,他们才拦车赶到卫生所抢救,保住了小武的性命。而郎连长因此患上了高山性头疼病,至今未好。
三
采访中,青藏线有的官兵不时向笔者流露出些许自卑感:身居高原,环境艰苦,信息闭塞,与内地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似乎不合潮流,落伍时代。采访过后,我们却因对高原军人知之甚少而觉得更汗颜,因为西部高原聚集着一群值得祖国母亲骄傲的优秀儿女,他们那经受了生死考验的高尚理想,他们在困境中求生存、谋发展所锻炼的惊人胆魄,他们在改造和征服大自然所积累的丰富学识,昭示着中国的希望与未来。
这些年轻军人因强烈紫外线照射、严重缺氧,已不分籍贯地成了酱紫脸膛的高原汉子,谈吐间,他们依然掩不住满腹才华和鸿鹄之志。他们中有名扬天下的作家、诗人,有国家级篮球一级裁判和健将级足球运动员,还有小品大赛夺魁的喜剧演员。
某汽车团政治处副主任刘宇威,毕业于西北工业大学飞机发动机自动控制本科专业,他自愿申请上高原后,像设计飞机发动机的涡轮一样,精心研究做好官兵思想政治工作。我们采访时,他正组织全团官兵参照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节目的办法,举办思想政治工作系列辩论活动,第一个辩论题目是:战士该怎样过生日。他说,条件越艰苦,思想政治工作越要入情入理入脑。兵站部教导大队宣传股长李家风,是北京大学心理学系硕士毕业生。他在北大读书时,曾参与北大方正集团的一些课题研究,成果颇丰。1993年毕业时,地方几家大公司有意招聘他,他却执意用所学知识报效高原军营。
在格尔木,高原军人夫妻已成为一大景观。这些从不同专业的军校自愿奔赴高原的有志儿女,在艰苦奋斗的生活中相爱,在共同理想下结合,安家落户于地球之巅。据不完全统计,目前,高原军人夫妻已达百对以上。
高原军营有了一批批掌握现代科技知识的时代骄子,更显勃勃生机;有志学子受到了高原精神的熏陶和悟化更显天骄风流。
艰苦是一所学校。青藏线犹如一座高原大学。这所大学还把经过高原精神锻造的一批批高原军人,输送到全军部队,输送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战场上。据不完全统计,近十年来,青藏兵站部向全军输送了百余名团以上干部,他们走到哪里,就把高原精神带到哪里,体现了高原军人的良好素质,80%以上的同志在新单位得到了提拔重用。据介绍,全国的公路运输行业,都有从青藏线退伍的汽车兵,很多人都成了骨干和领导;还有一批回乡当上了村委会主任、党支部书记,带领群众致富奔小康,有的连选连任,爆出当地基层组织改选的“冷门”。某汽车团组织股长王怀因介绍,和他一个地区的35名退伍战友,现在大都开上了自己买的“东风”车。
吃得苦中苦,方能人胜人。经过艰苦奋斗锤炼的青藏线官兵,成为振兴西部高原、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宝贵财富。
记者驱车奔驰在如波浪起伏的青藏线,看到了一幅幅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一座座现代化军营大楼,在永冻层上拔地而起;一片片如黛绿荫把戈壁滩扮得郁郁葱葱;年产20多万公斤蔬菜瓜果的玻璃温室和塑料大棚,在“生命禁区”里星罗棋布,生机盎然;“住宿旅馆化、就餐饭馆化、文化生活多样化”的沿线兵站,成为常年奔波于青藏线上汽车兵们的温暖之家。
近年来,中央军委和三总部,不惜巨额投入,大力改善青藏官兵的生存生活条件,并采取了一系列的倾斜政策。90年代以来,军委主席江泽民两次亲临青藏线,对官兵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勉励他们“弘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精神”。
世界屋脊的军人们,正用坚实的臂膀托起一轮灿烂的朝阳,这是西部高原的希望之光,也是中华民族自强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希望之光。
(《法制日报》,1996-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