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已是秀米自日本归乡后的普济。
【陆宅院落,树影婆娑。
【老虎躺在一张长凳上打盹。
老虎:(梦呓)校长……校长……(翻了个身)
【脚步声传来,混合着一阵女人放荡的笑声,老虎犹自打着盹。
【翠莲和弹棉花的上,弹棉花的是个驼背。
翠莲:(娇滴滴地)弹棉花的,你真是属猪的?
弹棉花的:(摸翠莲的脸)对,属猪的,我是光绪元年生的。
翠莲:你可不许骗我,你从外乡来我们村,我可不知道你底细。算命的说我最后得嫁给一个属猪的,可这普济没有属猪的男人了。我就遇上你了。你是个驼背,我都不嫌你,只要你属猪。
弹棉花的:心肝,你自己算算不就知道了?我骗你干什么?(看四下无人,一把将翠莲抱过来,搂上腰就死亲)
翠莲:(推开)死人!(复又涎着脸凑到耳边)我……
【弹棉花的嘿嘿地笑着,和翠莲推搡着,解她衣扣,就想往长凳上放,这才发现躺着的老虎。弹棉花的败兴,起手就想打老虎。翠莲挡住。
翠莲:(推开弹棉花的)你别欺负他,他是老实孩子。
弹棉花的:(近前看老虎)还老实呢,你瞅他这样子,八成在做春梦。
翠莲: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急色,就没吃饱过。
老虎:(梦呓)校长……校长……
弹棉花的:(突然机警地)他在叫谁?校长?陆秀米?
翠莲:除了她还有谁,这普济就这么个校长。(突然疑惑地)你对她那么上心干什么?看上她了?
弹棉花的:哪有,(抱过翠莲)我有你就够了。(喘息着吻着翠莲)
翠莲:去你的,你要不是属猪的,我才不理你。我和你说,你少打陆秀米的主意,她是个疯子。
弹棉花的:哦,怎么?她得了疯病?
翠莲:天知道,从那什么日啊月啊的地方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对我也轻慢起来。我好歹也算是她的庶母。
弹棉花的:不是日啊月啊的,是日本。
翠莲:对,是日本。(闪过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
弹棉花的:我什么都知道,(把头猛地埋在翠莲胸前)我最知道的是,心肝,你的身子有多软。
【翠莲的疑惑被扫去,她沉浸在情欲里,两人搂抱着,纠缠着,还是推到了老虎身上,老虎一个踉跄,从长凳上摔到地上。
【老虎摸着脑袋醒来,翠莲挥手让弹棉花的离去。
老虎:翠莲姐,(指着人影)弹,弹棉花的——
翠莲:(挡住老虎的视线)弹什么弹,弹你娘的头。老虎,你一人在这儿干什么?
老虎:在……在睡觉。
翠莲:睡觉?(不怀好意地)做梦了吧?梦里都有谁啊?
老虎:没,没谁。
翠莲:我都听到了,你刚才躺那儿做着梦,嘴角流着口水,哆哆嗦嗦地直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你猜是谁?
老虎:(心虚地)谁?
翠莲:我!
老虎:(放心地)哦。
翠莲:(狡黠地)不对,我记错了,是校长。(手指滑过老虎的嘴唇)怎么?我的好兄弟?胡子刚长出来,就惦记上女人了?不怕太太打你?你五岁那年,刚来我们家,太太可是差点儿把你打死。你现在敢惦记太太的女儿?
老虎:(害怕地)没有,没有,你胡说!
翠莲:那你梦里叫她干什么?
老虎:我,我想骂她!
翠莲:(奇怪地)骂她?你为什么要骂她?
老虎:她把太太气得半死,太太是她的娘,她不该这么气她。
翠莲:你对太太倒是真孝顺。
老虎:我是太太养大的。
翠莲:那你就不该想她女儿。
老虎:我没想她,我是怪她,自打她从日本回来,家里、普济就乱成一团。
翠莲:乱就乱嘛,普济这地方总是一阵阵地乱,有段光景没乱过,就盼着乱,盼着出点事。
老虎:可她说那不是乱,她说那叫——革命!
