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童的形象
敏感的诗人,童心犹存。他们爱护儿童,了解儿童,善于观察儿童。儿童的体貌、活动和神态在他们笔下生动而逼真地再现。美国19世纪诗人朗费罗善于写美国人民的生活和田野风景。儿童题材更为他所擅长。如《孩子们》这首诗高度颂扬孩子们心田中别有世界,而且认为那是高过于成年人的:
你们心中有鸟和阳光,
你们思想里有小溪流过;
而我这里只有秋天的凄风,
和冬天第一次雪花飘落。
……
一些唱过的,说过的歌谣
全都赶不上你们;
只有你们是活的诗篇,
别的诗都是死气沉沉。
他盛赞儿童心灵之美,说:“若是没有孩子,还成什么世界?”朗费罗甚至说,如果没有儿童,成人的身后会无比荒凉,那荒凉会比眼前的黑夜加倍凄清。又说:“我们的发明创造,哪儿比得上你们的爱抚,和你们脸上甜蜜的欢笑?”西方诗歌涉及儿童题材的作品较多,这是中国诗歌所不及的。
谈到描写儿童的体貌之美,中西诗歌中则恰有类似的内容的。我们试读英国诗人乔治·威特(1588—1667)的一首《我爱过的少女》:
她的头发宛如闪光的黄金,
她的眼睛有如天上的星辰。
她比姐姐更要美丽,
姐姐的美不是旁的女孩能比。
……
她的脸颊艳如樱花,
她的皮肤晶莹如雪,
她欢笑快活时,
真是人间小天使。
她的腰肢纤纤细,
那鞋盛着五个脚趾又那么合式。
这首诗很自然地令人联想起中国西晋太康诗人左思(250—305)的两首《娇女诗》。这是两首值得注意的好诗,写两个小女孩的娇憨神态,极为妩媚可爱。妹妹名纨素,姐姐叫蕙芳:
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
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
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
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
……
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画。
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
在中国诗中,这样细腻夸赞女儿的诗是极少的。杜甫的《北征》备述时艰家厄,流亡道路上,行走一年才归家。这里有个小小插曲,写小儿女的活泼情态,使诗人于穷愁落魄中得到莫大安慰: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
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
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
诗人想起在战乱中的辛酸岁月,居然得幸生还,面对小儿女的吵闹,只是甘心地忍受着。多么富有生活情趣?儿童给予战乱中归来的父亲多少欢乐啊!杜甫刻画儿童形象,虽似信笔书来,却极见功力。如:“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北征》)如:“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又如:“娇儿未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百忧集行》)这些诗句反映了杜甫在乱离中的贫困生活,也从侧面写出人民在战乱中的痛苦,富有深沉的现实主义力量。
那些调皮捣蛋,爱恶作剧,甚至顽劣的儿童在诗人笔下也出脱得妙趣横生。美国亨利·朗费罗写过柔顺乖巧的儿童,也写过惹人烦厌的小顽童:
有过那么一个小姑娘,
生就卷发一小行。
梳在额头顶顶中央,
乖巧时她真真乖巧,
可是每当她要胡闹,
那简直是不可救药。
(《有过那么一个小姑娘》)
诗写出了儿童易变的共性。朗费罗的另一首《孩子的时辰》写了三个顽童的故事,亲切有趣。他说孩子们吵闹的时辰正是他“终日繁忙中有一刻休息”的时辰。于是诗人描述道:
一声耳语,随后一霎静默:
从他们淘气的眼光我猜到
他们正在耍花招,
想要吓我一大跳。
从楼梯发起冲锋,
从厅堂闪电进攻!
他们从三个不设防的门口
闯入我的城堡中。
他们爬上我的塔楼,
越过椅子的扶手和靠背;
我想逃,可是逃不掉,
四面八方被他们包围。
然后孩子们狂吻、拥抱诗人,险些把诗人吞吃掉。诗人只好认输,承认孩子们是蓝眼睛强盗,把他的城堡攻垮了,他这个老兵,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最后,诗人无可奈何,只好把他们关进了他“心房中的牢笼”,把孩子们永远锁在心中。孩子们顽皮淘气,但是他们是他心头喜爱的,更是缺少不了的小伴侣。喧嚣的儿童的闯来,打破了书斋的静默,儿童的动态把生活的活力带给了诗人,使诗人心底永远年轻。
我们读到北宋晏殊的一首刻画儿童形象颇具特色的词《破阵子》,写采桑女孩与同伴玩斗草游戏;斗赢了回来,笑语声喧,她的动态又为旖旎的春光增添不少温馨的气息: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她那兴高采烈的神情、天真无邪的笑声与寂静得“日长飞絮轻”的桑林相映成趣。这幅情景令人想起李珣(855—930)的《南乡子》: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在莲塘旁游玩的女孩子们互相倚肩含笑,追追逐逐,见有人来,赶忙折下荷叶遮脸,看来是怕阳光照射眼睛,实则是出于想看看陌生人、又怕被人看见的羞怯心理。少女们的动态把静静的荷塘逗弄得热气腾腾的。
儿童的出现给我们的生活和大自然带来无限生机。一般来说,儿童题材在诗集中是着墨不多的,但就其中展现的吉光片羽看来,儿童在中西诗人的心目中还是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些展示儿童心迹的作品确实是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引起读者普遍的共鸣的最佳印证,故在这里略作粗浅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