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夜航西非
键盘上敲下第一行字的时候,我正在北京飞往西部非洲的红眼航班上。此行,我将先向西南飞越亚欧大陆,经停于东非古国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再转机继续往西南方向横穿非洲大陆,最终降落于西非几内亚湾的科特迪瓦共和国的阿比让市。可能与大众了解的有所不同,埃航的班机早就已经被国人“承包”。从商务舱到经济舱,稍微起雾的舷窗上映出的大多是老老少少的中国脸,少数的非洲人也大多数是往返中非之间进货的商贩和青年学生。中国工程师、民工大爷和金融高管们挤满了整个机舱,一起前往这个古老而美丽的遥远大陆,其中相当一部分可能长期生活在那里。不同于帕瑞尔·马卡姆(Beryl Markham)始终充满清冷味道的冒险之旅,中国人的“夜航西非”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息。就这样,一百多万中国人的生活与非洲发生了共振,距离和背景产生的强烈反差感可能就是最初让我对中非关系着迷的原因。
我的非洲之旅始自八年前开始的博士研究生活。自那以后,我先前往美国学习国际发展专业(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而后逐渐拓展自己在非洲的足迹:从城市与乡村,到几乎无处不在的中国人建设的各种工矿和基础设施项目。加入中国人民大学之后,在继续研究中非发展合作,特别是金融领域合作之余,我还利用自己的所学所长为非洲的发展和中非合作从事一些智力咨询的工作。此次西非之行,我就是和来自各大学、院所的同事们一起,来为科特迪瓦这个前法国殖民地国家设计工业化总方案,以及工业园的规划方案。而在此之前,我和我的同事们已经为埃塞俄比亚、尼日利亚、卢旺达、乌干达和多哥等国政府提供了同样的服务。“中国在非洲”的叙事,从最早的小商小贩和低价商品,到前些年的筑路搭桥和厂矿投资,现在终于也走到了产业规划设计的较高阶段,开始与欧美发达国家一起竞争智力产品的投入了。
总有人问起“国际发展”研究的是什么,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在这一领域的投入极度不足,其表现就是与中非合作和“一带一路”建设愿景完全无法匹配的智力支持能力。要知道,欧美大多数一流高校至少都会设立国际发展或者发展研究的硕士项目,为从世界银行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样的国际机构提供了很多“新鲜血液”。那么,究竟什么是国际发展?这门学科的意义是什么?中国与非洲在国际发展的研究角度下如何解读?这些便是我这本书的主体内容,也是我博士研究的主要课题之一。
这本书既为迎接即将召开的2018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而编辑出版,同样也是严肃的学术著作,寄希望于为广大学生提供中国化的国际发展学科参考书,也为研究同好梳理这一学科最为前沿的理论成果。我一直以为,相比高屋建瓴的发展经济学和静水流深的发展人类学,国际发展只能算是“匠人之学”,其中往往只能产生“专家”而不是“学者”,因为这一学科非常难以从经验事实当中归纳出理论,多数著作只是达到实证研究的水平,而难以达致理论推演的水平。也因为这一学科往往与实践结合得极为紧密,需要学习大量的技术性知识和规范,以便直接参与到具体的发展项目当中。假若我的粗浅观察属实,那么就让我做这么一个匠人吧!我希望能够把这一学科、这一问题一点一点地分拆开来,希望可以让普罗大众加深理解,希望莘莘学子和学界同人可以获取新的知识,不断推进中国在国际发展领域和中非合作领域的研究与实践。
这序言的最后几行字,写于离开阿比让的班机上。同行的乘客中,中国人和科特迪瓦人各半。我的舱位一边是来自广西的淘金大叔,另一边则是来自福建的年轻妈妈——她不满周岁的小宝宝被大叔逗得呵呵直乐。起飞前最后查看手机,微信传来两条消息:一条是中国国家国际发展合作署确认成立,中国拥有了自己的专业的发展合作机构;另一条则来自还在北京的同事,她通知我今年可能要开启东非某国工业化方案的新工作了。
这趟非洲之旅,以夜航开始,而朝霞似乎就在不远之处。
程诚
2018年3月14日于埃塞俄比亚航空ET934航班上
注释
[1]著有《夜航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