【老虎陷入回忆。
【成年秀米、大金牙、王七蛋、王八蛋、翠莲出现在舞台一侧。
【一块“普济自治会”的匾额被挂上。
王七蛋:革命!革命就是吃饭,把田里收的米全放在一起,大家都有得吃。
王八蛋:对!大家都有米吃,大家一起吃米,大家一起革命。
成年秀米:(耐心解说)不只是吃米,是要建食堂,把收来的米全放一起,让全村男女老幼都在一起吃饭。
翠莲:全村人都在一起吃饭?在哪儿吃?这吃饭还得有菜呢,花谁的银子去办?
成年秀米:(豪情万丈地)去征收,挨家挨户地去征收,告诉他们我们要革命了,把钱都聚拢在一起,做大事。
大金牙:好,我去办!把那些有钱人都弄来,他们要是不肯,我就用这把杀猪刀把他给捅了。
成年秀米:不能这样,我们要设专门的机构来处理这些,革命要有条理,不能胡乱杀人,我们要建监狱和殡仪馆来管这个。
翠莲:殡仪馆?那是干什么的?
王七蛋:也是用来吃的吗?
成年秀米:不是,是安置死人的。
王八蛋:别管死人了,先革活人的命,再革死人的吧。
成年秀米:不行,都要管,除了这些,我们还要建育婴堂、书籍室、疗病所和养老所,让每个人都安居乐业,让普济人人都过上好日子,每个人都过得快活。
翠莲:过得快活?怎么个快活?(笑)快活得有男人,有属猪的男人。
成年秀米:你想男人就去找,找到了,带个铺盖过去,就行了。
翠莲:带个铺盖过去?不用父母之言吗?
成年秀米:不用。
翠莲:媒妁之言呢?
成年秀米:也不用,就随你的性,凭你们两人喜欢。男的女的喜欢了,就在一起过,这叫婚姻自由。革命就是要让人自由。
翠莲:这个自由好,这个革命我喜欢。秀米,哦,你快说说,革命还有什么别的好处?别的自由?(欢快地蹬着腿)
成年秀米:革命的好处多着呢,比如说我们女人以后不用缠足了,放开大脚,让脚也自由起来。还有,我们要引一条水渠把长江和普济的农田连在一起,这样每户人家的田都有水利,米会种得更好,池子里鱼儿肥美,池边翠竹成荫,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我们就能把普济建成个人间仙境。
翠莲:人间仙境?
成年秀米:(神往地)对,人间仙境,没有纷争,没有痛苦的地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就像陶渊明写的桃花源。
翠莲:桃花源?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谁?曾说过相同的话。
【舞台另一侧出现梅芸、喜鹊、老虎、丁树则。
喜鹊:(以惊恐的声调)老爷!
梅芸:(厉声)你说什么!
喜鹊:太太,你看小姐现在的样子,活像没疯之前的老爷,成天谈着什么桃花源。你记不记得?老爷那时常在阁楼里画一张桃源图,画老半天,眼直直地瞅着。他的眼神,和小姐现在好像。那,那双眼睛,透着幽幽的光亮,看你一眼,就……
梅芸:就让你不寒而栗,骨子里都冷。(和秀米隔时空对话,回到秀米刚回来时)秀,秀儿,是你?你回来了?
成年秀米:是!娘。
梅芸:这些年你去了哪?一直没你的音讯,娘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祠堂里供着你的牌位。听说迎亲的路上遇到强盗,你遭了抢?
成年秀米:是!娘。
梅芸:那后来呢?听说把你掳去了土匪窝。
成年秀米:是!娘。
梅芸:掳去了土匪窝,怎么没个信儿捎回来呢?让娘好去救你。
成年秀米:没有,娘,没人付过赎金。(转身)
梅芸:你去哪儿?秀儿?
成年秀米:回阁楼,娘,我住阁楼。
梅芸:别,那个阁楼不能……
【成年秀米猛回头,冷冷地注视着梅芸。
成年秀米:不能什么?娘?
梅芸:不能住人,那么些年,没人收拾,积满了灰。你要不换那间……
成年秀米:(打断)娘,我要住阁楼。(突然地)他住过的。
梅芸:哦,也好,娘让老虎替你打扫。
成年秀米:老虎,当年那个孩子?娘,亏得你没打死他。
【说完,成年秀米面无表情,转身,隐去。
梅芸:这都是报应啊!我是好端端地打理她出嫁的,衣裳、被褥、首饰,别人该有的,她一件也不曾少。谁知道路上遇到了土匪。第二天长洲亲家派人来送信,我才知道实情。村里的老辈们说,土匪抢人,多半是为了赎金,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必然有人登门取赎金,交了钱,人就能放回来。我是天天等,日日盼,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把眼睛都望穿了,一过大半年,连个鬼影子也不见。喜鹊,你说,你可曾看见有过什么人来取赎金?
喜鹊:没有,太太,我没见着。
梅芸:可这没良心的孩子疑心我不救她,我是她娘,我能不救她?她失心疯似地糟蹋家里的田地,把米都搬到外面去,她这是要我的命啊。不行,得找人劝劝她,老虎,把丁先生请来,他好歹教过秀米几日书,请先生来。
【丁树则出现在光下。
丁树则:(摇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可叹可叹,可恼可恼。原来她认得我,认得我却又不与我说话,这是什么道理?她就如同梦游一般,人在此地,魂魄却离尘而去,这是什么道理?
梅芸:她和她爹一样,也要造那什么劳什子的桃花源。
丁树则:不通不通,当日陆侃那就是胡说,晋代陶渊明的桃花源古迹怎会在普济?荒谬之极!普济处在江南低湿之地,哪里种得了桃花,我们村里杏花、梨花都有,独独没有桃花。什么桃花源,直乃桃花魔!不知天高地厚,陆秀米和她爹一样有疯病!一个女儿家离乡数载方返,不思奉亲尽孝,尊师重道,偏偏要从东洋学来异端邪说,搞什么桃花幻境,真是天地不仁,国乱事危,引得疯子纷纷出笼……
梅芸:且不管她疯不疯,总得想个办法,不能任她胡闹下去。我这做娘的实在难。家里的米和银两都让她拿了出去,这样下去,家当要败尽了!(对秀米)秀儿,娘知道你缺钱,我可以把家中所有的钱都给你,可你也得明白告诉我,你好端端的,搞这些名堂究竟是做什么?你是哪里来的这些怪念头?
成年秀米:(声音响起)不做什么,好玩呗!
梅芸:(气极)你——疯子,全都是疯子!
【成年秀米处光起,成年秀米出现,大金牙、王七蛋、王八蛋、翠莲围绕在她身边。
成年秀米:银钱征集到了吗?
王七蛋:去他娘的,我和我弟弟挨家挨户地去要钱,才发现一夜之间,普济的有钱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几家没钱的,死活不肯拿钱出来革命。我们死命劝。
王八蛋:死命劝,这钱是要大家一起吃米的。
王七蛋:他们说只管吃,不管钱。
王八蛋:我们再劝说拿钱要办育婴堂,疗病所和养老所。
王七蛋:他们说有孩子也不会送给公家,看病宁可找唐六师诊治,也不要找什么日本大夫。养老所就更不必了,普济的人都爱在床上等死。
成年秀米:糊涂!我们是要革命,怎么能只顾着等死呢?水利,水利的事情怎么样了?
大金牙:我找人在江堤上开了个口,试着将长江引入农田,许是我杀猪杀惯了,下手重,闹得江水决堤,淹了他们十几亩的农田。
成年秀米:那放足会呢?婚姻自由呢?
翠莲:莫再提那什么放足会,我挨家挨户找人去提了放足,反被他们取笑,说我是男人得疯病跑了,找野男人放开大脚才要跑得快的,她们不用。我与她们说不叫找野男人,这叫婚姻自由。她们告诉我杨大卵子看中了丁寡妇,卷起自己铺盖,到了丁寡妇家。
王七蛋:那寡妇正半夜里快活,睡梦里被杨大卵子媳妇拿鞋底给抽醒,那女人凶狠地直骂“什么自由革命,全他妈是破鞋”。
成年秀米:(叹气)哎,怎么能这样?弄混了,都弄混了!
大金牙:接下去我们怎么办?怎么接着革命?
成年秀米:(挥手)算了,都废除吧。
王八蛋:废……废除?
成年秀米:(摆手转身)把那块自治会的门牌取下来,劈了当柴烧。
【另一块匾额“普济学堂”挂上。
【梅芸、丁树则、喜鹊、老虎处。
梅芸:(欣喜地)丁先生,你看秀儿这回是不是好了?这回,她总算是做了一件正经事,兴办学校,泽被后世,善哉!
喜鹊:她还让别人都叫她校长。(对秀米)小姐,不,校长!
老虎:(叫秀米)校长。
丁树则:她的疯病若是好了,你就把我丁某人的名字倒贴在茅缸上。我看她办学校是假,相机而动是真,现在不过是略微变换了一下花样而已。只怕更大的祸还在后面。何德何能,一个女人,竟然自任校长。
梅芸:先生还是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劝醒她。
丁树则:可怜天下父母心,依我说,这样的疯病,发作到极处,只有一个办法。
梅芸:什么办法?
丁树则:花点钱,去长洲找外乡人拿麻绳勒死她便是!
【丁树则说完,拂袖离开。
【老虎领着一个老妇上。
老虎:(急急地跑上)太,太太……这长洲来的外乡人说要找你拼命。
梅芸:拼命?作什么?(对老妇)你是什么人?
老妇:太太,我从长洲来,就是你们普济南边的长洲。
梅芸:我知道长洲。
老妇:我守寡三十年,养大一个儿子,盼着他娶了媳妇。谁知这媳妇和我一样的命苦,去年我儿子去山里采药,摔在山涧里死了。我媳妇靠着几亩田地,日子倒也能维持。今年清明她去给我儿子扫墓,经过你们普济时,被几个从树林里窜出来的人,掳到了破窑里,弄到天快亮才消停。她回家看到我时,身上衣服破烂得厉害,连奶子都包不住。我心里明镜似的,问她是谁做的?她说别的人看不清,只知道领头的是一个嘴里镶金牙的,旁人都叫他大金牙。
老虎:大金牙?是普济的大金牙吗?
梅芸:老虎,你莫要响,老人家,你往下讲。
老妇:我媳妇哭哭啼啼,在那寻死觅活。我这当娘的就告诉她,咱们做女人的,遇上这种事是只有一个死。但古人也说过,蝼蚁尚且偷生,性命总是自己的。被人打碎了牙,和血只有往肚里吞。她好歹听了我的劝,下了主意不死了。在床上静养了半个月,渐渐就下床干活,事情就这样倒也罢了。可这个千刀万剐的大金牙!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己在外面对人说,不该喝醉了酒,就说我做了谁家寡妇……
【成年秀米、大金牙、王七蛋、王八蛋处。
【大金牙出现在灯光下,醉酒状。
大金牙:赵家的小寡妇,身上白,我们几个人一齐做的,我杀得性起,弄得那小婊子好不快活。革命就是这么快活,想睡谁就睡谁,想杀谁就杀谁。将来校长领我们攻下梅城,我们睡梅城的女人,杀梅城的男人。(作屠杀状)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革命,亏了我有这杀猪的本领!
老妇:他这么见天地说,弄得我媳妇想不死也不行了。可就是到这份上,她还是不想死啊。照我的主意,她回了趟娘家,可他爹、他兄弟都躲着不开门见她,这分明是逼她死啊。她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了崖。我对我媳妇的尸体号丧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你把这最难的事替娘做了,那娘就要替你争这一回脸,报这一趟仇。这个大金牙,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人杀了他。我找去他家,他那瞎眼的娘说他是跟着你闺女闹革命,我就寻到了你府上。可是太太,我见你们家这家宅府邸,也非寻常人家,你闺女怎么和那杀猪卖肉的浑货一起做买卖?你闺女难不成也是个杀猪卖肉的?
梅芸:(冷哼)她要真是个杀猪卖肉的,倒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老虎,你领她去秀米那儿,顺带告诉她,我这做娘的就当没生过她,求她千万不要来为我送终。她不为我送终,我还能活得久些。
【老虎领着老妇走向舞台另一边。
【秀米和翠莲远远地看着。
【长洲老妇走到大金牙处,眼睛眯起来,摸索着,转饰大金牙瞎眼的娘。
大金牙娘:金牙,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大金牙:娘,是我做的。
大金牙娘:(叹气)哎!我说我昨晚做一梦,梦见你爹坟头上落了一群白鹤,这是不祥之兆。你看,今天就应验到你身上了。
大金牙:娘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如今的光景与以前大不相同。世道也在变,天下大乱,普济已经革命了。革命了,就好了,只有我杀人,没有人敢杀我。
大金牙娘:我成天听你张口革命,闭口革命,跟着个村东头黄毛丫头瞎闹,连咱家祖传的杀猪的营生也不好好去做……
大金牙:娘你不懂,这革命和咱家杀猪的手艺是一般模样,都是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正经勾当。过些日子,等我们攻下梅城,杀了州府老爷之后,再接你老人家去衙门里去住。
大金牙娘:先将这事了了再说,刚才我听那长洲婆子的言语,她儿媳因你而死,她却不去报官,找到家里,所为的恐怕也就是几个钱,也罢。你就把那箱子里的钱分出一半来,托个可靠的伙计,给那长洲的婆子,打个圆场。
大金牙:这钱不行,娘,这钱是我好不容易抢来要做革命的。
大金牙娘:你的命都要丢了,还革他娘什么命。老话说,花钱消灾,别的你不依就算了,但万万要依我这句话。还有你这嘴,除了喝酒就是犯浑胡说,千万记得,少说话,少灌黄汤,我离你那么远都闻到一股酒气。
大金牙:娘,今儿中午是校长请客,王七蛋、王八蛋作陪,我才喝的酒。
大金牙娘:好端端的,黄毛丫头请你什么客?他们莫不是要捉你。
大金牙:娘,你又胡想,我是革命的功臣,他们怎么会捉我?
大金牙娘:她捉你,不是为了革命的功,是为了别的事。
大金牙:(挥手)娘,你不晓得,除了革命,校长心头再没有旁的事。
大金牙娘:不,是为了长洲这事。她要拿你正法。
大金牙:(慌了神)娘,你莫要唬我。
大金牙娘:见鬼了,金牙,你平常在村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个阎王爷再世,怎么一提起那个黄毛丫头来,你就吓成这样?
大金牙:娘,你不晓得,她和旁人不一样,照咱杀猪的看起来,有种不要命的浑不吝劲。要是她要杀我……(恐惧地)那我就会死!
【舞台上悬下两根铁索,王七蛋、王八蛋过来,将铁索绑在大金牙身上。
成年秀米:你们觉得这个人要不要杀他?
大金牙:杀我?校长,你真的要杀我?
王七蛋:是,校长要我们杀你。
大金牙:谁,谁敢?王八蛋,你快点替老子松了绑。迟了一步,我要你好看。
王八蛋:索性送他个人情,也别杀了,下回杀了猪,替我们送个猪头来下酒。
【王八蛋看王七蛋一眼,两人起手替大金牙松绑。
大金牙:(得意了)屁大点事,就把我抓来折腾,不瞒你们说,当年咱村的孙姑娘也是老子做的,先奸后杀,好不痛快。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王八蛋、王七蛋面面相觑。
成年秀米:(拍案而起)杀!
王八蛋:(取出刀来)兄弟,对不住了。
大金牙:去他娘的,奇了怪了,那天在长洲弄那小婊子,你们兄弟俩也有份,为什么只单杀我?
王七蛋:(急了)校长,他胡说!
王八蛋:校长,我杀了他!
【王八蛋上前,一刀捅死了大金牙。
【王七蛋跟上,补了好几刀。
大金牙娘:我的儿啊,你就是不听娘的话,叫你莫胡说莫胡说,那个孙娼妇,杀就杀了,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大金牙娘的哭声中,王七蛋、王八蛋把大金牙的尸体拖下。
【老虎第一次看到杀人,吓得瑟瑟发抖。翠莲一把搂过老虎。
【成年秀米木然独坐。
翠莲:老虎,你还不走,这……这都杀人了。
老虎:(直愣愣地)太太要我带句话给校长。
翠莲:以后带吧,你没看她这神情,像疯了一样?
【翠莲把老虎拖下场。
成年秀米:(喃喃自语)孙……孙姑娘。(陷入回忆)
【张季元出现。
张季元:光绪二十七年六月初六,微雨,午后始放晴,在夏庄薛举人家开会。下午商定革命举事之《十杀令》。大致如下,有恒产超过四十亩以上者杀;放高利贷者杀;朝廷官员有劣迹者杀;妓女杀;偷盗者杀;有麻风、伤寒等传染病者杀;虐待妇女、儿童、老人者杀;缠足者杀;贩卖人口者杀;媒婆保媒拉纤干涉婚姻自由杀。自夏庄归普济,家中梅芸去邻户打牌,只余秀米在屋中洗发,正要调笑一番。突闻村里人声鼎沸,似有大事发生。原来是村后孙氏遭遇土匪,轮奸致死。孙氏者,暗娼也,死不足惜。革命功成之日,依律应归入十杀之列。
【在张季元的日记声里,成年秀米随光隐去。